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7月9日 星期六 悶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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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兩天我到了公司,坐好以後,王小賤上上下下看我半天,然後露出一臉不齒,想說什麽,但被我灼灼的目光瞪回去了。

    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裏,王小賤呈現出一個坐立難安的狀態,終於,他忍不住了,轉過身來皺著一張臉衝我說:“黃小仙兒,對不起,我實在不能坐在一隻大號的茄子旁邊工作。”

    我一愣,然後問道:“你說什麽呢?”

    王小賤指一指我:“你自己低頭看看。”

    我低頭一看,羞恥感真是迎麵撲來,我上身穿著一件紫色的背心,背心上還印著巴巴爸爸。而下麵穿著的皺皺巴巴的棉布長褲居然也是紫色的。球鞋更是點睛之筆,紫中微微泛黑。

    睡醒後,我挑了離我手旁最近的一身衣服火速套上就走,沒想到,陰差陽錯,我居然穿了這麽一身閃耀的裝備。

    我不好意思地看著王小賤,王小賤也是無力回天:“你自己選吧,是把上半身脫了,還是把下半身脫了?”

    要我選,我還是選脫了下半身,因為那平坦的上半身一露出來,我更無顏麵對世人。

    “你就不能好好整理整理衣櫃,挑出幾件穿出來不讓人笑話的衣服嗎?”

    因為明白自己的潛質,再怎麽裝扮也和“錦上添花”有些距離,所以我的衣服都是用來禦寒和遮醜的,我的人生就是個“基本款”的人生,所以衣服也都用不著什麽設計。

    而我那個衣櫃,從分手後,就被我拉上了警戒線,輕易都繞著它走。遲遲鼓不起勇氣打開它,是因為件件衣服上,都有回憶。

    今天睡醒以後,我看著自己那條曆經風霜的紅色運動褲,和已經穿過一輪的七八件師奶款恤衫,終於決定,打開衣櫃的大門,就算會被吸進回憶的黑洞裏,我也得把能穿的存貨整理出來。

    打開衣櫃,我看見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塊塊小墓碑。

    這件紅色的薄外套,樣子古怪不說,摸起來也是滑中微微有些紮手,觸感讓人毛骨悚然,但是,第一次遇見他的那個大一寒假,我就是穿著這件衣服,在裏勇敢地唱了一首王菲的光之翼。這麽不留退路的自爆短處,是因為一個帶著牙箍、牙箍裏還殘留有香菜葉子的猥瑣小夥,百無聊賴中一直在伺機勾搭我,為了讓他認識到人生無常、軟柿子般的姑娘也有力氣大聲嚷嚷,我便一把搶過麥克風肆無忌憚地唱了起來,唱完以後,猥瑣小夥去了廁所,打牌的人們雙膝顫抖目瞪口呆,全場的一片寂靜中,隻有他笑著看著我。

    後來他對我說:“別人肯定以為你是來砸場子的,但在我眼裏,你是穿著一件紅色戰衣、閃閃發光、五音不準的搖滾巨星。”

    我把這件衣服疊好,放在了腳旁的袋子裏。

    這件白色的大衣,冬天穿太冷,春天穿太熱,生命期隻有冬末春初那麽短暫地幾天。就是那樣的一個季節,我和他第一次約會。我穿著這件衣服,和他一半尷尬一半忐忑地沿著國子監那條街,從頭走到尾,我很激動,但不知道如何表達,所以一路沉默地看著他他滔滔不絕,從小學得過雛鷹獎章講到中學和哥們兒玩鬧時不慎被爆過菊花。初春北京的夜晚,乍暖還寒,我凍得發抖,得緊緊閉著嘴才能不讓牙齒相互摩擦,他走到孔廟前,在一盞燈下點了根煙,我指著他身後笑起來,他轉過頭去看,朱紅大門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禁止吸煙”。他微微一笑,露出兩顆好看的虎牙,我隔著煙霧,挾著無法啟齒的感動看著他,他說:“我們走回學校吧!”我腿一軟,但卻聲音溫柔地說:“好呀。”

    這條長裙,花色雜亂到讓人無法形容,但那時我仗著年紀常常穿著它,和他在校園裏四處瞎溜達,全程都趾高氣揚地手牽著手。他曾提出過申請:“寶貝,你換條素淨點兒裙子穿行嗎,每次看到你這條裙子我都覺得快中暑了。”我無情地駁回了他的要求,因為在他身旁時,不讓自己豔麗到甜膩,便不足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

    這一件件流水線商品,卻橫生出這麽多關於過往的記憶,每拿起一件,都會想起剛買下它時,興致勃勃地穿著它去與他會麵時的心情,我裝扮好自己,坐到他麵前,跟他輕聲說,嗨。他說,你今天真漂亮。我指著衣服說,是它們的功勞。

    這些年下來,新衣服被洗得褪了色走了形,但好歹還在而新戀情,卻被放進了染缸,被生硬地一染再染,直到我再也認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地上已裝滿了幾個袋子,我坐在它們中間,沉默了一支煙的工夫,算作默哀。然後,我拎著這些袋子,打開門,坐電梯,走到小區的垃圾桶旁,把它們一一扔了進去。

    舊人說走便走,背影瀟灑,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鹽柱,所以就算留戀,都不會再回頭而這些舊物,在整個過程中見證了那麽多的好時光,自己沒有行動力,全憑我來決定它們的去留。回憶是病毒,附著在這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們拋棄,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滲進皮膚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凱歌直通大腦,大腦反應不過來,便會讓心跟著一起負擔,於是我整個人,便會再次陷入自憐自艾的死機狀態。

    你可以說,至於嗎,除了被當做遺物,它們首先是錢,何必這麽看不開,不過是失個戀。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於,殺人頭點地,不過落下一個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對外星人來說,也就隻是一場壯觀的免費煙花。

    可你若此刻從宇宙俯身看下來,穿過與雲層混做一團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塵般大小的我,我正將這些衣服扔掉,然後拍拍手,轉身走開,沒有回頭,你看見了麽,我在笑,那是因為我終於舍得幹淨利落地向前走,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發上,看著空蕩蕩地衣櫃發呆。這時,手機響起來,我拿起來一看,一股氣血瞬時湧進了大腦中。

    是閨蜜發來的,她想約我見一麵。

    我拿著手機,心裏一陣慌張,慌張中又夾雜著大劑量的恨。我雙手顫抖,但居然還是按下了這樣幾個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