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翼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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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眼前飄起繚繞的水霧,格麗絲黛困惑的視線才從對麵的應龍身上轉回來。

    “實在抱歉,我家主人不太懂得對待高貴淑女的禮儀,一路上讓您受苦了,格麗絲黛小姐……總之,請先喝口茶壓壓驚吧?”

    帕蒂把一杯剛沏好的紅茶放到格麗絲黛的麵前,露出殷勤的笑容。

    “……謝謝。”

    格麗絲黛向管家小妹點點頭,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杯中是不帶絲毫雜質的漂亮琥珀色,毫無疑問用的是最上品的茶葉,和著水霧升騰的清香醉人心脾,就連水溫也恰到好處,讓身為公主的格麗絲黛來評價的話,帕蒂的沏茶技術就算比起宮廷侍女來也毫不遜色。

    “呼……”

    格麗絲黛輕輕呼出口氣,放下茶杯,低頭看著在杯中蕩漾的琥珀色液體,再回想起最近幾天的淒慘遭遇,不禁露出恍如隔世的感動神情。

    自從被應龍綁架後,她已作好遭受非人待遇的覺悟。

    事實上,應龍也確實是把她當成某種“物品”,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把她當成開啟封印必不可少的“鑰匙”來對待——當然,既然是貴重的“鑰匙”,應龍也不會刻意虐待格麗絲黛,但卻絲毫沒有和她交流的意思。而麵對惡龍壓倒性的暴力,格麗絲黛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就算想找機會向警備隊求救,但當應龍亮出牙齒威脅說“要不要賭賭看我在幾分鍾內能把這裏的警備隊殺光啊?”的時候,格麗絲黛也就隻好打消向這個念頭,最後每每被粗暴的塞進麻袋扔在戰狼的後座上,一路上可以說吃足了苦頭。

    然而,即使遭到這樣的非人待遇,格麗絲黛也還能保持著最基本的風儀,一想到這裏,便讓人不得不感慨這位拉維利斯公主的堅強意誌。幸好最後總算是苦盡甘來,到帕蒂出現的時候,格麗絲黛總算脫離“物品”的範疇,享受到“人”的待遇。

    “這家夥不過是行李而已,給他白開水喝就夠了!”

    對麵的應龍似乎很不愉快的說著,一邊目光卻瞟向右腿的位置。那裏帕蒂已替他處理好了傷口,幹淨利落的包紮顯示出其專業的醫療手腕,然而患者卻頻頻向著包著傷口的繃帶張望,露出一幅很想伸手去抓癢的神情。

    “主人,對待淑女應該有對待淑女的禮儀,並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欣賞粗暴強悍的男人。”帕蒂出言勸誡著。

    “混賬!我又不打算追求她,管那麽多幹嘛?”應龍以粗暴的聲音主張著。

    “但說不定萊阿涅小姐也喜歡溫柔型的男人哦?仔細想想,格麗絲黛小姐和萊阿涅小姐的氣質倒是有幾分相似呢,不如趁這機會練習一下對待淑女的禮儀如何?”帕蒂熱切的提出建議。

    “開玩笑,萊阿涅才沒有這樣纖細……”應龍的目光一瞬間落到格麗絲黛的身上,竟是出奇的溫柔,然而當格麗絲黛疑惑的望回去時,他已把目光生硬的轉了回去。“算了,反正這女的今後就交給你看著吧,擔心她逃跑的話,用繩子拴起來也沒關係……我要下去喝酒了,你好好看著她!”

    應龍站起來走出門去,隨著木門撞在框上發出生悶氣似的重響,房間裏就隻剩下格麗絲黛和帕蒂兩人。

    “……請不要在意,主人也有很多煩惱的事情。”

    帕蒂默默注視著應龍離去,轉向格麗絲黛時已換成親切和藹的笑容。

    “說起來,我還沒有向您正式介紹過呢,格麗絲黛小姐。”帕蒂向格麗絲黛輕輕鞠了一躬,一舉一動盡是優雅的宮廷禮儀,反倒和她旅行者的打扮不太相稱。“鄙人的名字是帕蒂,是侍奉主君應龍的管家,雖然目前隻是跟著主人四處流浪的落魄管家,但若格麗絲黛小姐生活上有什麽要求,請盡管告訴我。”

