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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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明此時的狀況,不要說經天緯地,就是呼天搶地都難。
他從未當過麗棠的丈夫,從蘇醒開始,他就是個廢人,更嚴肅的說他不像一個人,他更像一個被麗棠賦予了想象的圖騰,若非如此,麗棠是絕對無法堅持到現在的,這是藍小明揮之不去的心痛。
可能是人窮誌短吧!他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希望,看到的隻有麗棠一日複一日的憔悴和苦楚,有時候麗棠會動搖,雖然短暫,但其間的辛苦掙紮是藍小明所不想見,也不願見的。
麗棠的哭泣刻骨銘心。
關於貧窮落魄的內容,仿佛就像天書,很多人終其一輩子也難經曆,但是不經曆的人永遠也讀不懂另一層塵世,這個世界有太多不能言語的三季人。
藍小明在藍明世家禁地躺了兩天,一心求死;然而奄奄待死兩天,卻斷斷續續醒來,絲絲連連活著,無人問津。
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半夜裏腦袋忽然清明起來,就像天地忽然變得遼遠,開闊。
他的思想延伸到了過去,想到了巫師,想到了村長,想到了莫名被殺害的父母,還有那些和他並肩戰鬥的兄弟姐妹,他們如今怎麽樣了呢?
藍小明不敢想,一年多了,赫芳芳,石靈等人還活著嗎?臨月又去了哪裏呢?
夜裏鬆風濤響,林下熱泉淙湧,伴著藍小明嘈雜、無助的心事,痛苦中藍小明竭力坐了起來,他心在痛,喘不過氣,耳邊那些遙遠的誓言就像聚散無著的高天白雲在寒月清輝裏流淌,它們消失,出現,出現消失,陰魂不散。
不但這些人物,就連龍心村的往事都開始燒灼,燒灼的藍小明如處煉獄,過去越美好,現實越失落,憧憬越高遠,傷痛越刺骨。
在冷冽的人世,藍小明遙望天堂,頓覺歲月杳渺,人世嗖然,再煉魂到何世才能迎來一世清平與安樂呢?似乎沒有盡頭。
無法遺忘,藍小明發現自己放不下了,放不下這這輩子的朋友,放不下這前世的離奇因果,他猛地伸出手,用力掀開車簾,未來正在眼前徘徊,淌著無人理解的珠淚,要解語如參禪,橫渡著孤寂不解的時空。
藍小明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他看不到身外物,但是世界卻越發洞明。
熱泉源頭是一口古井,以石頭壘砌,熱泉下是一流山溪,熱氣蒸騰。
藍小明解開包身的白布,發現自身的皮膚已經愈合,不過由於衰老,全身都是褶皺和瘢痕,就如一個垂垂暮年,年逾八十的老者。
藍小明雙腿如麻杆細,身體如蕩索軟,近乎不成一體。他用盡力氣凝聚精神和膽魄,整合肌肉和筋骨,小心的協調力量和角度,堪堪下了驢車,蹣跚,搖晃如牙牙學語的嬰兒,沒走幾步,就一頭搶入溪流當中,翻滾下平滑的石崖,落入深潭之中。
幸好溪水溫度不高不底,躺進去極其舒適,身上的疼痛,疲累都被消解。
藍小明掬起泉水,喝了個水飽,躺在潭水邊緣,就如失望,傷心的孩子慢慢睡去。
再度醒來時,天已經亮了,煩惱也忘了。
遠山杜鵑正血啼,近林烏鴉正匝叫,潭邊的一棵海棠半栽了身子,氤氳於薄霧中,花瓣正垂淚般凋零,花瓣入水中,與熱氣彌散成半空縹緲的香風,搖曳,飄蕩如夢。
藍小明爬起來,身體已不同於往日,有了些力氣,他爬到古井旁,發現驢車不見了。
樹林前方百米外是巨大的牌坊,牌坊三重外是個靈堂,靈堂後的綠地,一夜中多了莽莽丘墳,似乎新埋了很多舊人。
紙錢就如冥界之花在山風中起落,仿佛有了心事;魂幡颯颯在高樁上迎風,有如沙啞的哭聲。哭聲咽咽,近裏遠裏莫不是一段人世哀愁。
在熱泉旁,藍小明發現一排包裹,小心地扯過一個,翻出一段青衫,穿在身上。
剛穿好,就聽到遠處有腳步聲,有女人道:“忘了把衣裳拿去燒了!怎麽這麽大意!”
