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在國外呆得久，人際關係都很簡單，性格裏沒太多的掩飾。他一見到雪，雖然是假雪，卻也跟個小孩似的興奮的歡呼了起來。李昂蹲在假雪裏，將一捧雪拋向天空，洋洋灑灑的雪花散開來，又飄飄落下。

    汪千秋被這童真的一幕觸動，沒有喊停，連按了好幾下快門。

    但靈感也就隻持續了這麽一會兒的時間，接下來的拍攝，汪千秋都覺得欠缺了一點什麽。

    汪千秋是攝影師。他今天似乎沒什麽耐心，隻要模特們表情或者動作稍微僵硬了一點，他就破口大罵。別說是夏天這樣的新手了，就算是已經有了一些資曆的模特，也還是會被他嫌東嫌西。

    “一群廢物！”汪千秋拍得不爽，幹脆直接扔下還在擺造型的模特們，自己跑到沙發裏生悶氣去了。

    心思比較簡單的李昂有些受不了了，操著一口半中半洋的口音，主動跳出來回嘴道：“你這樣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不要以為你是個知名的攝影師，就可以仗著身份隨意對待別人。你手下的那些人，雖然對你恭恭敬敬的，但誰又真心喜歡你啦？人人平等。他人尊重你，你也應該學會尊重他人！”

    這一番豪言壯語，說得那叫一個口無遮攔啊。夏天都不禁對他佩服了起來。雖然這叫李昂的小子不大懂得處理中國人那種複雜的社會關係，看起來冒冒失失的，但是說的話卻不無道理。

    俗話說，槍打出頭鳥。汪千秋本來因為最初的靈感，而對李昂有些好感。但被李昂當著那麽多人的麵頂嘴之後，他就有些掛不住了，臉上跟結著個大冰坨子一般，又冷又硬。

    平素裏跟慣了他的工作人員們都知道他的脾氣，因此見他麵無表情，就都不敢作聲了。

    攝影棚裏狠狠的沉默了一陣，連有人咽口水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辨。

    最終，還是汪千秋自己打破了令人難受的沉默的。“你叫什麽？”他冷若冰霜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讓身旁的助手打了個哆嗦。

    李昂馬大哈似的昂起下巴，吐字清晰：“李、昂！”大有一種“放馬過來吧”的感覺。

    汪千秋，點點頭，“很好。你說的很有道理。”

    李昂以為得到了表揚，暗自高興了一會兒。

    哪知汪千秋轉頭就讓保安將李昂“請”出了風暴傳媒。李昂莫名其妙的被人攆走，還有些不解。他忿忿不平的回頭大叫著：“你們幹嘛趕我走？我做錯什麽事啦！”聲音漸遠。

    “多事的走了，我們這兒也清靜了。繼續吧。”汪千秋又回到了單反相機前。其實在夏天看來，李昂是很適合模特工作的。外型好自不必說，最主要的是，他沒有那種刻意培養出來的鏡頭感，這反而令他的表情和動作更為自然，更加發自內心。但汪千秋這麽有名的攝影師，卻沒有這個發掘新星的眼力，未免也太奇怪了點。

    但這些話，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特別是對汪千秋說，更不適合。隻需一眼就可以看出了，汪千秋今天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

    汪千秋今天戴著一副漸變色的墨鏡，將他那熬了一夜熬出的熊貓眼給遮住了。他叼著煙，表情跩得不要不要的，再配上搭在肩上的那襲狐裘大衣，看起來特別的欠揍。

    煙灰缸被塞滿了，倒空，又塞滿。他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這全都說明了，今日，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其實汪千秋將李昂趕走，是有些惋惜的。他很看好李昂，覺得他是個可造之才。但他這個舉動，算是殺雞儆猴。不這麽做，今後就有可能有更多的人來反對他。但今後，他會想辦法用別的工作機會來提點一下這個多事的小子的。而且，李昂這種毫無遮攔的個性必須改改，時尚圈可不是那麽好混的。汪千秋隻是給李昂一個教訓，讓他收斂點，學乖點，不然今後有的是他的苦頭吃呢。

    好不容易拍到了午飯時間。汪千秋才總算放過了大家。

    夏天和其他幾個模特都被安排到公司餐廳吃飯，因此，他也得以和鈴音碰頭。

    鈴音的身邊跟著憂心忡忡的齊奇。齊奇的劉海有些長了，遮到了眼睛，這讓他時常垂著眼皮，看起來憑空帶了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夏天乍一見到鈴音身旁這個中性打扮的人，一時間分不出男女。但看他和鈴音手臂粘著手臂的坐在一張桌子邊吃飯，便以為一定是個女人。因此，他也就沒有介意。

    “鈴音！”他興高采烈的喚了一聲。

    鈴音抬起頭來，吃了一驚，“夏天？哎呀！你也在這兒吃飯呢？”