    “……主君?”在感激帕蒂以前,格麗絲黛對她話中的某個詞很在意。

    “是的……啊,難道主人還沒告訴您他的身份嗎?”帕蒂困惑似的偏著頭,稍稍考慮後作出決定。“嗯,反正今後大概很長一段時間裏您會跟著我們一起行動,讓您知道一些事情也沒什麽不好。”

    “知道……什麽?”格麗絲黛感到心髒正在猛烈加速,不由自主的問出來。

    “主人的名字是應龍,或許你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但事實上,他還有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呼……”帕蒂頓了頓,揚起嘴角,輕輕說出那個名字。

    “血翼暴君。”

    ……………………

    “血翼暴君”,那是格麗絲黛還在繈褓裏時就曾聽聞過的名字。

    “血翼暴君”,那是伴隨著無邊的恐懼和死亡的戰栗,以災厄化身之名在大陸諸地廣為流傳的名字。

    在占據富饒中部平原的拉維利斯王國,在擁有大陸最強武力的北之奧斯坦帝國,在草原和風共舞的東之卡蘭王國,在貿易繁華的南之斯諾聯盟,在魔導文明興盛的西之亞丁共和國,在帕拉米亞大陸的五個人類國家中,“血翼暴君”都是在極惡怪物的名單中排進前三的名字。

    普通的龍族主要以巢穴周邊為活動區域,然而“血翼暴君”的習性卻和他們完全不同。他的巢穴位於帕拉米亞大陸中部的褐色荒野,這使它能很方便前往大陸的東南西北各方肆意掠奪,而若將其犯下的累累惡行記錄下來,則足以編成一本厚厚的大陸災厄事典

    首先,“血翼暴君”巢穴所在的拉維利斯王國自然是飽受其蹂躪。

    然後,即使以最強武力誇耀大陸的奧斯坦帝國,也同樣在“血翼暴君”的身上嚐到了苦頭。

    八十年前,就是奧斯坦帝國對拉維利斯王國發動上一次侵略戰爭的時候,或許是延綿的戰火太靠近褐色荒野的緣故,結果引得惡龍震怒。麵對著從天而降的七色龍息的洗禮,帝國軍的先鋒軍團當場潰不成軍,原本敗退的王****抓住機會一舉扭轉戰況,從而避免亡國的危機。盡管這場戰爭以奧斯坦帝國侵略的敗北而告終,但在隨後兩國簽訂的休戰協定中,雙方都不得不支付一筆莫大的賠款金,至於金額的去向,據知情人士透露,並不是交戰兩國中的任何一方……

    再者,卡蘭王國的國都是有名的“天都”維拉。這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浮遊都市,卡蘭人以獨自開發的飛空艇來往其中,並組建起空前規模的空中艦隊“空帝戰騎”守護國都,其強勢令大陸諸國都為之忌憚。

    然而四十年前,重重守護下的“天都”遭到“血翼暴君”的洗劫,被惡龍搶走王宮裏的不世珍寶“江山錦繡”。當時卡蘭國王的尼泊爾三世匆忙派出其引以為傲的空中艦隊攔截惡龍,結果出擊的三十艘空中戰艦沒有一艘得以返航,遭遇重創的“空帝戰騎”幾乎瀕臨解體的危機,此事直到現在還是卡蘭人記憶中最深遠的噩夢……

    還有,作為魔導文明的發祥地,亞丁共和國擁有諸國中首屈一指的高度文明,然而麵對“血翼暴君”以破壞其魔力源的“魔天輪”為威脅,亞丁人也隻能屈服在惡龍的淫威下,咬牙切齒的獻出了被視為國寶的“火琉璃”……

    最後,至於原本就沒什麽武力的斯諾聯盟,對“血翼暴君”的頻頻洗劫更是已經到了習以為常的地步。雖然也有少數斯諾人曾想過以武力反抗惡龍的暴虐,但在聽說就連藍水之民的海底都市“亞特蘭提斯”都未能幸免,被惡龍搶走了珍貴無比的“珊瑚玉人”後,斯諾人在感佩“血翼暴君”上天入海的神通之餘,也徹底放棄了武力反抗的方針,轉而每年貢獻大量財寶和美女到“血翼暴君”的龍巢,借以換得惡龍的仁慈……

    就這樣,“血翼暴君”的凶名隨著一件件的惡業而響徹大陸,成為淩駕混沌地域的四魔王之上的、威脅世界和平的頭號心腹大患。

    隻不過,這倒也不是說應龍的力量就到了無以匹敵的地步。

    至少,比起帕拉米亞神話中那頭弑殺父神的“背德皇帝”來,“血翼暴君”的力量還沒突破龍族的常識。

    “血翼暴君”之所以能在大陸諸國留下如此輝煌的惡名,不是因為他有著和其它雄龍同樣壓倒性的力量,而是因為它在建巢過程中表現出的、遠遠超過龍族常識的、極端旺盛的行動力!

