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芳芳已經晚了，她離眾人還有一段距離。

    黑獄已經站了起來，左手還多了三枚飛鏢。

    對付薛無常必須集中精力做到極致，極致的速度，極致的時機，極致的角度；而對付羅英，編雨，龍哥兒三個人，同時操縱三枚飛鏢已經足夠，三枚飛鏢不需要心神的參與，隻需要將平日的辛苦累積平穩釋放即可，這種釋放就如呼吸一樣自然。

    黑獄抬起眼，眼睛直勾勾盯著龍哥兒，眼角餘光同時將羅英和編雨鎖定，他的右臂鮮血已經止住，鐵青的臉此時也有了些許血色，甚至還有了一絲笑容。他的毒性快速緩解，消除；這種驚人的恢複能力令人膽寒。

    龍哥兒從驚詫中恢複，身體情不自禁的向後倒退，長劍斜舉身前。

    羅英則沉胯，凝身，一動不動，他可以瞬間撲躍至任意方向七米之外，他不相信黑獄的飛鏢可以鎖定十麵八方，隻要黑獄一擊不中，他就可隨即反擊。

    編雨已經別無選擇，因為連他師傅薛無常都已別無選擇，他隻能拚死一搏。

    他步伐遊移，向前平竄，長劍如百蛇吐芯，或許是絕望的緣故，劍光猛然炸裂般膨脹，劍光如雨，將黑獄籠罩。

    他的劍並不十分趁手，那是他剛剛繳獲的，這把青鋼鍍鉻劍分量稍微沉重了些，但也並無大礙，僅就劍術來說，足以已把平生所學發揮完滿。

    時間仿佛定格了，三枚飛鏢寒光一閃，就不見了。

    龍哥兒肌肉僵直，身體縮在劍身後，羅英已經躍起，編雨的劍已經撲到。

    然而，三枚飛鏢卻並非射向三人，而是地上跪倒的人，現在這個人也不在地上，他已經躍入空中，空中還多了一根銀色的魚線，一條金色的蠍鉤。

    薛無常本該是死了，飛鏢嵌入他額骨一指長，這個長度足以要了任何一個人的命。

    然而薛無常是個例外，首先他是西修的例外，他是劍隱西修，關鍵他也是劍隱西修的例外。

    如果飛鏢刺中他的心髒，他會當場斃命，可是這柄飛鏢偏偏刺到了他的頭。

    薛無常的名字是自己起的，因為他曾經親眼見過黑白無常，他曾經死過一回，死了兩年。當然他並不是真正的死了，相比於黑蓮，他死的時候，有呼吸，有心跳，隻是沒了意識。

    他並不是唯一的幸運兒，劍隱西修每一個活了一把年歲的人都是幸運兒，小幸運或者大幸運不同罷了。

    從人界來的西修不下五萬，但是大多人都沒有活過十八歲，大部分被食人西修吃掉了，或者被地靈中心獵殺了，但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身原因，通常他們十六歲到二十歲的時候要邁過一道坎，就像渡劫一樣。

    十八歲那年薛無常叫做薛幸還，他麵臨的不隻是渡劫。

    為了救一個剛入汙域的孩子，他身負重傷，當時額頭正中了一劍，劍刃刺穿他的大腦，從前腦入，從後腦出，他本該是死了，可是瀕死的時候，他陷入天劫，當時所有人都不知道天劫是因為什麽，大家隻能等待，在接下來的兩年，他的魂魄仿佛下了地獄，在地獄中他聽了兩年黑白無常的經文，所以醒來後他改了名字，就叫薛無常。

    他不光改了名字，還改了武器，他第一個造出了黑白無常的索魂鉤，索魂鉤由魚竿，螺旋鋼線和蠍尾勾組成，除了練習的時候，其他人很少看到，而薛無常的索魂鉤確實和魚鉤很像，所以大家都說他是在用魚鉤。

    薛無常其實很少用索魂鉤，在他的心中索魂鉤是神聖的，平常他會用劍，這把闊劍其實並非真的隻是一把劍，因為劍柄就是短竿，魚線纏繞在劍柄上，魚鉤隱藏在劍身中，就如蠍子的尾巴一樣，還含有劇毒。

    薛無常的大腦因為受傷早已級和常人不同，他的大腦萎縮過，所以偏小，尤其是額葉的部分因為受傷，大腦做了代償修複，所以大腦的功能也並不和常人一樣，所以他沒有死。

    然而要知道黑獄的飛鏢也是有毒的，毒性很烈，要適應毒性，清除體內劇毒同樣需要時間，他沒有料到黑獄的體質比他更強橫一些。所以他隻能裝死，然而毒性還未全解，黑獄的第二輪進攻已經開始。

