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是曆代皇後的宮殿，最為端莊大氣的。這一代的皇後薛夢嫻又是個有名的才女，滿腹詩書，眼裏容不下黃白之物。是以，這承乾殿越發的素淨起來，殿中多擺著書籍，青瓷銅器，處處透著讀書人最愛的莊嚴。可惜萬一默是個俗人，生平最愛酒，沒了黃白之物，用什麽換酒？所以，對這黃白之物，萬一默可是愛的很啊！

    萬一默跟著采薇進了承乾殿，迎麵出來一個姑姑，穿著比宮女一般的還素淨，但瞧著衣裳的繡花料子，就不是普通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的，頭上也隻插著幾隻簡單的銀簪子，上頭裹著些白玉雕的花兒。瞧著簡單，實則貴重。

    “奴婢連翹，參見萬大人。”連翹過來衝萬一默行禮。

    “姑姑請起。”萬一默趕緊將人虛扶起來，“不知姑姑是……”

    “奴婢是這承乾殿的掌事。”連翹道。

    “啊？”萬一默疑惑的看采薇，“方才采薇姑娘不是說……”

    “萬大人恕罪，請同奴婢一同進殿，一切自然就清楚了。”連翹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吧。”萬一默大笑，“那我便進去探探。”

    入了承慶殿。

    “臣，萬一默，叩見皇後娘娘。”萬一默進去了，見皇後穿著青色的常服坐著，手裏正握著一卷書。

    “萬大人請起。”皇後放下書，笑著道，“賜座。”

    “多謝皇後娘娘。”萬一默謝禮後，坐下，“不知皇後娘娘喚微臣前來，有何要事啊？”

    “萬大人是當朝狀元郎，才高八鬥，本宮在閨中時，也讀過一兩本書。聽聞萬大人飽讀詩書，又提出了南水北調的法子解了這天災。所以本宮心裏對萬大人的才華是欽慕不已呀！不過，今日倒也不是本宮喚萬大人了。”皇後笑道，“今日約萬大人的，是另有其人，本宮，也不過就是一個傳話的。”

    “謝皇後娘娘抬愛，不知，是何貴人啊？”萬一默立刻就猜到了是何人，但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月兒，出來吧！”皇後娘娘笑著溫柔的喚了一聲。

    “月兒見過萬大人。”隻見一個女子自屏風後款款走來，一身白衣，眉目如畫。周身的飾物不見一絲金銀，盡是玉石，整個人顯得格外的幹淨素雅。與滿身珠翠的柳明珠相比，素雅的簡直不像一國公主。走到萬一默跟前幾步，緩緩行禮，舉手投足間，淨是優雅。低眉抬首處，竟顯風流。此人正是辰國的長公主，柳明月。

    萬一默跟個呆頭鵝似得，愣愣的盯著柳明月看。直到站在他身邊的采薇捅捅他，才反應過來。

    “臣……臣萬一默參見明月公主！”萬一默一張白臉通紅，“公主天人之姿，臣一時看恍了神，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恕罪！”

    “萬大人請起。”柳明月掩嘴一笑，“萬大人才是龍章鳳姿，能在科考中拔得頭籌，在天下學子中都是佼佼者，學問是一等一的好。月兒有幸得母後垂愛，也是識得幾個字的，聽聞了萬大人提出的南水北調之計，實在欽佩不已，故而對萬大人是神交已久。隻可惜前一陣陪同皇奶奶去了清泉寺祈福，無緣得見。這不，一回來就趕緊讓母後將萬大人喚過來了。為了避嫌，不得已讓我的貼身宮女采薇扮作承乾殿的掌事，還望萬大人恕月兒欺瞞之罪。”言罷又微微福身行禮。

    “公主快快請起！”萬一默伸手就要去扶柳明月，又想起不妥，尷尬的縮回手。一張臉都紅到耳朵尖了，整個人顯得局促不已。

    “你們也別在這恕罪過來，恕罪過去了。”皇後笑著插話，“這大熱的天兒，萬大人老遠的走過來也該是熱的很的。月兒，你將萬大人帶去後麵池子上的涼亭坐坐，那兒近水，涼快些。你們也好說說話兒。”