一隊人小心的轉出鬆林,全然都是婦女,為首的老者七十過往的麵容,神色憔損,麵色蒼腫,眼中盡是落寞與哀傷,那些無法平抑的疼痛已然在無法飾去的神態中暈染滄桑。
眾人看到藍小明嚇了一跳,藍小明身體消瘦,皮膚蒼白,血肉浮凸,甚是恐怖。
“你是誰,哪個垛口的?”
為首的老婦質問,聲音嘶啞,但是透著十足的中氣。
在人群中,平日聲音最高的,多是中心,活動中也隻有聲望最高,地位最尊的人才會以中氣發音,讓人聽得明白;而邊際的人因為受盡了奚落,嘲笑,甚至誤解,所以說話每每三緘其口,欲言又止,或者含混不清,這是藍小明在龍心村就了解的一些經驗。
那個時候,巫師說話總是擲地有聲,振振有詞,而她旁邊的人總是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他們或者生來有細微的缺陷,但更多的在於手裏握著的權利與資源著實可憐。
當然也有些人會惜字如金,這些人多是男人,他麽不是不想說話,是沒有什麽存在能打擾他的心誌,他們說話的時候都帶著刀子,一筆一劃刻在周圍人的骨子裏,他的喜惡就是規矩,就比如村長。他的威嚴總是彌漫在他的周圍,不怒而威,他隻言片語讓身邊的人總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藍小明自小見慣了折磨,見慣了這種精神控製,自然明曉其中道理。
他腦筋吃力轉著,聽得懂,卻不回答,眼下他的命掌握在老婦手中,而老婦的意誌是藍小明必須揣度的,所以想不清楚,他不敢說話。
老婦見藍小明極度虛弱,看向身後,高聲道:“他是誰?每個垛口出來認一下!”
眾人相繼走出,卻全都不認識。
“你們各個是幹什麽吃的,一個陌生人出現在禁地,你們卻全不知道,藍明世家還沒有散!帶回去!審問!管事的人罰杖三十!”老婦眼睛掃射到一個年輕的婦人身上,婦人當即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跟著嚎啕大哭。
“世母饒命!”女子不斷求饒。
世母走出幾步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心軟了下來,她旁邊一個中年婦人趁機道:“世母,今天大家都很難受,做事難免出現紕漏,您念她是初犯,就繞過她吧!”
藍明世母點點頭,擺擺手。
被拖出去的婦女又被拉了回來,不過已經嚇丟了半個魂,不要說三十仗,就是二十杖就足以要了她的命,她急忙磕頭跪謝。
藍小明被一幫婦女帶到一處密室,搜了身,取走了將符,不久有人熬了參湯和米粥,給他喂下,第二天黎明時才有人把他攙扶入一間大殿。
藍小明不知道會有什麽際遇,現在他當然不想死。
大殿之上坐著的是藍明世主。
他七十多歲的年紀,病懨懨的,瘦的如一堆枯骨,他雙眼無神,滿頭白發,悲愴不已,不但生了病,似乎心智也受到重創。
他看了藍小明良久,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
藍小明略一猶豫,還是拱手道:“我叫······藍小明!”
“什麽?藍什麽明?”旁邊坐著的世母追問道,態度還算和緩。
不待藍小明回答,藍明世主又發問:“那你為什麽姓藍?”
藍小明覺得好笑,除了藍明世家難道就沒有人可以姓藍嗎?
世母似乎看出了藍小明的疑問,提醒道:“除了樂園,隻有藍明世家才有藍姓,你到底叫什麽名字?”
“我真的姓藍。”藍小明喘息了許久,才繼續說道:“沒有必要撒謊。”
“你是樂園逃出來的?”藍明世主又問。
藍小明搖頭。
藍明世主至此點了點頭,舉起手掌,看了將符良久,沒有再繼續問。
忽然慌慌張張衝進一個侍從,高聲回稟道:“世主,北門來了一幫浪人,說迷了路,想寄宿在山莊一晚!”
藍明世主聞聽站了起來,他和藍名世母對看了一眼。他頭暈目眩,急忙又坐下,兩個兒子正直壯年,卻雙雙被殺,六大長老是藍明世家骨幹,也於十天前被連通斬殺,這就幾乎挖了他的心,抽了他的筋。
世母道:“禁地現在無人看守,他們肯定是看到了三百多個新墳,我說了!不該一起葬這麽多人的!早晚會出事,這該如何是好!”
