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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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經是寒冬。
剛剛下了一場雪,林木都披了一層白衣,連嗬出的氣都是白色的,仿佛與天地融為了一體。
天寒地凍,林木凋敝,枯枝敗葉被白雪埋起來,隻有踩上去時,才能感覺到腳下非同尋常的鬆軟。這些枯葉等到來年,就會變成肥沃的養分,深入泥土中,滋養抽枝發芽的樹木。它們敗落,又以另一種形態回歸,生生不息,自然也就沒有苦痛。
很多事情,他們都無能為力。
或許苦痛掙紮,輾轉尋覓,都隻是人生的一個過程。誰都攔不住時光的步伐。什麽都攔不住,什麽都阻止不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光陰殘酷的流轉.
在這冬日的時分,白尋病了。
也不是大病,就是低燒不退,甚至不妨礙四處走動,隻是額頭摸上去的時候,比尋常人高。
鍾靈湯湯水水的熬了許久,也總不見好。
每每把脈以後,似是輕歎一聲。
病非重,隻是
心太重。心裏的事積壓太多,負荷不住,借著身體的疾病紓解而已。
靈丹妙藥也醫治不了心疾。
晚間,南絮一拉開門,寒風就打著旋的吹進了屋,他走進去反身掩門。
白尋在屋子裏看書,見南絮又捧了藥碗。白尋聞著那味道就皺眉,無奈的苦笑:“喝了這幾天也沒見好,索性別管了吧。”
不成。”南絮把黑壓壓的一碗藥汁遞過去,嚴肅道:“必須喝。”
白尋接過藥汁,喃喃一句:“好不容易才脫離了喝藥的日子。”這般說著,還是咬牙灌下了湯藥,皺著眉頭吃南絮遞過來的蜜餞。
她聲音雖輕,南絮卻聽見了。
氣氛一下子鬆弛下來,那些暗暗浮動的心傷也都消弭無蹤,南絮嗬嗬笑著,安然自得的坐在凳子上盛飯。
用完飯,南絮試了試白尋的額頭,還是熱著,雖不厲害,卻也沒退下去。看來今天的湯藥又是無用,歎了口氣。
白尋捧著書,似乎沒聽見。南絮隻好收拾碗碟,不再說什麽。
碗碟收拾好,準備端走了,才聽白尋低聲道了一句:“南絮,你不必為這些事耗費心力,我還在,不是嗎?”
南絮頓住了,他轉身坐在椅子上,放下手裏的碗筷,打量著白尋,看了片刻,道:“白尋……我們……老了。”
白尋愣住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南絮說,他們老了。
確實是老了。
身體還是年輕著,青春年少,正是大好時光。軀殼裏卻有了一顆蒼老而布滿皺褶的心,紋路密布,如一棵老樹的年輪。記錄了許許多多跌宕起伏。
他們經曆了太多的記憶與往事。
一切都是時間的作用。
白尋側過臉,望著身旁的人,緩緩道:“也許,是真的老了……”
隨著這句話落音,她的眼底陡然湧出許許多多疲倦與哀傷,仿佛一瞬間,眼旁蔓延出許許多多皺紋,老態龍鍾。
南絮眨了一下眼,這才看清,白尋臉上什麽都沒有,沒有皺紋,沒有蒼老,皮膚光潔,泛著白潤的光。
一切不過是幻覺。
所以,”南絮的視線停留在白尋臉上,啞聲道:“有什麽事是不能告訴我的呢?你的身體到底怎麽了?”
白尋。”
我經不起折騰了。”
你告訴我吧。”
最後一聲,接近哀求。
這是年輕時的他,從不會用的語氣。便是求人,他也一貫是暗藏驕傲的。
而今,他連驕傲都支撐不起來了,隻餘一句——
我經不起折騰了。
記憶裏的人與事在時光裏變遷,以一種不動聲色的穩定在推移,將他腦中的記憶洗刷滌蕩。
除了頭頂星空亙古不變,他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什麽事,是不變的。
那些銳氣與傲氣,都不想再堅持下去了。驚濤駭浪已經走過,隻希望餘生安穩,守住現在歲月靜好。
然而,似乎連這一份願望都是奢侈。
對白尋閉口不提的事,南絮心裏也有了揣度,他做了最壞的打算,所謂最壞,也不過是白尋死去而已。對生死,南絮向來看的輕,白尋若死,他又怎麽會獨活。
不過共死罷了。
他隻是要一個回答。
人有時就是這樣,脫離不了俗套,好比夫妻離散,總要苦苦詢問為甚,其實大可不必再問,已經散了何必再問。
南絮明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依然想從白尋口中得到具體的答案,也是懷有一絲微妙不可及的希翼——能不能回答我,沒有任何問題,隻是生病而已。
可不可以,什麽事都不要發生。
可不可以,就這樣相伴相攜,守一生完滿歲月。
往日的虧欠與殘缺,能不能好好的,用這一生光陰,悉數彌補。
不願再生波瀾,也經不起波瀾,他們糾葛這麽久,披荊斬棘,哪一個不是鮮血淋漓。都為對方身上的刺所傷。如今這麽久的光陰,讓他們拔出彼此身上的硬刺,隻餘滿身鮮血的傷,剛剛擁在一起而已,不能再有波折了。再有波折,南絮不知道還能不能經受的起。
南絮怕了。
他怕不能好好相守,怕還沒有來得及互相舔舐傷口,又要分離。
他的問題,白尋知道不該回答。
不該回答,因為答案並不美妙,或者說白尋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思索片刻,白尋決定還是告訴他——
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
白尋說:“我中了蠱,鍾靈也不知道如何解蠱。”
對上南絮狐疑過後很快清明的眼,白尋未有再做詳解。
她不會說“為了找尋你,我才會中了蠱”,這樣的話,她向來不會說。
但是,她不說,南絮也懂。白尋知道,這樣的事說出來除了讓南絮難受,還會有什麽?
再說,都是自己願意的,因為願意,所以也就不需要說,說了也是矯情。
南絮點了點頭,倒像是鬆了口氣,不管如何,答案已經知道了,與自己的揣測並無差別,所以:“沒事,會好起來的。”
從容到連那些失落遺憾、傷痛負疚,都一一收斂起來,除了他自己,無人知曉。
起身收了碗碟,默默走了出去。
回來時候,自己坐在床邊
白尋靠過去,貼在他瘠薄的後背上,悶聲道:“你別難過,不哭。”
南絮搖了搖頭:“沒哭。”
白尋“嗯”了一聲,讓他用手掩著眼,對這顯而易見的謊言,不曾拆穿。
兩人靜擁了一會,南絮低聲道:“我隻是後悔以前平白錯過了十幾年的光陰。”
現在我們相擁的時光,算起來還不足兩年。”
你算少了,夠三年了,中間還要算上你變傻的時間。”白尋輕聲道:“有段時間,你可是傻的。”
傻的我要,不傻我也要。”白尋笑笑。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莫說幾年,一日都足夠,沒有一日,隻要能看一眼,也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