    “兒臣遵命！”柳明月應了，又對萬一默道，“萬大人，同月兒來吧！”

    “這……這不好吧？與理不合啊這……”萬一默手足無措的。

    “萬大人，你同月兒隻是交流一下詩書罷了，有何不妥？”皇後笑道，“君子之交，旁人也不會說什麽的。”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萬一默行禮後，便跟著柳明月走了。

    聽雨軒。

    “你說，怎麽現在宮裏的人拉攏人，都想著用美人計呢？”柳清漪趴在膝蓋上問慕蒼靄，“上次柳銘戟想拉攏你，就想著用柳明珠做美人計。這回，皇後想拉攏萬一默，又是用柳明月做美人計。”

    “上回柳銘戟那兒也算是我歪打正著的，本隻想著讓他拉攏我，誰知會冒出個柳明珠來，實在是意外。”慕蒼靄還在給柳清漪揉腿，“這回……就該是萬一默的美人劫了吧！”

    “萬一默靠得住嗎？”柳清漪問，“要知道，這柳明月可不是柳明珠能比的。素來都是以學識和嫻靜出名的，你們這些讀書人酸秀才，可不就最愛這樣的女子嗎？識四書，通五經，紅袖添香的，扛得住嗎？”

    “我怎麽又成酸秀才了？”慕蒼靄哭笑不得，自打柳清漪明裏暗裏的與自己互通心意以後，就越發的幼稚起來，與之前那個運籌帷幄的女巫大人完全不同，時不時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誰說讀書人就愛那些個嫻靜的女子了？我不就不愛嗎？”

    “你這是說我不嫻靜，沒學識嗎？”柳清漪故意為難。

    “不，我喜歡的，可不止要嫻靜，有學識。”慕蒼靄道，“我喜歡的，還得是胸懷天下，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的。”

    “嘴巴可是抹了蜜了？說話這麽甜？”柳清漪吃吃的笑。

    “要嚐嚐嗎？”慕蒼靄挑眉湊近。

    “走開！”柳清漪一把將人推開。

    承乾殿。

    承乾殿裏有一處水心亭，位於水上，與岸邊隻一條木質小道相連，十分精巧。

    “萬大人請。”柳明月禮數周全。

    “公主請。”萬一默回禮。

    兩人又是一番客套之後，雙雙在榻上，隔著一張矮幾對坐。

    “采薇，去將桃花釀取來。”柳明月吩咐跟在身後的采薇道。

    “桃花釀？”萬一默眼睛瞬間就亮了。

    “萬大人見笑了。”柳明月將采薇打發走了，才笑著同萬一默解釋道，“這桃花釀是我從前自古書上看得的釀酒古法，那時年幼，看見什麽都覺得新鮮，所以特地去釀了好幾壇，隻兩壇成了的。又學著古人，將酒埋在了一棵百年的桃花樹下，今日剛取出來，還未開封。如今算來，也有小十年了。聽聞萬大人是個愛酒的，所以今日特地邀萬大人一同品酒。”

    “多謝公主抬愛，臣深感榮幸啊！”萬一默謝恩。

    “美酒要入了懂酒之人的口，才不算埋沒了。”柳明月道，“這桃花釀能入了萬大人的口，該是它的榮幸才對。”

    “奴婢參見公主，參見萬大人。”采薇身後跟著兩個壯實的宮女，抬著一隻尚粘著些許泥土的酒壇子，酒壇子口還封著，“桃花釀已取出來了。”

    “開封”柳明月道，“取酒壺盛好，再送上來。”

    “奴婢遵命！”采薇指揮兩個宮女將酒抬到一旁，繞過屏風，去後麵處理。

    埋了十年的桃花釀，酒味醇厚，剛開封，這酒味就鋪天蓋地的散開來。坐在矮幾上的萬一默使勁兒吸了吸鼻子，一副口水都快下來了的樣子。

    “好香的酒！”萬一默感歎道，“公主實在好手藝，幼年之時竟已能釀出這等美酒！不過埋了十年，這酒味竟比那些埋了五十年的陳釀更加醇香濃厚。”