左側唯一一個男丁,也就是藍明世家的五長老站了起來,五長老五十多歲,左手還纏著繃帶,他緊張道:“這浪人說不準就是這個老頭引來的,我就說不該隨便收留外人!現在我族內半數出走,留存的精英近乎被斬殺,現在斷然不能再曆險了。”
藍明世主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一旁藍明世母急道:“給他們些銀兩,打發他們走!”
藍明世主一手拉住世母,惱道:“糊塗,你這樣做無異於助長他們的氣焰,我藍明世家一世驍勇,豈能無故低頭,拿我的寶劍來!殺他們也是片刻的事。”
世母當即垂淚,藍明世主病成這樣,不要說沒有此番打擊,就是以這一年病痛的折磨,他也熬不到年底,哪裏還能出戰。
眾人正手足無措,忽然聽右側一個蓬頭稚子站起來高聲道:“世主,不妨讓我去看看,看清狀況,也好臨機應變!再怎麽說對付幾個浪人,我們世家還是有這個實力的。”
眾人全都看去,原來是平日病懨懨的少主,蘭仙平。
蘭仙平是主藍明世主最小的兒子,今年十二歲,他是藍明世主五十九時和丫鬟所生,蘭仙平身體一直帶病,為了祛病消災,所以他的姓氏不用藍字,而用蘭字來通,他平日很少見人,重大場合隻是在邊角無神的坐著,然後早早地離開,所以眾人對他印象不深,今天聞聽莫不詫異。
蘭仙平頭發未梳洗,臉色蠟黃,但是神誌卻堅定。
他說完,她的母親當即扯了他一把,眾人也全都搖頭。
藍明世主還剩兩子,二兒子早就遠走他鄉,至今沒有消息,如今身邊隻剩這一子,哪裏肯應允他去,何況他的資曆也絕對勝任不了這個角色,如今的浪人成分複雜,好手眾多,就連眾多世家,軍府都不敢輕易招惹。
蘭仙平的母親站起來道:“世主,我覺得世家之內絕對出了內鬼,他們裏應外合害死了兩位少主,十天未過,他們又串通外人要裏應外合斬滅我世家,世主千萬要提防!”
眾人全部點頭。
可是傷病的五長老卻站起來,不解道:“我覺得未必如此,敵方斬滅我藍明世家三百多精銳,大可趁勢當夜屠戮我族,可是為什麽十天後才來人呢?。”
眾人聞聽也覺得有理,全都不解。
蘭仙平站起來,道:為什麽三百多人剛出禁地就被斬殺?我藍明世家多年未出,未和他人有新仇舊怨,怎麽會突然被人算計?我看隻有一種可能,我們馳援太上君的計劃泄露,有人故意要給我們藍明世家當頭棒喝。”
眾人第一次見蘭仙平說這麽多話,全都感覺新奇,細聽,卻句句在理。
藍明世主卻仍然不說話,緊握著拳頭。
世母道:“你們說的都在理,可是浪人就在門外,如果讓他們等久了恐怕生變!”
眾人正在猶疑,忽然聽到又有侍從跑進來,高聲道:“世主,世母,不好了,不好了,東門來了一個女的,她正向山門逼來,要我們快點放了他丈夫!”
藍明世主聞聽皺緊了眉,他高聲道:“多大年紀?”
侍從回稟道:“十**歲吧!”
眾人聞聽麵麵相覷,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何人。
藍明世主又問道:“她有沒有說她丈夫的名字!”
侍從想了想,回稟道:“說了,叫藍小明!”
眾人聞聽全部看向藍小明,藍小明點了點頭。
蘭仙平聞聽站起來,向那侍衛高聲道:“你去告訴那女子,她丈夫就在我們手中,如果他想要他的丈夫平安,就去北門提了浪人首領的首級來見!”
侍從聞聽,看了一眼藍明世主,然後跑了出去。
眾人全部被蘭仙平的計謀驚到了,議論紛紛,可是藍明世主卻劇烈咳嗽,無力癱軟在座椅上。
片刻功夫外邊一片嘈雜,有侍衛衝進來,驚慌道:“世主不好了,那女子手撕了浪人六十多人,提著浪人首領的首級闖進來了,該怎麽辦?”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個人頭滾落入大殿,跟著一個全身浴血的女子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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