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三百裏，炮靈的秘密基地隱藏在一片連綿的青石山下，石山主峰並不高，但是穀深壑淵。

    大雪早已停了，遠山崖壁的冰淩反射出寶石般璀璨的光芒，山巒間斑駁出露的巨石青潤如玉，它們在耀眼的散射光下調和出寂冷，蒼涼的色調。

    山係最高的山脈此時都像鑲嵌了銀邊，銀色的絲帶一律在山的東側，南側，它們隨著山勢起伏，仿佛纏繞在一起的條條白龍；北側，西側的山雪則被狂風卷集入天，在陽光下飛舞不息，偶然透射出一抹彩光，就如睜開眼醒來的的雪魂，它們最後就像倦怠了，絕望了，悄然停落在一片陰僻的溝穀，辭世長眠。

    有一會風停了，世界寂寂無聲，靜寂中往事在理智與現實的邊緣折射，世界忽然安靜且美好。

    仰望碧藍如洗的蒼天，遠眺聖潔，鮮麗的雪山，人忽然渺小，心頓然遼闊，生命砰然動情。

    藍小明長籲一聲，清冷的空氣中，一團長長的白霧出現，又消失，冷空氣灌入喉嚨，藍小明用力的咳嗽了幾聲。

    觸景生情，藍小明忽然想起小時候在龍心村的場景，曆曆在目，正情難自已時，忽聞嚶嚶的哭泣聲，麗棠正莫名啼泣，問及原因，她隻是抹幹眼淚搖頭，或許她一樣觸碰了許許多多過往，那些業已沉睡的銘記。

    藍小明瞟了一眼麗棠，分明娉婷可憐，卻衣衫襤褸，尤其她手上，腿上被利刃劃破的口子裸露出紫紅色恐怖的疤痕，那傷疤雖已結痂，但還未徹底痊愈，藍小明不忍再看，急忙扭過頭去，之後的行程，隊伍陷入了沉默。

    進駐敞開如臂膀的深穀，走過一線天，跟著穿過層層巨石門，眾人進入了地下基地，沿路的炮靈逐漸多了起來。

    炮靈有的介於人獸之間，有的介於人和機器之間，他們沒有統一的著裝，也沒有統一的外貌特點，他們大多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象，以至於會給人帶來莫名的恐懼和壓迫感。

    穿行於地下繁茂的宮殿群中，仿佛走入了迷宮，地下宮殿之深，之大超乎想象。沿途，有的地方陰冷，不時聽聞河水奔騰，轟鳴；有的地方熾熱，有沸泉如線噴薄，沸泉其下多是碧藍色的的深潭，映照著幽寂的白色瓦斯火光，更顯神秘。

    在更深的一處大殿中，人工開鑿的火溏，熱浪翻湧，岩漿如長龍從地底緩緩翻騰，向上湧入，又向下沉降，那裏仿佛地獄之門，其內不絕縷縷的聲音，淒厲如哀鳴，仿佛地獄絕望的哀告。

    燈光日漸闌珊，炮靈的眼一縷發出紅色的光芒，甚是恐怖；沿路的黑水潭，有炮靈正渴飲，不久就劇烈的痙攣，嘔出黑色的鐵糊，鐵糊堆積如山，被帶走後，化入熔爐，然後經受反複鍛造；尤其是在主鍛造區，成百上千的大殿內，炮靈正分工協作，製作各種精密的槍械，甚至炮車。

    藍小明佇立看了一會，發現炮靈的智慧是遠超普通西修的，至少他們的鍛造工藝已經成熟且完備。

    柱仙在前引領，遇到的炮靈莫不俯首，禮拜，大家一路向下，變質岩慢慢變成了沉積岩，沉積岩依然堅硬，但是其中的裂隙多了起來。

    在深達千米的地下深處，逐漸安靜，一座溫暖，幽深的密室內，眾人相繼落座。有熱風從牆壁的管道中吹送進來，牆壁上溫暖的瓦斯燈照亮了密室。

    大廳的中央是巨大的沙盤，沙盤四周的椅子是白玉所做。

    一個絕色的四臂女炮靈安安靜靜的服侍，她把熱氣噴在白玉上，隻消一會，石椅就溫潤如春風，眾人落座，有人沏了一杯泛著苦味的岩茶，茶水中是冒著氣泡的石頭，水一浸入就化出檸檬般黃色的氣泡。

    藍小明小心喝了一口，茶是冷的，甚至是苦的，不過隻含了一會，舌頭就開始發癢發麻，冷氣驟然消散，嘴裏的水劇烈的沸騰，沸騰中仿佛有五彩甜蜜的巨浪開始翻滾，藍小明驚得一口咽了下去，跟著身體內湧起熱流，身體跟著泛起層層無法抑製的迷醉，澎湃如濤。

