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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才過了五六日,賀琛度日如年,別人那裏不過是瞬息的事情,駱家老太太,與袁氏,差不多日日提到,老太太弄不清楚衛家的意思,又擔心錯過賀琛,實在在家中坐不得了,這日就去衛家見衛老夫人。
看到老太太來,衛老夫人笑道:“我這正好心煩呢,你來陪我說說話,最好不過。”她使人去廚房端燕窩,“才熬好的,你嚐嚐,若是覺得好,以後便去良記買,他們家燕窩啊幹淨,不像別個兒還敢摻東西在裏麵。”
沒說送給她,因知道老太太也不喜歡占便宜。
老太太咂咂嘴:“我可沒像你老早就養尊處優了,那個我還吃不慣,也不覺好吃。”她坐在旁邊,理一理秋裳,“我今兒來呢,是有件事兒要與你商量商量,我家寶櫻,有人來提親了。你曉得,這京都的那些個人家,我是不太了解,少不得想聽聽你意見。”
衛老夫人心裏咯噔一聲:“哪家來提親了?”
她可沒在駱家安插人,哪裏曉得這些,幸好老太太與她好,不然等到衛琅回來,不知該怎麽辦呢!
她眼睛盯著老太太看:“沒定吧?寶櫻可是才十三啊!”
“定了還來問你呢?”老太太不無得意,“是賀家,就是這回鄉試得榜首的賀公子,你在橫縣也見過的。”
那少年生得唇紅齒白,溫文儒雅,衛老夫人當然有印象,她嗬嗬笑了兩聲:“是不錯,老爺那天還與我提了,竟然有十五歲的舉人呢……”比衛琅還早一年,衛老夫人想著,都替孫子擔心,她伸手拍拍老太太的手,“不過好歸好,哪裏又有咱們兩家情誼深不是?不瞞你說,琅兒走之前,與我說過寶櫻的事情,我是想著寶櫻還小,等到琅兒回來再說不遲,可這回看,我得跟你說開了,寶櫻啊,還是做咱們衛家兒媳婦好。”
老太太沒想到,袁氏猜得一點兒沒錯,她驚訝道:“琅兒真這麽說的?他可比咱們寶櫻大了不少啊!”
“大了會疼人嘛。”衛老夫人當然要予自己孫子說好話了,“你瞧瞧,他多照顧寶櫻,寶櫻嫁過來,定是一點不會受委屈的。”
那倒是,比起賀家,衛家是親戚,知根知底的,那衛琅又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左中允,隻可惜,這會兒去打仗了,老太太心想,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又覺自己烏鴉嘴,胡思亂想,還能咒他呢?總歸是能回的,且這趟大勝,指不定還能升官。
除去這點未卜之事,當然是個好人選。
再者,老太太就算看在衛老夫人的麵子上,也不好回絕。
她笑道:“既然老姐姐這麽說了,我這頭就去回了賀家,你也甭擔心了,琅兒他那麽聰明,定然會保護好自己,指不定年前就能回來呢!”
衛老夫人笑道:“借你吉言了。”又承諾一句,“等他一回來,我這就使人來提親,寶櫻嫁過來,必是風風光光的。”
以衛家的家境,聘禮恐極是隆重,老太太自然不擔心這個,笑著告辭走了,倒是臨出門忍不住歎口氣,有點可惜賀琛,她很早前就挺喜歡這少年,誰料到沒個緣分,終究還是沒法子,隻好忍痛割愛。
轎夫將老太太慢悠悠又抬回賀家。
將將踏入院門,婆子道:“老夫人,賀公子來了,正與夫人說話呢。”
老太太哎喲聲,問道:“來了多久了?”
“半盞茶功夫吧。”
老太太就又歎口氣,因猜到賀琛親自過來,定是為駱寶櫻,想要一個答複,但她剛才已與衛老夫人說好了,隻得硬著頭皮進去。
消息傳到駱寶櫻耳朵裏,她原與駱寶珠在院子裏喂小馬呢,當下立時就回了閨房,把沾了草糧的裙衫換下來,又叫藍翎重新梳了一下頭發,藍翎見她莊重的樣子,小心翼翼道:“莫非姑娘要去見賀公子?”
駱寶櫻瞧著鏡中自己的臉,回道:“是。”
自從他來提親,她便知早有這一日她要與賀琛說清楚,雖然母親那裏,知曉衛家的意思,定會阻攔定親,然她還是覺得欠了賀琛一個說辭。因從沒有料到,他會對自己那麽執著,執著到令人動容。
紫芙要與她描眉上妝,她拒絕了,隻插了支步搖,便起來去往上房。
袁氏正不知怎麽與賀琛說,與老太太一樣,少年單純至誠的樣子,她有些不忍心開口。
假使沒有衛琅,恐怕她早就歡喜的答應了罷?
