第四卷 風雨江南 第三十九章 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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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京師大部分都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得頭暈腦脹的時候,前方的形勢已經又發生了變化。

    拿下柳林鎮和拒馬河,李顯並沒有止住腳步,短暫的修整之後,帶著他所剩的不足千人的隊伍,竟然繼續北,一天半的時間內,又連續攻占了塔廟和黃岩,即便在這之前已經走漏了風聲,但李顯率領東陽衛不足千人的兵馬,卻在打下黃岩之後,依然保存了近半的兵力反而是距離塔廟和黃岩最近的安陵左衛兩個千戶所被打了個七零八落,一個千戶陸成直接被李顯射殺,兩個副千戶在亂軍之中被砍死,餘者逃的逃死的死。最讓人訝異的是,不知道從哪裏傳出來的一個消息聲稱:

    安陵左衛的一個鎮撫何天昌,居然降了

    三天前,三岔口烽燧悄然易主。

    兩天前,柳林鎮和拒馬河突然被襲鍾州衛幾乎損失了三分之二的兵馬

    眼下,塔廟和黃岩更是被李顯率領東陽衛強行奪下安陵左衛兩個千戶所被打成了殘廢

    而這一切,居然都是東陽衛指揮使李顯帶著不足千人的隊伍,在短短的幾天之內造成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東陽衛太強?還是朝廷太弱?

    僅僅不足千人的兵馬,就能造成這麽大的聲勢麽?周圍的朝廷兵馬都在幹什麽?安陵左衛、安陵右衛、鍾州衛、襄州衛……僅僅在塔廟和黃岩的四周,就至少有這四個衛的兵馬,襄州衛離著太遠,暫且不提,安陵左衛和鍾州衛在挨打的時候,安陵右衛在幹什麽?

    還有安陵左衛的一個鎮撫……居然降了?朝廷的官員,向吳王的叛軍降了?

    吳王不過才豎起旗幟幾天的工夫,居然就有朝廷的將領投誠了嗎?朝廷……看起來似乎並不如想象中那麽強悍呀……

    一連串突然產生的變故,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在江南地區掀起了一股熱潮。人們雖然表麵依舊混若無事,但私下裏卻不停地議論。而在水患流民中間,這股議論的聲音則越來越大,本就已經顯得非常突兀的事實,經過災民有傾向性的口述之後,傳得更加離譜,東陽衛的戰力陡然增加,而朝廷的鍾州衛和安陵左衛則變成了幾乎毫無抵抗,便被東陽衛連根拔起……

    塔廟、黃岩相繼失守,不但令周圍的縣鎮集體陷入了恐慌,也讓離這兩處僅僅隻有八十裏的襄陽城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

    漢南大水,此時已經過去了近十天,大雨雖然已經停了很久,周圍的水勢也降了很多,但仍舊有大片的地區被洪水淹沒著。此時大部分的災民都已經沿著大路,分別聚攏在了最近的城鎮外圍。另有一部分災民則在野地裏尋個去處,或在山嶺之間,或在平崗之,拉家帶口地尋著外頭的野物,泥土裏能摳出來的野菜,甚至是凡是能入口的東西,隻要吃不死人,就全都顧著往嘴裏劃拉還有的江南子本就是靠水為生的船家,一夜過後僥幸沒有被洪水吞了,此刻拚湊著幾塊破爛的船板,在幾處尚顯平穩的水灣處討生活……

    漢南大地之,遠遠望去一片紛亂。

    荒草掩映中,低窪的黃泥塘裏看不清根底,岸灘一片片被洪水衝倒的蒿草,麵掛著一層層的泥水,偶爾風聲響起,翻起的蒿草中間便露出一個個被泥水裹得黃乎乎或黑漆漆的泥丸子來,離著遠看不大真切,單有一股翻腸倒胃的惡臭熏得人直頭昏腦脹隻有湊近了細看方才能分辨出腫脹的泥丸子下麵,那依稀能看出來的頭身臉麵,卻原來是一個個被大水卷走死於非命的屍首……

    河灣頭,大片大片被泥水衝倒的葦子早已經辨不出本來的顏色,本來翠綠一片的葦子林現在已是黃一塊、灰一塊、綠一塊,表層漸漸有些清澈下層卻仍舊混合著泥漿的水麵,不時可以看見一具具的浮屍,大雨過後經過河水的浸,再加幾天來烈日的曝曬,這些屍體已經腐爛大半,導致周圍的河水一片的腥臭在有船漢子聚集的河灣附近,不時可以看見漂浮的筏子和船板往來穿梭,船漢子們手中拿著撓鉤套索和帶著長杆子的抄籮,不停地打撈著浮屍,再慢慢運送到遠處燒掉。間或也有僥幸未死的野狗,紅著眼睛抖落著身**的水漬,爬泥地啃噬新鮮的屍骨……