    “是啊，”夏天很自然的在鈴音對麵坐下，“今天來拍攝，估計要拍到下午了，所以在你們的員工餐廳吃午飯。”

    鈴音替夏天和齊奇做了介紹。結果齊奇一開口，夏天突然迷惑了。

    “鈴音，你旁邊這位……男的女的？”夏天將鈴音拉到一旁，問。

    “啊哈！我明白！”鈴音了然的拍了拍他的肩，“一開始，我也搞不清他是男是女。”

    鈴音說得夏天更加一頭霧水了，“所以，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鈴音十分篤定的說。

    這可是撞了夏天的命門了。剛才看這兩親親密密的黏在一起，夏天尚且以為齊奇是女的，也就沒有在意。如今知道他是個男的，那簡直不能容忍啊。齊奇在他眼裏，瞬間變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他架開胳膊又往原處一坐，審犯人似的審起了齊奇：“你！是鈴音的同事？你一個男同事，吃飯還要跟她一個女的黏在一起，成體統嗎？懂不懂什麽叫做男女授受不親？你什麽來頭？為什麽要纏著鈴音？你是不是想追她？”

    齊奇被一連串問題問得傻了眼，嘴巴張開又合上，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他若說自己不是想追鈴音，那夏天必然不信。說想追，看夏天這架勢，很有可能會當場和他對打起來。

    鈴音深怕夏天會在這公開場所讓齊奇下不來台，趕緊過去打圓場：“夏天你這麽凶幹嘛。你別亂說，齊奇他才不是要追我呢。”

    夏天冷聲道：“不是追你，那是追誰？”

    “這……”鈴音也答不上來了。

    齊奇說：“誰也不追。”

    “不追？那你粘著她做什麽。”夏天一把抓起齊奇的筷子，在手指間轉了幾圈，又用力戳進了齊奇餐盤裏的燒鴨腿上。齊奇瞪著那被插著筷子的鴨腿，心驚肉跳的。

    “夏天，你嚇唬他做什麽。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按理說，鈴音此時應當盡量向夏天解釋清楚兩人間的關係，好把誤會釋清。但她顧慮到齊奇的想法——齊奇似乎不願意讓人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所以話隻能說得朦朦朧朧。

    夏天斜著眼睛，像個捉奸在床的丈夫一樣，來回的瞪了鈴音和齊奇一會兒，最後冷笑了一聲，走了。

    他走之前，還撂下一句話：“鈴音，原來你喜歡的是這種不男不女的款。祝你們幸福！”

    鈴音本想和他解釋，但又想到這裏畢竟是公共場所，說什麽都不對。

    她歎著氣坐了回去。

    齊奇有些擔憂的問：“他這態度……似乎是吃醋了啊。要緊嗎？”

    “別管他。事後我會找他說的。沒事兒。快點吃吧，吃完了你不是還要和阿汪談談嘛……”

    齊奇吃完飯後，在鈴音的鼓勵下，找到了汪千秋。

    汪千秋沒去吃飯，一個人窩在攝影棚角落的白色長沙發裏抽著煙。他的麵目被煙霧遮擋著，模模糊糊的，身子一動不動，似乎是睡著了。

    齊奇踟躕著走向他兩步，複又退了三步。鈴音輕聲問他：“為何不過去啊？”齊奇答道：“好像他在午休呢。還是改天再說吧。”

    齊奇正要推著鈴音離開，汪千秋卻恁地裏喊了一聲：“齊奇！”

    齊奇身子微顫，緩緩的轉過身去，正看到汪千秋坐了起來。

    汪千秋揮散了臉前的煙霧，露出墨鏡下憔悴的半張臉。他的聲音也很憔悴：“你找我？”

    鈴音也在背後推了推齊奇：“他叫你呢，快過去。”

    齊奇本來已經打了退堂鼓，這會兒卻隻能硬著頭皮上了。他走到距離汪千秋尚有三米的地方，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了。

    他說：“我們談談？”

    汪千秋不知道齊奇想找自己談什麽，但經過了昨天被徹底忽視的事情之後，齊奇卻還想找他“談談”，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談吧。想談什麽？”他一副談什麽都奉陪的態度，跟上午那不耐煩的樣子比起來，不知道要和氣了多少倍。

    齊奇未開口，先回身望了望躲在攝影棚門口的鈴音。

    鈴音遙遙的擺了擺手，做了個“加油”的口型，又指指門外，意思是自己會等在門外陪他的。

    齊奇有了鈴音壯膽，似乎也沒那麽怕汪千秋了。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怕那個人什麽，大概是他的身上，有太多的齊奇羨慕卻又做不到的東西。

    過去見到的汪千秋，都是來去匆匆，被助手們簇擁著，看不真切；這幾日見到的汪千秋，雖然近了許多，但齊奇也根本沒有用心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