    藍小明強控製住，卻見密室中走進兩個老者，女子腳步輕靈，氣質雍容，藍小明認識，是風祭司，而老者一米四的身高，矮墩墩的，滿臉的橫肉，一雙大手滿布厚厚的鉄繭，有如蒲扇。他近乎方形的嘴唇，幾乎是平直的線條，眼神陰冷，態度傲慢。

    風祭司在笑，笑的恬淡，她向藍小明微微頷首；老者也在笑，不過是在冷笑，甚至嘲笑，他拉過椅子重重的坐下，直直的盯著對麵的麗棠，他雖然矮小，但是看上去卻很有存在感，直到這時才能看出他上半身很長。

    麗棠此時正微閉著雙眼，緊咬著嘴唇，她緊縮眉頭，繃緊腳趾，握著拳頭，身體如蛇一般扭動，正陷於迷夢之中。

    藍小明急忙推了麗棠一把，麗棠這才驚醒。

    麗棠看向大家，矮胖的老者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舒服，尤其是看到人麵修羅正呆呆的盯著她，她臉上霎時泛起紅暈，近而變得有些羞惱。

    這茶是迷藥！”麗棠起身高聲指責道，又似乎是在辯解。

    人麵修羅一言不發的轉過頭去，似乎已經失去了興趣，唯獨柱仙旁的老者臉上依然掛著一層鄙夷。

    風祭司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笑道，“這是茶石，地下生長的一種極其珍貴的藥菌，對炮靈的藥力更大些，它可是很珍貴的，非遇貴客不輕易拿出，這種茶石在炮靈進化時是必須要喝的。”

    必須要喝的，不喝會怎麽樣？”麗棠並不相信，索性追問道。

    不待風祭司解釋，柱仙站了起來。

    柱仙的臉是灰色，除了眼眸眨動，眉毛鬆緊，表情單一，但是依然能看出他的和善，他語氣溫和道：“炮靈向高階進化，尤其和炮器融合時，如果沒有這種茶石參與，會生不如死，身體就如時刻處於地獄中一般。那種疼痛遠超人類所能描述的一級疼痛，而這種茶石正好有止痛，強身的作用，放心吧，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柱仙親自講解，毫無元首的架子，他走到沙盤中央，沙盤為五色彩泥塑造，核心區正是炮靈基地仙廬山。

    柱仙從桌麵拿起幾枚旗幟，他把小旗插在有一片東西走向的梯形山脈上，沉吟了許久。

    正要發話時，矮胖的老者站了起來，不屑道：“元首，我還以為藍小明是什麽樣的三頭六臂，不過一個普通的人類而已，元首說這些是不是有些早。”

    柱仙聞聽，抬起頭注視著老者，似乎在認真思考著什麽，然後他並伸手示意老者不要繼續再說，然後親切的介紹道：“我忘了介紹了，這是石靈長老，統領炮靈一切鑄造，戰力僅次於我，至於風祭司，你們應該是見過了。”

    柱仙說著，親自走過去，伸手將石靈長老按坐在玉椅上，繼續道：“稍安勿躁！”

    石靈長老是火藥脾氣，此時也隻得乖乖地坐下來，不過他依然打量著藍小明，眼神中滿是敵意。

    柱仙轉回身，看向藍小明，凝重道：“地靈中心大軍主力已經進駐到梯形山脈，其它幾路大軍也正在向這裏集結，估計一兩天之內就會準備完畢，發起總攻。可以說炮靈已經麵臨生死存亡，——具體兵力部署，修羅已經搞清楚了，巡天獸有三千多隻，絞獸五萬隻左右，巡漠獸不計其數。”

    藍小明點頭，柱仙又道：“我們的兵力現在隻有十萬人，能作戰的三萬人不到，其中還有一萬精銳被黑蓮控製。”

    被黑蓮控製了？”藍小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黑蓮如何能有這麽強大的能力控製住炮靈一萬精銳呢。

    柱仙無奈道：“炮靈核心區被黑蓮攻破後，戍守核心區的炮靈精銳相繼投降，還有三萬炮靈被黑蓮連同控製。”

    炮靈統領領的食人西修呢？”藍小明不解道。

    柱仙搖頭，無奈道：“地靈中心全麵進攻開始後，我們基本就放棄了食人西修，其中殘留下來的食人西修精銳也被黑蓮收服，數量不超過兩萬人，戰力媲美炮靈精銳，也就是說我們的綜合戰力甚至不及黑蓮。”