    城埠和縣鎮周圍,已是漫山遍野的災民,被洪水刮過的地麵,隻要還剩一處略顯幹燥的地方,就會被劫後餘生的災民占據。沒有被褥,沒有炊具,沒有碗筷,沒有吃喝……有的人甚至連貼身的衣物都沒有,光著身子,一身的泥水,蜷縮在人群的角落中,兩樣無神地抬頭看著天空,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就會死去。

    最開始的時候,由於漢南布政使司下達的行文,各府州縣都各自從府庫中支出了一部分糧食,擺開了粥棚賑濟災民。哪怕是那些應付了事的州縣,即便不能做到預期的聊過,也都至少還能讓災民看到生還的希望,有希望就能活下去……然而到了後來,眼看著外頭的災民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城中的餘糧也漸漸變少,一些州縣沒有任何溝通,不約而同地就停止了賑災,連帶著一天開兩次甚至一次的城門,也徹底關閉了。一個縣,兩個縣,一個州,兩個州,到最後,幾乎整個漢南大部分的州府都已經是如此了,城內誠惶誠恐,城外怨聲載道,饑民千裏,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情況會如此糟糕,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能有個了結

    眼看著朝廷的賑糧一直未到,即便到了,也是被這個府扣下一批,這個州扣下一批,到了各個縣鎮已經所剩無多。更有的還未到州縣,便在半路被紅了眼睛的饑民哄搶一空,僅僅在潁州道南,就發生了兩次饑民哄搶賑糧的事件,一個轉運副使被殺,近千兵丁被聚集起來的萬的饑民撕得七零八落自此以後,賑糧就好像沒了影子……

    失去了賑濟這個充滿希望的出路之後,災民們的生還沒有希望了。很多人甚至當場就痛苦失聲,跑了幾步一顆頭撞了城牆的石柱,崩得周圍一片鮮血有的人又哭又笑,甚至有的女子脫光了衣物在人群中奔跑,隨後跳了河的。

    人們開始一堆一堆地聚集,有家口有壯丁的自然活下去的機會要大得多,而老幼婦孺和形單影隻的人弱勢開始顯現,隨著每一天的太陽升起,這樣的人都會變得越來越少。失去了希望的人們聚集在荒山野嶺、河灣草甸之間,沒有吃喝沒有衣服的人,眼睛漸漸盯了周圍的人群——搶劫開始出現了。

    開始的時候,那些僥幸經過洪水活下來的壯丁、流氓、痞子聚集在一起,或者偷或者騙或者搶,專門朝那些落單的瘦弱之人下手,慢慢地,周圍聚集起來的人多了,便開始有膽子搶掠那些整戶整家的人群。而在這個時候,除了搶劫之外,一些婦孺慘遭,有反抗的人便在周圍無數人的冷漠注視下,被這些紅了眼睛的暴徒殺人奪命。接下來,人們開始以宗姓、宗族和村鎮的形勢聚集在了一起,不但為了反抗那些殺人越貨的流氓暴徒,他們也開始搶那些弱勢的人群了……

    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人被殺;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人自殺。

    絕望的情緒在人群中迅速地蔓延著,天災和**之下,所有人都變得有些癲狂。人們開始變得和鄉野之間的野狗一樣,久違的獸性在殘酷的情勢麵前開始回歸,那些美好的品行在一夜之間便被踐踏得支離破碎

    …………

    漢南,襄陽城頭。

    望著城外綿延不斷的人流和不時便清晰可聞的慘叫聲,漢南布政使鄭慈的心一陣陣地抽搐,臉由於多日休息不足而浮腫的眼袋一直猛跳個不停。身後,一眾官員看見了遍野的慘象,一個個呆愣無語,麵麵相覷。包括按察使卜瀾在內的大小官員都是麵色蒼白,掩飾不住內心的緊張和恐慌。

    誰也沒有想到,吳王的兵來得這麽快誰也不會想到,東陽衛李顯居然如此生猛更不會想到,朝廷的兵馬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鍾州衛和安陵左衛,已經連續兩個衛被對方迅若雷霆的一口吃掉下一個是哪裏?

    塔廟和黃岩,距離襄陽城不過一日的路程

    兩鎮一東一西,分別被吳王兵馬占守,盡管李顯的兵馬並不多,僅有區區的五百人,可是在地圖看,此刻被李顯的叛軍占領的塔廟和黃岩,卻顯得來勢洶洶,惡相畢露宛如一隻蠍子的兩個蟄鉗,遙遙向襄陽城伸出了毒爪

    事到如今,叛軍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不僅僅是擅長帶兵打仗的武將知道,就是整天在文案堆中做事的那些小吏都看得出來,李顯的目標,隻怕就是這襄陽城一旦襄陽被破,叛軍便在西邊打通了一條狹長的戰線,順著這條線向北,麵前便隻剩下一條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