    “萬大人謬讚了。”柳明月以衣袖掩嘴輕笑，“月兒那時年幼，也不過是胡亂釀的，哪裏能比得上五十年的陳釀？”

    “臣不敢妄言！”萬一默眼巴巴的盯著屏風後采薇晃動的身影，瞧著隻恨不得撲上去了。

    “嗬嗬……”柳明月笑的眉眼彎彎的。

    “嘿嘿……讓公主見笑了。”萬一默才發覺自己的失態，撓撓頭憨笑幾聲。

    “無妨，無妨，我見著了好詩也同你一個樣的。”柳明月笑道，“心之所愛，難免失態幾分，不妨事的。”說完又提高了些聲音道，“采薇，你動作快些。”

    “公主恕罪，奴婢這就來。”采薇也提高聲音回了一句，然後就見屏風上采薇的身影漸漸近了。

    采薇捧著托盤上，放著一隻青瓷的酒壺，並兩隻小小的冰瓷酒杯。

    “奴婢手笨，還望公主，萬大人恕罪。”采薇跪坐下來，取了酒壺倒酒。淡粉色的液體凝成一條細線落在酒杯裏，桃花的香氣並酒香更加濃鬱起來。

    “無妨無妨。”萬一默嘴裏連連說著，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桌上的酒杯。

    “公主請，萬大人請。”采薇將酒盛好以後，便將兩隻酒杯分別置於二人身前。

    “多謝采薇姑娘。”萬一默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滿麵陶醉，“好酒！好酒啊！”

    柳明月笑著端起酒杯，以袖遮麵，緩緩飲了酒。

    “采薇姑娘，可否再賞小生一杯？”萬一默腆著臉，又將酒杯推到采薇跟前。

    “……”采薇看了柳明月一眼。

    “采薇，你將這酒壺放下，再去取酒過來，用稍微大一些的酒壺。”柳明月吩咐采薇，“這酒本宮喝著甚好，大抵是要多喝幾杯了。”

    “奴婢遵命！”采薇將酒壺放下，往屏風那邊去了。

    “萬大人，月兒同你斟酒吧！”柳明月直起身子，拿過酒壺，探身為萬一默滿上了酒杯。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哪裏能讓公主斟酒？”萬一默趕緊去拿酒壺，結果不小心碰到了柳明月的手，又趕緊縮回來。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臉又通紅的了，絲毫沒有方才調笑采薇的風流樣兒了。

    “有何不可？”柳明月倒是十分的淡定從容，隻這份大氣就足以讓人刮目相看，“這會兒這裏隻你我二人，本就年紀相仿。月兒今日約大人前來，是欽慕大人的才華，月兒自知才疏學淺，也未曾想過能與大人共賞詩詞，隻想效仿古人做伯牙子期那般的知己罷了。是以，那些個君臣之禮實在是不必要的。今日，有美酒作伴，大人就暫且忘了這些俗世之禮，咱們平輩論交就好。”

    “公主胸懷寬廣，是小生狹隘了。”萬一默收起那些個君臣之禮，行了個書生的禮，“公主既然如此說了，那小生卻之不恭了。隻是，這稱呼萬萬不可更改的。”

    “那倒也無妨，不過一個稱呼。”柳明月道，“月兒聽聞是大人提出了南水北調，此等妙計，不知大人是如何想出來的？”

    “說來也是巧，這想法啊，是來自一個農夫的。”萬一默將杯中的酒飲了。

    “農夫？”柳明月將酒杯滿上，“這與農夫有何幹係？”

