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訴舊事】

    目送最後一點夕陽落下去，窗前的女子站起身，恰好房門打開，店小二將飯菜端進房中，一一擺好後走到門口領了一錠銀子樂嗬嗬的走了。

    林玄心換了一身青衫，看上去比那身黑不溜湫的衣服順眼多了。她盯著白衫女子坐到餐桌邊，臉上沒有任何變化，拿起筷子就往嘴裏塞飯菜。

    粟子蒸雞，紅燒魚，加上一蠱藥膳湯，夥食雖然比不上皇宮的營養搭配和口感及質量，不過也不算太虧待人。

    郗景瑤吃完一碗飯，似乎不夠，自己再盛了半碗，吃第二口的時候才終於開口。

    “飯菜不錯，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說到這她頓了頓，抬頭對林玄心微微一笑，“光吃藥對身體不好。”

    林玄心下意識將手伸到腰側的藥袋裏，微微一愣。

    “你還是多操心她什麽時候才能來救你吧。”

    郗景瑤將一顆飽滿的粟子放進嘴裏，嗯，味道實在太好。

    “我又不傻。如果你沒有留下什麽事情絆住了她，她早就追上來了。”

    “你對她還真是有信心。難道從來不懷疑她會放棄你嗎？畢竟她打不過我。”

    “打不過你可不會成為她怕你的理由。更何況在這個世界上她從來隻怕一個人。”郗景瑤指了指自己人，“沒有人能讓她放棄我。嗯，我就是這麽有自信！”

    林玄心神情變了變，這十天以來，郗景瑤最開始還會表現出急躁，或是反抗。但是很快就安靜了，她順從，並接受自己人被擄走的事實，也不再表現出抵觸情緒，最大的變化應該是飯量增加了不少。

    小半碗飯吃完，郗景瑤順手給自己盛了半碗湯，還破天荒給林玄心也盛了一碗。

    “朕……，我還是第一次侍候人。喝吧，感謝你這麽多天好吃好喝的照顧我。對了，也沒讓我露縮野外。”

    林玄心盯著那碗放到自己麵前的湯，眼中的冷漠突然升騰起曖意。……有多長時間沒有被人關懷，一年，十年，或是更久……

    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成為被這個世界遺忘的角色，一個人穿棱在人|流中，除了心中所想為伴，再無朋友。

    郗景瑤看到她神色的變化，不再打擾她端著湯來到窗邊，伸手在窗子的轉角處用戒指的棱角刻下一個印記。

    再轉身時，林玄心已經不在，那碗湯也早已冷卻，卻是碰也沒被碰過。

    “再給我點時間，再給我點時間！”

    她揚起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仿佛視線中出現了思念的人兒。

    ……

    紅牆，柳綠，加上院子裏的亭子假山，從外麵看不到的富裕在這裏盡顯。可看出主人家不願意將一些風光展露在外人眼中。

    宋千靈等人在院子中等候，管家給主人家報信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扶著一個頭發半白的老頭兒過來。老頭兒身材高大，不太胖也不太瘦，臉上倒是沒多少褶子，隻有額頭和眼角有明顯的皺紋，看上去六七歲而已。

    “不知，是哪位，要，找老頭，我。”

    老頭兒看著身體底子不錯，不過聽著說話斷句這麽短，才感覺與他實際年齡九十七歲相符合。年將過百，氣血已經所剩無多。

    宋千靈看著老頭，上前兩步視線一直盯著老頭的眼睛，“敢問老人家，可是趙貴？”

    老頭兒抹了抹嘴上的油，顯然剛才在吃晚飯。

    “女將軍，小老兒，正是趙貴。不知，有什麽，能替你，效勞？”

    這就是存活的第三個人，趙貴！

    堂中出來一人，雙十年華左右的姑娘，上前就喚了一聲祖爺爺，將手中端著的碗遞過去。

    “這位將軍，請讓我祖爺爺先把藥喝了。”

    趙貴盯著宋千靈看了好一會兒，沉默著低頭接過碗，示意曾孫女代他招呼客人。

    宋千靈在廳中繼續等待，手邊的熱茶沒有動過，目光盯著門口。一旁站著白碧等人，也是一臉期待盯著門口。

    這一等就等了小半個時辰，趙貴終於打發了一個下人過來，隻請宋千靈一個人過去。

    “將軍，我陪你去。”白微攔住宋千靈的手。然而宋千靈想了想隻是輕輕搖頭，讓他們等著，她獨自跟著那下人過去。

    下人將她帶到一間房前，裏頭有昏黃的燈光照出一個斜斜的人影，下人說，老爺吩咐過隻見她一個人。這神秘的舉措，令宋千靈驚喜，說明趙貴肯定知道些什麽，才會有這一翻令人費解的獨見相見。

    可是，宋千靈什麽都還沒問，他憑什麽捕捉蛛絲馬跡？

    “你真的是趙貴？”

    房門已經送上，外麵也沒有人留守，兩個人的談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這是趙貴的安排。