    麗棠聞聽睜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她對黑蓮還是有所了解的，劍隱西修的戰力根本無法抗衡炮靈，更別說黑蓮了，看來黑蓮真的在女媧礦區獲得了神秘的機緣。

    柱仙並未注意到麗棠的異常，他注視著藍小明，繼續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伺機和地靈大軍決戰，重創地靈大軍後，向後撤退，把地靈大軍的主力拋給黑蓮，然後引一隻小隊，長途奔襲地靈中心，徹底阻斷地靈大軍來源。”

    藍小明不住點頭，他沒有想到他的想法已經被柱仙一眼識穿。

    可是柱仙不解道：“如果不重創地靈中心大軍，第一，無法尋找突破時機，第二，無法將地靈中心大軍吸引在梯形山脈地段，可是以我們這點能量想撼動動地靈大軍，怎麽可能呢？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也許是柱仙最後一句話觸動了石靈長老，他重現站起來，高聲道：“對，這也是我的疑問！拍腦袋誰都會，巡漠獸和絞獸數量眾多，巡天獸火力強大，此時迎戰無異於以卵擊石，無異於將炮靈至於死地，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藍小明笑了，柱仙和藍小明的本來想象完全不同，過去藍小明認為炮靈是怪物，是異類，但是通過簡單接觸，他已發現除了構造不同，炮靈的文化和他沒有什麽不同，可以說無論西修還是炮靈本基於一種文化理念和生存需要。

    一旦沒了偏見，就沒有了隔膜，眼前這個憤憤不服的石靈也忽然可愛起來，藍小明認識到石靈不過是不信服他的能力以及不讚同迎戰地靈大軍而已，這種懷疑本就正常。

    藍小明微笑道：“巡漠獸和絞獸數量眾多，巡天獸火力強大，我們確實沒有任何勝算可言。”

    柱仙聞聽，更加迷惑，人麵修羅也盯著藍小明，臉色變得鄭重起來。而石靈卻不同，他被藍小明近乎是不要臉的一句話驚住了，藍小明的說話方式，思維切入點和他預料的完全不同，他以為藍小明會辯駁，然而並沒有，他一時不知道如何發難。

    藍小明繼續道：“但是，越強大的敵人就越脆弱！地靈大軍之中巡天獸最強，可以說它是地靈大軍的長矛，如果巡天獸忽然調轉矛頭攻擊地靈大軍會怎麽樣呢？地靈地麵部隊會不會瞬間就被自己的核武抹平呢？”

    整個大廳氣氛幾乎凝固，藍小明說的話似乎極有道理，可是仔細一想又近乎荒唐。

    石靈長老咆哮道：“我以為你有了什麽好主意，我請問你，巡天獸一直飛在高空中，而且火力強大，即使連元首都無法靠近，怎麽控製，這無異於讓老鼠給貓戴鈴鐺。”

    是啊？”麗棠在旁聽了都覺得有些訝異。

    這就需要我的能力了，我有能力迫降巡天獸，而我需要你們在巡天獸迫降期間，你們成功控製其中兩到三個，並引爆熱核武器，將地麵和天上的所有地靈軍隊摧毀。”

    這·······”風祭司聞聽搖了搖頭，道：“即使你有這個能力，但是核武威力巨大，引爆核武，我們怎麽逃身？”

    柱仙在旁又道：“這還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三千個巡天獸隊形極其分散，每隔千米甚至幾萬米才有一個，想短時間內摧毀三千個巡天獸根本不可能！”

    麗棠此時似乎明白了藍小明所想，急忙站起來道：“你們別不相信藍小明，我最了解他，他說到肯定能做到。”

    藍小明卻搖頭，他苦笑道：“我確實沒有能力同時控製三千個巡天獸，同時控製三個已經是極限之中的極限了，而我要付出的代價是你們想象不到的。”

    麗棠剛為藍小明辯駁，就見藍小明露出破綻，他本以為藍小明不過是順嘴胡說，借機騙過眾人，然後逃之夭夭，沒想道藍小明似乎是要來真的，她莫名的有些火大，明明離開的卷軸已經備好，藍小明完全可以拋棄所有人，安然逃離，她就沒見到像藍小明這樣傻的人，何苦要在這禁受別人的質疑，甚至羞辱呢！

    藍小明，你謙虛什麽？都到了什麽時候，我相信你，沒問題的。”麗棠說著趁機給藍小明遞了眼色。

    這一幕正好被石靈發現，他憤然道：“元首，你可不要輕信這兩個人，風祭司都可以輕易把他們捉住，這樣的人還有什麽價值，這次行動關係全體炮靈的命運，你可不能被他們蒙騙。”

