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征若有所思，婦人抱著孩子噗通聲跪在地上，低著頭，額頭蓋住了眼底情緒，卻能感覺她周身的寂寥與落寞，裴征沒想到方氏的相公竟然和小洛舅舅同名同姓，沈芸諾和他說起過那時候的事兒，牛牛爹死了，家裏邊的人以為是小洛舅舅，那幾日，對沈芸諾態度不好，宋氏還跑到沈芸諾屋裏搶了東西。

    如今，宋氏早已不如之前囂張跋扈，他都快忘記那些事兒了，見牛牛從方氏懷裏抬起頭，眼神裏滿是恐懼，一個寡婦帶著孩子，日子本就要比旁人艱難，歎了口氣道，“你就留下來吧，牛牛，放在身邊，家裏還有孩子，平時可以和他們一塊玩。”

    方氏微微瞪大了眼，抬起頭，眾人才看見她眼眶通紅，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田櫃沒了工，衝自己媳婦討好的笑了笑，方氏得了這門工，能和牛牛過個不錯的年了。

    被裴征拒絕的人羨慕不已的看著方氏，繼續往屋外走，田櫃和自家媳婦說了兩句話，跟著大家準備一塊回家，雪大了，他絲毫察覺不到冷，不在意拍了拍肩頭的雪花，臉上淌過一股喜悅，抬頭，望著看不見盡頭的天，心頭有些泛酸，快到門口了，聽後邊有人叫他，田櫃晃神的轉過身。

    “田兄弟留下來吧，先去屋子裏坐會兒，待羅城他們買了豬肉回來，咱就開始忙活。”裴征站在石階上，負手而立，田櫃察覺到他臉上有些許遺憾，他媳婦先一步跑了過來，拽了拽他得衣衫，“裴兄弟說這話了，你還不快好好謝謝人家？”田櫃沒少在她麵前念叨牛牛爹小時候對他的照顧，對方氏，她心生同情，因而，田櫃開口幫方氏說話，她並未阻攔，在村子裏，田櫃不敢說方才那番話，沈家人不是好相與的，話傳到牛牛奶耳朵裏，又該拿方氏水性楊花說事兒了。

    田櫃回過神，老實的臉上盡是不知所措，張了張嘴，“會不會不太好？”一天十文的工錢，現在留過年還有四五十天呢，算起來，裴征虧大了，田櫃幫方氏不假，也不想裴征吃虧。

    裴征莞爾，“田兄弟平時切肉力氣大些，多灌些臘腸就好。”

    他轉身回屋，和收拾桌上杯子的邱豔說了兩句，邱豔一怔，抬起頭，她不知曉還有這事兒，感慨道，“人就留著吧，牛牛年紀小，和大丫小洛一起玩。”嫁給沈聰，她無數次夢到沈聰一身是血的倒在床上沒了知覺，她嘴裏不說，心底早已做好了守寡的準備，沈聰幹的那些事兒，隨時都會沒了命，她甚至想好了，沈聰沒了，她帶著阿諾和邱老爹一塊過日子，後來，沈芸諾嫁出去了，她有了大丫，她想沈聰不在了，她一輩子不會改嫁，好好守著大丫，待大丫年紀大了成了親，她就去找沈聰。

    此時，聽裴征說起牛牛爹沒了，邱豔喉嚨堵得厲害，眼眶有些熱，“阿諾過些日子就要生了，你不若叫牛牛娘去那邊陪著阿諾，工錢照樣給，這樣一來，阿諾有個人作伴，你在這邊看著，心裏也放心些。”沈聰想買兩個下人伺候她和沈芸諾，邱豔沒答應，平時家裏的事情少，她一個人忙得過來，沈芸諾和她同樣的想法，宅子裏買了人，傳到外邊，又該有人說三道四，眼紅他們家的人不少，邱豔不想再添其他的麻煩。

    因為這個原因，沈聰一直沒有往宅子裏買人，可過不久，沈芸諾生孩子，身邊有人守著總是件好事兒，而且，方氏不算賣身，傳到外邊也沒什麽。

    裴征心裏也是這般打算的，聞言，緩緩點了點頭，“我和她說說。”

    方氏年紀和沈芸諾差不多，可兩人站在一塊，方氏好像大了好幾歲似的，年紀輕輕，眼角已經有了細紋，手掌起了厚厚的繭子，牛牛站在她身側，不安的拉著她的衣角，眼神咕嚕到處打轉。

    “方嫂子，你平時來這邊陪著小洛娘就好，家裏事兒不多，你幫著做午飯與晚飯就好……”裴征已經和沈芸諾說過方氏的情況了，沈芸諾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許久才點頭應下這事兒，衝著牛牛爹叫沈聰，沈芸諾就不拒絕。

    方氏抓了抓衣角，低著頭，局促道，“我，我也能切肉灌臘腸，別看我身子骨瘦弱，力氣大著呢。”裴征本是不要她的，此時又給她派了如此輕鬆的活計，方氏心中不安，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我在那邊忙，家裏沒個人，不瞞你說，你去了那邊，我怕還要找人回來陪著小洛娘，既然你在，倒是省得我再找人了，牛牛平時也放這邊，你和田櫃兄弟他們一個村的，每天，那邊完了，你就和他們一塊回家，不多耽誤你，當然，也不會提前讓你走，你若不喜歡……”

