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人 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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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鄉所在的地區是這個作為全國富庶省份的最貧困地區。土地不厚,家裏又無資本經商。於是,為了生計,為了兩個兒子將來不被困在這個貧窮的地方束縛了未來,父親長年在外打工,家中一切基本擔在母親瘦弱的肩上。這種境況兩兄弟自小看在眼裏,在母親堅決不允許他們在假期幫忙外再占用學習時間後,他便帶著弟弟格外用功在學業。而這兩兄弟也確實成為父母的驕傲,鄉鄰沒有不知道這兩兄弟名字的。

    在秦忠信心裏,他是哥哥,要帶動好弟弟。在小三歲的弟弟心裏,要向哥哥學習,讓父母省心。

    雖然在我們善良的內心總認為我們在逆境的誠懇能打動命運之神,而命運之神卻往往更喜歡在不幸之上再加以重擊以宣示它的權威。

    秦忠信高二快寒假考試的時候,父親所在的礦井出現塌方事故,當場死亡。弟弟年幼,母親雖然強做堅強卻是沒有出過家門的農村婦女。雖有個父親的親哥哥自己的親大伯,但大伯和堂哥正在外做木匠,家裏也隻有堂姐和大伯娘。最終秦忠信向老師請了假,對他的考試成績老師絲毫不會懷疑,便準了假,又心疼地囑咐他,若需要幫忙,千萬向老師開口。於是,這個不足十六歲的少年奔波千裏去給父親收屍。拿著全力爭取來的微薄的賠償,背著父親的砸碎的身體回到家,看著悲傷迷茫的母親、受了驚嚇的弟弟,少年一夜長大。在親朋近鄰幫忙辦了喪事後,趕上時間回學校考最後一門課。

    高二高三生活沒有那麽多姿多彩,全體師生麵對著高考。尤其是高三,師生都像繃緊的發條,讓人緊張又疲憊。而秦忠信就像一個永動機,一如既往的規律,晚上十一點準時睡覺,早上五點起床跑步。隻是他一直亢奮,隻要是醒來的時間,除了吃喝拉撒,一分鍾不會浪費,高度的學習興趣與效率。一個信念一直刻在他心裏:他是長子,他有責任照顧寡弱的母親,年幼的弟弟,而要擔起這份責任,首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最終以總分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這個省份最好的學府的最熱門專業。繃緊的弦總算給他一霎輕鬆,眼前出現了誘人的曙光。他並沒有鬆懈自己,也從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但仍然隻一個學期,已讓學校很多的人知道經濟係國際貿易專業的秦忠信。這一切他並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受歡迎。可是,逐漸的燦爛在寒假回家後被遮去了色彩。

    回家後,他想利用寒假給弟弟補習功課,卻發現弟弟拿不出課本,問他原因也支支吾吾。等他終於忍不住發了火,弟弟才躲著他的眼光,流著淚告訴他,自己根本沒有升高中。因為家裏沒錢供哥哥讀大學的同時又供自己讀高中,也借不到那麽多錢,是自己不願意讀的,現在已經在一個同宗堂叔在鎮上開的餐館打工,隻是寒假怕他回家發現,媽媽讓他在學校放假的時間回來了。

    那一刻,秦忠信是徹底呆住了,看著年幼的弟弟,知道弟弟也隻能在那裏打工,因為他還未成年,是童工。他覺得心裏鈍鈍得痛,接到父親屍體時都沒有的痛。可愛的幼小的弟弟,可能還年幼不懂,他是賠了自己整個可能開闊的人生來幫助哥哥。忍住淚意,他抬起弟弟的頭,一字一句告訴他:“忠義,謝謝你!但是哥哥不會讓你讀不成書的。高一你是趕不及了,過完年回去初三,明年重考,繼續讀高中,不用擔心你的學費,哥哥會給你的。”可能很多人都不會想到,這竟不是一個大男孩的話,而是一個男子漢的承諾。

    寒假未完,秦忠信就回了學校,他去找了第一學期帶他們財政課的係主任梁教授。高校裏總有些工作機會專給勤工儉學的學生,可是這不夠,也不是他要的。係主任正好在做一個課題研究,需要兩個學生做一些不是非常專深卻又是必須的閑雜工作的助手,又對他印象頗佳就給了他一個名額。並另給他介紹了一位正應邀做係列投資學講座的李教授,在係主任的力薦下,他又獲得一個幫忙找資料、謄寫、裝訂的工作(而這個係列讓他得以在李教授身邊做助手兩年的時間)。這兩份工作比學校提供的工作工資是高些,但工作的要求要高出太多,也枯燥,而且他才大一,工作一上手就感覺了一些吃力。可也激發了他的鬥誌與好勝心。