    “小生出生寒門，後又遊學天下。囊中羞澀，常有三餐不繼的時候。於是，小生就想出了個辦法，每每身無分文之時，就尋一處農家投宿，再為這農家幹活，以此來換口飯吃。然後再抽空去城中賣畫或賣字賺盤纏。”萬一默說到這裏，大概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了，搖頭笑了笑，又繼續道，“那一年，我路過一處，恰逢那裏也有幾月不下雨了，幹旱的厲害。我心想，城裏都這樣，那鄉村裏豈不是更加饑荒了？那我還能找到住處嗎？心裏雖疑惑，但也隻能去鄉下碰碰運氣。頭先遇到的，確實是因為幹旱而鬧饑荒的災民。我抱著僥幸的心理繼續往山裏走，誰知竟在深山中的一個小村莊裏，看到了一片欣欣向榮。我那時十分驚喜，便前去投宿。那裏的村民十分淳樸好客，見我疑惑，也為我解答了疑問。因為那個村子靠近山林，山中有山泉，但山路崎嶇，鮮少有人知道。村中有一老農，常進山采山菇，偶然得見山泉。幹旱來臨後，老農便帶著人去山上挑水。但山路實在難走，一桶水下山了，就隻剩一點點了。老農最後決定，挖一條水道下來！但山路崎嶇，地勢險峻，十分不易。可老農沒有放棄，日日去勘察地形，最後挖出了一條水道，解了旱災。”

    “原是這樣啊！”柳明月緩緩點著頭，“這世上有許多人都遊學過的，像大人這樣的遊學，怕是開天辟地頭一個吧？”

    “公主見笑了，小生家境貧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萬一默喝了不少酒，臉皮厚了些，也不見臉紅了。

    “這可不算下策，大人雖身無分文，但也是自力更生。還能在身邊的點點滴滴中學到真本事，這才最令人佩服的。”柳明月又將酒杯滿上，“月兒生在帝王家，雖一心向往這廣闊的天地，無奈身份限製，總被困在這一隅三分地裏。大人走遍了那麽多地方，可否給月兒講講途中所見所聞，也讓月兒見識見識這六芒大陸的風采。若有一日，月兒能得幸去世間看看，也不會昏了頭的亂衝亂撞。”

    “公主此言差矣！”萬一默麵帶沉重，“這世間並非都是美好的，公主身份尊貴，是有巨大的好處的。民間百姓疾苦，常有民不聊生的時候。看天吃飯，老天爺一個不開心，就要餓一年的肚子。貪官汙吏，搜刮民脂民膏，更常有冤假錯案，六月飛雪。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肮髒不堪了。像公主這樣的人，就該永遠的養在宮裏，不沾塵埃才好啊！”

    “竟是這般嗎？”柳明月秀氣的眉頭擰在一起，“大人可莫要嚇唬月兒。”

    “這世間有好的一麵，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麵。”萬一默笑道，“小生不是在嚇唬公主，隻是害怕公主若真聽了小生講的趣事，對民間向往跑出宮去，小生可就擔不起了！”

    “還有有趣的讓人想跑出宮去的？大人可莫要騙月兒！”柳明月不信。

    “怎麽沒有啊？”萬一默正在興頭上，擼起袖子，絲毫不見了方才的斯文樣，“公主且聽我說！話說那一日……”萬一默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茶樓說書的，卻也實實在在的把那些趣聞講的妙趣橫生，引人入勝。

    兩人相對而坐，一個將的唾沫橫飛，一個聽的如癡如醉。采薇連連上來送了幾次酒，直把這一整壇的桃花釀喝完了，兩人都還沒停下。

    直到月上中天柳明月實在醉的厲害了，才由采薇扶著回宮了。

    連翹客客氣氣的將萬一默送出宮，又派了幾個小太監扶著萬一默，這會兒實在晚了，宮門已關，想送出宮是不可能了。好在這幾日萬一默都住在寒竹園的，方才省了事。幾個小太監將醉醺醺一直說胡話的萬一默送到了寒竹園，慶幸的是，寒竹園還亮著燈，一敲門，就有人應了。

    寒竹園裏的侍衛接過了萬一默，又客客氣氣的同前來送人的小太監道謝，賞了一人一個銀餜子，小太監歡天喜地的走了。侍衛方才關門，將人扶了進去。

    進門以後得萬一默，站直了身子，眼中一片清明，哪裏還有什麽醉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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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品爆發的感覺，正式步入一百章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