    裴征話沒說完，方氏一個勁兒的點頭，“喜歡，我喜歡，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說著，拉著牛牛跪下欲給沈芸諾和裴征磕頭，被裴征叫住了，“別跪了，我和小洛娘不是大善人，你留下可要幹活的。”

    語聲落下，沈聰聰外邊走了進來，方氏的事兒邱豔和他說過了，依著他的意思，方氏這人不留下得好，他和裴征覺得沒什麽，邱豔和沈芸諾心底不好受，雲淡風輕的掃了眼方氏和牛牛，看向對麵的沈芸諾，“中午你嫂子過來做飯，生孩子要的水盆剪刀先洗出來備著……”

    沈芸諾笑了笑，“好，羅城哥和勇子哥回來沒？”

    兩人第一天出門買豬肉，也不知道順利不，沈芸諾往身側一看，裴征立即大步上前，替她搬了椅子過來，她肚子大了，夜裏睡覺身下得墊著棉被，否則，睡不安穩，站久了，她腦袋會暈，故而，沈芸諾輕飄飄一掃，裴征就知道她要坐了。

    “估計還要一會兒。”

    沈聰聲音低沉，方氏牽著牛牛往旁邊縮了縮，規矩的低著頭，小洛跑上前，伸出手要沈聰抱，指著方氏身側的牛牛道，“舅舅，那是牛牛，以後就在我們家了嗎？”

    沈聰淡淡應了聲，“嗯，小洛喜歡不？”

    “喜歡，那我們可以在院子裏玩嗎？城叔堆的雪人還在呢，我和大姐一人一個，小的給牛牛。”平日家裏沒其他玩伴，都是小洛和大丫兩個人玩，尤其，上回家裏出事兒後，兩人出門的次數也少了，總擔心又有壞人上門，縱然沈聰和裴征保證過無數次，兩人心底還是不太相信。

    沈聰掂了掂他，臉上爬滿了笑，“好，不過別玩久了，生了病，哪兒都不能去了。”沈聰抱著他，自始至終沒有多看方氏一眼，沈芸諾和裴征了解沈聰，對身邊人好得沒話說，對外人，卻甚少緩和過臉色。

    方氏站在邊上，屏氣凝神，呼吸不暢，待沈聰和裴征出了屋子，她才大口大口喘氣，看向淡定自若的沈芸諾，心下羨慕，沈芸諾看出她的拘謹，解釋道，“我哥自來性子冷清，不是針對你的，你別往心裏去。”

    方氏搖頭，“不會的，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對了，家裏有什麽要做的，你和我說聲，我剛來，怕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方氏牽著牛牛，這會兒，牛牛對小洛大丫充滿了好奇，小眼神撲閃撲閃的，煞是可愛，小洛來到沈芸諾身邊，拉著沈芸諾的手，“娘，牛牛穿得那麽少，把我的衣衫給他穿一件，然後我們去院子裏玩雪好不好？”

    牛牛身上的衣衫全是補丁，方氏盯著小洛，但見他眼裏沒有絲毫輕視和鄙夷，心裏讚歎沈芸諾把孩子教得好，牛牛身上的這件衣服是最新的了，半畝山地，養活他們娘兩哪兒夠，沈家不給她們活路，她隻有平日精打細算著，有口飯吃已經實屬不易，何況是穿好了。

    沈芸諾目光瞥向牛牛，想起小洛小的那會，裴征和沈聰走的那個冬天，他們娘兩日子也不好過，宋氏不給她們分柴火，隻能靠屋子裏的被子取暖，小洛年紀小，窩在她懷裏瑟瑟發抖，她能想到方氏被沈家人排擠，日子有多難過。

    點了點頭，朝小洛道，“你去衣櫃旁邊的箱子裏將去年的衣衫拿一件厚的出來給牛牛穿，院子裏冷，暫時不去院子裏玩，牛牛會生病的。”

    方氏直搖頭說不用了，沈芸諾笑著道，“那些衣衫本是給小洛幾個堂弟的，收拾回來了，牛牛在，就送他一件吧。”小栓個子比小洛矮，沈芸諾將小洛不能穿的衣衫撿了出來準備讓裴征帶回村給裴萬，誰知，裴征忘記了，擱在小洛屋裏擱到了現在。

    牛牛比小洛小一歲，小洛去年的衣衫穿在他身上還是大了，方氏邊喂他整理衣衫邊忍不住紅了眼眶，擔心沈芸諾不喜，並未落下淚來，完了，拉著牛牛好一通感謝。

    “沒什麽，我家前兩年日子也不好過，你別灰心，往後，日子會好的。”沈芸諾安慰方氏，和她有一搭沒一搭聊著，方氏並未說起家裏的事兒，更多的說的是牛牛小時候。

    快中午了，院門外才想起車輪子的軲轆聲，方氏和邱豔在灶房做飯並未聽到動靜，之後，去對麵喊邱老爹和沈聰過來吃飯才知道韓城和李勇回來了，沈聰和裴征暫時走不開。

    “我過去的時候，大家拿著刀在切肉了，小洛爹在旁邊看著，和他們說肉大概切多大，一幫子人臉上精神得很，都不吃飯的嗎？”邱豔布置好碗筷，給裴征和沈聰留了飯，朝沈芸諾抱怨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