    世上有三種人:一種口喊“知足常樂”隨遇而安的人;一種困難一來就被拍死的人;還有一種是越困難越智勇,將冷靜與燃燒完美契和的人。秦忠信就是這第三種人。進入大學後,學業上,他並不會比其他同學高出多少,畢竟能考進這所全國名校的學生都是各中學的尖子生。甚至由於客觀資源條件所限,有些方麵他還現了短板,比如英語口語。若拋開這些,隻看內在,他肯定不輸於任何人。不過,這需要時間。目前同學目光被他吸引的原因主要是他漂亮的外表,引人的氣質,跑道與球場上矯健的身影,與年齡不符的陽光又沉著的待人接物。而係主任無疑是慧眼的伯樂,看出這個學生是一個將奔騰萬裏的千裏馬。卻沒想到這實是一個現處泥淖的獵豹。工作暴露出來知識缺漏令他清晰真正該攝入大腦的是什麽。他現處於一個資源的寶庫中央,自己的專業課程,學校圖書館,兩個教授的私人書房以及他們的大腦、文章與口。世界上道理是相通的,所有的資源都樂於向焦點匯聚。一年後,他所有專業知識的架構、廣度與深度都遠高於他那些一樣是驕子的同班同學。所有的帶他班級課的講師、教授都對他的疑問傾囊相授。係主任一直對他愛護有加,還不止一次私下對夫人感慨自家沒有個女兒,否則有這樣一個半子是該多圓滿的事情。大四時,多數教過他們班某專業課的教授都認為他的專業素養已基本達到碩士研究生二年級的水平。係主任極力挽留他做自己的研究生,他雖不想辜負係主任的盛情,可是他清楚做學術從不是自己的理想,而且他有要照顧的責任。母親與弟弟等他大學四年已是等太久。

    霜雪鬥豔是詩人筆下很美的景致,而雪上加霜輪到任何家庭都是殘酷的現實。

    大二暑假他向係主任和李教授請假二十天回家看望母親和弟弟。也就是那個暑假,他發現了母親竟有咳血的現象,心中大駭。母親一再解釋是這段時間有些上火導致。可他不是弟弟會輕信母親善意的謊話,以自己在外麵的安心做威脅,帶著母親去市醫院做了檢查、治療,好在沒到最嚴重地步,在醫院住了三天,母親堅決出院,醫生也了解農村的情況,看著病人和她明顯還帶些稚氣的兒子,囑咐她回家後一定要定期用藥,不能勞累,好生調養。然後望著兩母子的背影,歎口氣。秦忠信拿著結算單,看著林林總總所有花費一起“1八92。92元”,這在當地當時一個人均年收入不過千元的時代是一筆相當大的花費,而對除了自己課餘的兼職與家中幾畝薄田創些收入的秦忠信家來說,無疑是很大一筆款項。好在他雖沒經曆過這種事情,但心夠仔細,將自己所有存下的收入與獎學金一共兩千元都帶在了身上,第一天就全給了醫院。另剩的一百多塊錢除開這幾天的飯費和自己的陪床費剩下四十四元加上現在醫院結算退的一百零七元,這一百五十一元錢是家裏全部家當。

    陪著母親回到家,自己到鎮上給母親買些補品。其實鎮上也沒什麽可買,不過是家中少有的蜂蜜,奶粉,幹魚、幹蝦,幹脆再加一些魚、肉葷食,也補一補已重新中考開學上高二學業更加重又正發育的弟弟。心裏清楚等自己兩兄弟走開,母親絕不會購買第二次。

    到家放下東西,回到房間看著剩餘的十三塊六毛錢,想著弟弟開學後的學費和生活費,母親持續的藥費與調養。雖然自己除了車費外已身無分文,可他並不擔心,也沒把自己計算在內。這份現實的生活擔子與家庭未來的支撐早早地壓在了這個不到二十周歲剛成年勉強算是青年的大男孩的肩上。他想到了做木匠的親大伯。大伯長年帶著堂哥在外接活,經常幾個月才回家一次,而現在正好在家,聽說是要給堂哥說親。他知道,說親是要用錢的,實在不行,先幫忙給弟弟的幾百塊學費也行。

    晚飯後,他到了大伯家。當時的農村沒那麽講究,客廳也是餐廳。大伯家吃飯向來較晚,大伯娘正收拾餐桌,手裏疊著兩三個菜碟菜碗,空氣裏散發著濃鬱的魚鮮味。堂哥在電視機前抽煙,大伯在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