    柱仙點頭，又搖頭，氣氛一時陷入了沉寂。

    沉吟良久，柱仙抬頭道：“藍小明，既然你說有能力迫降巡天獸，那你不妨給我們先展示一下吧，大家也好放心。”

    藍小明急忙擺手，他無奈的搖頭道：“我是很想展示，可是這個術是要以生命為代價來操縱的，所以很抱歉。”

    柱仙點頭，石靈長老臉色卻陰沉起來。

    此時一直在旁未說話的人麵修羅冷笑道：“藍小明，我看你這是借口吧，這世界上有什麽術還需要自殺或者自殘才能施展呢？”

    藍小明並不畏懼人麵修羅的發難，他很有耐心，未等石靈和眾人開口，他又道：“如果誰對我的能力有疑問，那麽不妨切磋兩手，我對炮靈的戰力也正有疑問，也正想一探虛實。”

    好！”石靈長老聞聽大吼了一聲，握緊了拳頭，全身猛地暴漲，目光直逼藍小明。

    藍小明並無一分懼色，他環顧四周笑道：“隻是這裏似乎不太方便。”

    麗棠氣道：“你們真是狗眼看人低，藍小明的戰力如果施展，能嚇死你們，可是我要把話說明白，藍小明身體一直不好，前一陣子一直陷於昏迷中，即使你們今天僥幸能贏一個一招半式也是趁人之危。”

    軟蛋就是軟蛋，還找借口，你騙得了元首，騙不了我1”石靈暴躁的脾氣又湧了上來。

    忽然，藍小明覺得汗毛倒豎，整個屋子好像忽然籠罩在了萬丈陰影之下，他抬頭看去，柱仙第二雙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睜開了，這雙眼睛通體為墨黑色，雖然並未有什麽更特別之處，卻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大廳內剛才還沸騰的氣氛忽然安靜了下來，麗棠呆呆的立在原地，竟然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石靈已經閉了嘴，低下了頭，他知道柱仙發怒了。

    柱仙聲音變得低沉，他低聲道：“我相信藍小明，天國用九個離開汙域的名額來懸賞他的人頭絕不是意外，這一點，石靈你需要否認嗎？”

    石靈默然點頭。

    柱仙緩和了口氣又道：“藍小明，我要見你並不是為了你的人頭，這一點見麵的時候我已經說清楚了。——如今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在天國看來所有炮靈，西修不過是要滅絕的爬蟲，然而，在我柱仙看來即使最卑微的蛇母人也是我的子民，我作為炮靈元首，誓死與我的臣民共進退，這就是我的決心，這也是我要見你藍小明的初心。天國的伎倆再清楚不過，如果此時我們還相互猜疑，勢必中了天國的奸計，藍小明，你提出的方案我讚同，不過你要記住，記住你今天的承諾，記住你站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柱仙說完慢慢坐回坐位，眾人也跟著落座，藍小明站定，平靜道：“元首信任我，我感激萬分，我請大家放心，無論何時何地，我藍小明第一個衝鋒陷陣。剛才我的方案隻說了一半，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我就說清楚，我隻需要三個巡天獸來抹平地靈大軍主力，從而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這段時間足以遲滯地靈大軍地麵部隊對炮靈地下基地的進攻。跟著我就要放棄仙廬山甚至放棄這裏的炮靈，因為我必須放棄一切包袱，在地靈中心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快速越過墓漠，全力進攻地靈中心，所以一大部分炮靈終究要作為炮灰。”

    藍小明說完，全場鴉雀無聲，柱仙默然點頭，道：“舍得，舍得，不舍不得，如今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柱仙站起來，走了幾步道：“石靈，風祭司，你們負責守護現在的基地，把汙域所有地靈大軍拖在仙廬山和秘密基地之間，人麵修羅你召集剩餘的五個血殿將軍，和我連同藍小明以及麗棠不惜一切代價輕裝突入地靈中心。”

    眾人聞聽，起身領命。

    藍小明在旁補充道：“石靈將軍可以隻守不攻，務必把地靈大軍引向黑蓮所在的仙廬山，借助她的力量。”

    風祭司在旁應允，石靈卻看向柱仙道：“元首，我們兩個一直出生入死，還是讓我跟你去吧，對付應龍我也能出把力。”

    哈哈哈哈！柱仙笑了，他拍了拍石靈的頭，笑道：“放心吧，炮靈必須有人統領，這裏離不開你。”

    不！”石靈想了許久，堅定道：“你們的力量還是太單薄了，既然要賭，索性就全押上，風祭司留下組織所有炮靈向地下深處轉移，在地底組織抵抗，我和其他四位長老一起隨你攻入地靈中心。”

    柱仙看向藍小明，兩人同時點頭應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