    要知道,普通雄龍的活動範圍大都在巢穴周邊數百公裏內,然而血翼暴君卻以整個帕拉米亞大陸作為狩獵場!

    隻要稍稍比較,就知道這其間究竟是多麽巨大的差別!

    這種非常識的巨大活動能量,遠遠超過了龍族曆史上的任何一頭雄龍,甚至就連“背德皇帝”都望塵莫及!

    當然,“血翼暴君”的積極行動也為它樹立起了前所未有的敵人。雖然在惡龍的淫威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膽敢站出來號召討伐“血翼暴君”,但在諸多民間組織中,期盼獲得“屠龍英雄”稱號的冒險者卻從來都沒有少過。同時,“血翼暴君”的巢穴中聚集無數珍寶的事實,也如同最甜美的蜂蜜般引來了大堆蒼蠅。

    然而遺憾的是,不管是為正義公理所驅使,還是以追求財富名聲為目的,凡是踏入“血翼暴君”巢穴的人,沒有一個能夠平安無事的出來。除了極少數能夠支付昂貴贖金的幸運兒外,絕大部分人都就此在世間湮沒了痕跡,而根據那少數幸存者的證言,人們得知那些被俘的不幸者中,男的被打入地下迷宮終身苦役,女的則作為惡龍消遣玩具的悲慘命運。

    這些暴行讓善良的人們更加憎惡那頭貪婪殘暴的惡龍,然而就算他們再怎麽傾盡全力去憎恨,“血翼暴君”也依舊在褐色荒野的宮殿裏活得逍遙自在,眾多前仆後繼的“屠龍者”反而成為其巢穴增加免費勞動力以及掙取額外贖金的機會。

    但所謂世事難料,就在人們紛紛絕望的時候,“血翼暴君”卻在某一天突然離開了巢穴,然後就此消失了蹤跡。

    十八年的時間過去,“血翼暴君”也再沒有出現在世人麵前過。

    對於“血翼暴君”的莫名失蹤,人們當然是百思不得其解,有無數的呤遊詩人發揮想象力創造了許多以此為題材的詩篇,而其中絕大部分都以惡龍在正義的威光下伏誅為結局。雖然這些詩篇都是完全憑空杜撰的謊言,但當人們打心底裏去相信的時候,“血翼暴君”的死亡也就成了大陸公認的事實。

    在載歌載舞的大肆慶祝後,為惡龍淩迫的人們迎來了期盼已久的安寧生活,但卻並沒有像想象般從此遠離煩惱。

    以鄰近“血翼暴君”巢穴的幾座村落為例。

    在最初的幾年,村人們戰戰兢兢地等候著“血翼暴君”的回歸,並且依舊把每年準備好的貢品按時送到龍巢。

    後來的幾年,確認那頭十惡不赦的惡龍真的消失不見的村人們,沉浸在了前所未有的解放感中,幾乎每一年都要舉行盛大的慶典,把原本獻給“血翼暴君”的貢品拿出來自由享用。當時拉維利斯國王的盧修斯也展現出罕見的強硬,抓住時機派出一支強力的騎士團,徹底清剿了龍巢內殘留的怪物餘孽,村人們對仁慈的國王致以無限的感激,也心甘情願的回歸到王國的政體下。

    再然後的幾年,村人們漸漸習慣了沒有“血翼暴君”的生活,當初解放的喜悅也漸漸平淡下來,卻發現生活中依舊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煩惱。