    趙貴就靜靜的坐在那兒，直到宋千靈說話他才抬起頭，這一眼開始就再也沒有從宋千靈臉上移開目光。而透過趙貴的雙眼，宋千靈仿佛看到近百年的風雨變遷。

    悲喜，驚恐，慶幸，還有懊悔，自責等等在老人的眼裏閃現，這些反應哪怕時光流逝千百年都不會改變。可見一些事早已刻在老人的心裏，且一直噬人之痛。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趙貴才指著他對麵的椅子讓宋千靈坐下，目光才終於離開。

    “我是趙貴！”

    宋千靈不明白他重複管句話的意思，正欲詢問老人再度開口，“你有事情，要問我，關於，八十，年前，張，淩，村……”

    最後三個字，宋千靈看到趙貴眼裏的恐懼在放大，隨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他的雙手微微顫抖。

    沒錯，趙貴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知＂qing　ren＂。

    “我想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趙貴閉了閉眼，再度睜開雙眼噙滿了淚，“將軍，不讓殺，不讓殺，不讓殺……”

    不讓殺？是什麽原因不讓殺？那後來為什麽又殺了？

    又是什麽樣的屠樣讓成勇為此瘋癲幾十年？是什麽樣的血流成河讓李萬山淒涼一生，死也無法落葉歸根？又是什麽樣的殘忍場麵讓趙貴一連三聲不讓殺？

    “趙貴。”宋千靈神情激動，仿佛真相就在下一刻。她必須讓趙貴開口。

    “我真的，不知道。將軍說，不要殺，可以救，找神醫，可是，皇上說，魔鬼，魔鬼，殺，殺，殺。”

    趙貴瞪大了眼，兩行眼淚流下來，本來染著少許紅光的臉，傾刻間變得蒼白，似乎老了幾十歲。

    “趙貴，張淩村的人為什麽是魔鬼？還有良妃，良妃為什麽要毒害允德先帝？”

    趙貴一個勁兒的搖頭擺手，然後兩手握成拳頭捶打桌子，緩了好久才稍稍平靜下來。宋千靈雖然著急，但不敢逼問太緊，畢竟趙貴的年齡擺在這兒，萬一刺激過度搞不好會出人命。

    “你眼中，有一股，軍人的，執著，和精神，跟將軍……蛟王，相似。”

    “我叫宋千靈，是蛟王的曾孫。”

    趙貴咳了兩聲，撫著胸口順氣兒，“我聽說過。你，是左路，左路，大將軍。”

    宋千靈點點頭，回歸正題，“八十年前，張淩村的事情，請你如實相告。這件事對我和贏月國都很重要。”

    咳咳，咳咳——

    趙貴咳得比前兩次都要厲害，臉色和精神也越來越差。宋千靈雖然不想用張淩村的事來刺激他，可是她又不得不問明白。

    可是趙貴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蛟王，是我們，的天。有蛟王，才有我們。我十五，十五歲，參軍……咳咳……，蛟王，讓我，跟在他，他身邊，他善良，愛國，愛百姓，也愛，他的家人。允德先帝，他……”

    說到這裏，老人搖頭，表現出對允德先帝不滿。

    “他……造孽啊，逼迫，蛟王，出兵，張淩村，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蛟王，蛟王，沒錯，錯的，是我們，是我們，一百多人。”

    “你們，做了什麽？”

    趙貴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都快趴到桌子底下去，原本高大的身子似乎就這麽一會兒就抽空了底子。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查，這件事，太殘忍，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們一百，多人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允德先帝，以天下人，逼迫，讓蛟王，將張淩村，永遠消逝。”

    是什麽理由要殺盡整個村子的人，老人小孩，豬馬牛羊，隻要是喘氣的一切不留。

    是趙貴真的不知，還是他不願意說？

    查不到張淩村的真相，達不到林玄心的目的，瑤瑤的安全就會受到威脅。不行……

    “老人家，拜托你一定要告訴我真相，良妃毒殺允德先帝的原因？和允德先帝為何因為一個妃子屠殺全村原因？你說的魔鬼又是因為什麽？”

    趙貴無意識的晃了兩下腦袋，捂著嘴又是一陣猛咳，這一次他幾乎坐不住椅子，就像一個即將走到生命盡頭，垂死掙紮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蛟王，是暗中，帶我們，出去。你走吧，我知道的，都，說完了。”

    宋千靈還想問下去，但是看到趙貴整個人靠在椅子上隻有呼吸的聲音，她知道，張淩村是一百七十二人的罪，是他們每個人都不想再提起和麵對的心中毒瘤。她更知道，再問下去恐怕會馬上要了趙貴的命。

    失望的退出房間，最後看一眼趙貴，她看到趙貴抬起顫微微的手抹眼淚，聽到了低低的哭泣聲。

    八十年的折磨，背了八十年罪債啊……

    砰——

    就在她抬腳要離去時，聽到房間傳來動靜，視線中那張椅子上已經沒有趙貴的影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