    他本想偷襲，卻沒料到黑獄一直留心著他，飛鏢在脫手的刹那忽然調整了方向。

    三枚飛鏢攔截薛無常，掩護他撤退，同時黑獄的身體已經飛退出十米開外。

    三枚飛鏢幾乎是擦著薛無常的身體飛過，因為是臨時換了方向，並不能對薛無常構成實質威脅。

    薛無常早有預料，手中鎖魂鉤不早不晚，不偏不斜，正好追到十米外。

    鎖魂鉤本來是微微彎曲，，在追到的刹那，忽然收緊成魚鉤狀，刺向黑獄，黑獄背後的大刀忽然飛入左手，一道金光斜斬而出。

    然而魚鉤忽然就如有了生命一樣，如蟲子閃電般的蠕動了半米，尾勾已經鉤中了黑獄的脖頸。

    鉤子就如一個吸血的蟲子，一入肉裏就向黑獄的頭顱鑽去，不過隻鑽了一半就停了。

    黑獄睜大了眼睛，咬緊了牙，一動不動。

    不是他不想動，他的軀幹四肢已經沒了任何知覺，隻有一股錐心的疼痛從脖頸衝起，轟擊著頭顱。

    龍哥兒就在黑獄的對麵，一切看的清楚不過，正值高興，卻忽然睜大了眼睛。

    薛無常剛才還好好的，忽然轟的一聲如山躺倒。

    兩枚金鏢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枚刺破了他的心髒，一枚洞穿了他的頭顱。

    薛無常是怎麽死的？

    龍哥兒看向黑獄掉落地上的大刀，大刀不止是刀，還多了兩個黑洞洞的凹槽，金標就是從那裏脫落，射出的。

    薛無常這次真的死了，死的時候也並未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他複活後就有個願望，成為黑白無常，行走人間，懲惡揚善，現在他終於可以放下生命似乎不能和天地割舍的臍帶了。

    薛無常死的很快，沒有痛苦，而黑獄死的很慢，萬分痛苦。

    他摔倒在地，臉部劇烈的痙攣，劇毒帶來的疼痛就如地獄的烈火。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幹枯，光陰在回退。

    最後的一縷光芒從眼中消失後，他的耳邊響起悠揚的鍾聲。

    鍾聲很大，很大，就在耳邊，可是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很厚，很厚，厚到感覺不到一縷清風。

    那鍾聲恢弘，壯闊，蕩起無盡禪念，黑獄看到母親正從遠方走來，母親拉著他跪倒在沙漠中殘破的寺廟前，她流著淚說，村中心就有這麽一座廟。

    她說：“再也回不去了，我想麥子的味道，葵花籽的味道，還想看一看村前那條蜿蜒的河流，以及山坡蒼翠的森林。”

    他告訴黑獄，長大了，你一定要回去，那是個開滿鮮花，結滿果子的地方。

    黑獄長大後發誓，他一定要驅逐地靈大軍，打破隔膜，把所有族人都帶到人間，帶到天堂。

    然而成長的過程就是夢想破碎的過程。

    他征戰一生，卻一生落敗，雖然威名赫赫，其實苟且如蟻。

    父母的心願最終成了此生的遺憾。他一日一日的遠離了人間，正在步步淪為炮靈的附庸，即使自己最小的兒子都被扣作人質。

    最後見到兒子的時候，他已經認不得，他現在的名字叫人麵修羅，兒子凶殘狡詐，戾氣跋扈，他垂垂待死，揮霍餘生。

    黑獄記得兒子怨恨的對自己狂吼，“都是因為你，我不願意做你的兒子，你毀了我的一生！我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是啊！做了好多惡啊，每次都說身不由己······”

    “死的好！”

    “一了百了！”

    黑獄忽然看到大地燃起了衝天大火，火光照的整個世界通明。

    從那個殘破的寺廟中走出一個黑影，展翅向高天飛去。

    跟著世界裂做兩半，隻剩下鍾表在倒計時。

    世界在倒計時。

    一個幽幽的意識從黑暗中蘇醒。

    “早晚會來的！”

    黑獄帶著微笑，闔然離世。

    龍哥兒定定的看著黑獄，她不明白為什麽黑獄臨死的時候會帶著一抹如晨曦的微笑，可是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太久沒有看到光芒的人，已經習慣了黑暗，有些人甚至會詛咒光明。

    黑暗中巨大的石桌前，六枚金幣正在拋起，落下，落下，拋起，黑影正一道道把卦紋刻錄在石壁上。

    今天的卦紋和往日不同，他拋了三次，三次都一樣，他拋了六次，還是一樣。

    最後他拋了九次，終於停了下來，卦紋仍然一樣。

    不確定，變得確定。

    黑影搖著頭，慢慢翻開卦紋釋義，最終臉色變得凝重。

    下下簽，危星決，日落天邊鳥驚弓，前樓坍陷後樓崩，天地縱使撐環宇，刹那天地運已窮，垚垚歸暮春正淡，殷殷鮮血似花紅。

    “殷殷鮮血似花紅！”黑影默念著，向下看去，猛然皺緊了眉頭。

    附圖卦象中，烏雲蓋天，狂沙覆地，驚恐的雄鷹被箭射死於樹端，殷殷鮮血落於樹幹，仿佛早春盛開的花朵。

    “不可能！”

    黑影黃色的豎瞳忽然張大，變得猩紅，他猛地狂吼了一聲，仿佛如死神蘇醒，猛地他一拳擊去，碎石紛飛，十米高，三米厚的石屏轟然倒塌。

    他背後兩個巨大的肉管，向兩方高舉，似乎嗅到了不同尋常的爆炸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