    一方麵,雖然沒有了“血翼暴君”的剝削上貢,但國王派遣來的領主卻開始征收名目繁多的賦稅,結果他們每年反而得預備一份更昂貴的貢品,隻是對象由惡龍變成了國王和領主而已。另一方麵,沒有“血翼暴君”的恐怖威壓,褐色荒野上的各種怪物也逐漸活躍起來,頻頻襲擊附近的村落,領主雖然出動了高薪供養的地方警備隊,但卻完全不是怪物們的對手,在連續遭遇了幾次嚴重損失後,就幹脆把兵力集中起來保護自己的財產,完全不再去管村人的死活,每年也隻在收稅的時候出現。

    總之,由於新的剝削者迅速填補了“血翼暴君”消失後留下的權力真空,善良的人們期盼著的幸福生活遠未來臨,或許反而過得更加辛苦也說不定。對於生活在褐色荒野附近的就居民來說,倘若“血翼暴君”再度回歸的話,到底會有多少人起來反抗,或者,會不會有更多的人高舉雙手迎接惡龍的君臨,這或許是很值得討論的問題。

    當然,貴為公主的格麗絲黛當然不會知道平民們的苦惱,畢竟“血翼暴君”失蹤的那年她才隻有兩歲,而此後十八年裏“血翼暴君”再沒有出現過,因此她也沒機會去直接體會惡龍的恐懼。

    格麗絲黛對“血翼暴君”的了解大都是從書本或旁人嘴裏得知的,其中完全沒有和“讚美”扯得上絲毫關係的內容,“畏懼”和“憎惡”倒占了壓倒性的絕對數,因此她對“血翼暴君”的認識也隻是“一頭作惡多端的恐怖惡龍”而已。

    事實上,協助父王處理國政期間,格麗絲黛也接觸過和褐色荒野相關的事務,由於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能證明褐色荒野的主人已死的證據,所以格麗絲黛也認真考慮過當“血翼暴君”回歸時的應付對策——或者動用軍隊圍剿邪龍,或者談判承認其對褐色荒野的所有權等等。隻不過,在以上種種方案中絕不包括自己被俘虜的情況,當然也就更沒考慮過“血翼暴君”竟會策動帝國軍入侵拉維利斯,甚至連翡翠王都都淪陷敵手的狀況。

    格麗絲黛痛惜著祖國的遭遇,但同時卻也很難單純的去憎恨帝國軍。由於應龍完全沒把格麗絲黛放在眼裏的緣故,他和帕蒂的對話間透露出太多令人驚心動魄的訊息。把手中的情報依次整理後,格麗絲黛總算抓到應龍陰謀的大部分輪廓,但卻感到不寒而栗。

    簡單來說,惡龍的陰謀分為兩步執行,一方麵策動北方軍團穿越白龍山脈奇襲翡翠王都,另一方麵利用冒險者嫁禍奧斯坦人,結果震怒的“霜雪銀帝”把帝國軍當成襲擊龍巢的凶手,一路追到翡翠王都找北方軍團算賬。而麵對震怒的“霜雪銀帝”,奧斯坦人就算成功侵占翡翠王都,最後恐怕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僅僅靠著最簡單的情報操作,就把奧斯坦和拉維利斯兩大強國翻弄在鼓掌中……

    就連威名遠播的“霜雪銀帝”,也在毫無察覺中淪為陰謀的棋子……

    隻有魔鬼的頭腦才能想出如此卑鄙的陰謀,而偏偏他還有著淩駕萬物之上的暴力……

    格麗絲黛回想起那些曾麵對惡龍恐怖後的幸存者,即使在“血翼暴君”消失多年後,每當提到惡龍的名字時,他們在咬牙切齒之餘,更多流露出的還是打心底裏的恐懼。當時格麗絲黛對此感到難以理解,但現在她似乎能體會到那些人們的心情。

    那股壓倒性的、同時摧殘著感性和理性的恐懼,也正在她的身上發揮著效果……

    “……啊咦?”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格麗絲黛發現自己端著茶杯的右手不知何時已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她嚐試著讓顫抖的右手穩下來,甚至用左手搭用力的握上去,但卻完全沒有效果。止也止不住的顫抖傳遞到茶杯上,琥珀色的水麵激起劇烈的波瀾。幾滴水珠由茶杯的邊緣灑出來,濺落在素白的紗裙上。

    “格麗絲黛小姐?”

    旁邊的帕蒂發出驚呼,而格麗絲黛卻隻能眼睜睜看著不祥的褐色在紗裙上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