賀琛端正的坐著,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其實我今日來,並不為別的,若是老夫人,夫人允許,可否讓我見一下三姑娘?”
便是要答案,他也不想從別人口中得知。
袁氏聽到這話,略微沉吟,老太太豪爽,笑道:“你們往日裏也不是沒見過,見一見又有什麽?”她使人去請駱寶櫻,結果還未開口,門外的丫環就稟告,說是駱寶櫻來了。
繡著花鳥的薄紗簾被撩開,賀琛回頭,看見姑娘清水芙蓉一般的臉,他心弦一動,下意識站起來迎她。
也不是許久不見,眼前的人已經削瘦了一圈,並不是少年得誌,意氣風發的樣子,駱寶櫻心下難過,走過來朝他端莊行一禮:“見過賀公子。”
“三姑娘。”他在心裏輕念寶櫻,然而日日夜夜念著的人,此番就在眼前,他卻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能說。
袁氏見二人兩兩相看,一時也不由得想起曾經年少時,她暗暗喜歡上的少年,一見傾心,隻現實殘酷,憑她庶女的身份難登他家大堂,到底還是掩藏了這份心思,安安心心聽從嫡母,而今嫁與駱昀也沒什麽不好。
隻是心底憑留一些遺憾吧。
但誰的人生又沒有遺憾呢?等經曆些時日,就會過去了。
她與駱寶櫻道:“寶櫻,賀公子專程過來,你不是不知怎麽種那棵牡丹嗎,正好請教一下賀公子。”
那是叫他們去說話了。
駱寶櫻答應一聲,先行往外走去。
賀琛見長輩們允許,朝兩人深深行了一禮,跟在後麵。
老太太看著二人背影,唏噓道:“瞧瞧,原本多配的,真是可惜了!”
秋風拂麵,不比春風宜人,夾帶著一些冷,有枯葉從枝頭離開,好像飛了許久要歇息的蝴蝶,慢慢飄落在地上。
駱寶櫻緩步走著,輕聲道:“還沒恭喜你呢,不過我一早料到,你定會高中。”
她頭上步搖微微晃動,閃爍著華光。
他看著,輕笑道:“大約是因你那句話,我才會中舉罷。”
她一時又不知說什麽好。
兩人走得一段路,她還真把賀琛帶到她院子裏,那盆“雲紫”就擺在窗台上。此時不是花期,但葉子格外翠綠,沐浴在陽光下,一片片肥美,又幹淨,像是翡翠雕刻而成。
他低頭瞧得會兒:“你養得很好,比我們家花農照料的還好呢。”心頭有些欣喜,畢竟她那麽認真對待他送的花兒,他笑著抬起頭,又四處一打量,隻見這院落很是逼仄,比起他住得地方,恐是隻得三分之一,但收拾的很整齊,一絲不苟,連牆角一把掃帚都筆直的立著,他像是自言自語,“原來你住在這樣的地方。”
“有些小吧?但我爹爹的俸祿也隻夠買這麽大的。”她笑著指一指隔壁,“我四妹就住在那裏。”
駱寶珠原是在窗口偷看,瞧見了,立時把頭縮了回去。
賀琛仍看見了影子,他一笑:“住那麽近,難怪你們感情很好。”
“是啊,有時候她晚上還跑過來,與我一起睡呢。”她往閨房走。
賀琛有些猶豫。
她站在門口:“事無不可對人言,其實隻是處廂房,又有什麽?我隻想讓你知道,我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她靜靜看著他,“我發脾氣,使性子的時候,你都沒有看見。”
她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好,雖然她自傲,自信,可她不是十全十美。
姑娘的眼波像溫暖的水,流淌過來。
那是她對他的些許溫柔。
想讓他舒服些。
可有時候,兩個人不需要說什麽,隻是一個單純的動作神情,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她今日鄭重過來,而不是滿是嬌羞,他就已經猜到她的答案,她並不想嫁給他,他此刻胸腔裏滿溢著悲傷,但奇怪的是,因為猜到了,好像也不是那麽的需要一個發泄口。
也許是因為已經在麵對她?
他笑了笑:“就算你發脾氣,做什麽壞事,你也是我喜歡的駱寶櫻。”
臉頰忽地就熱了,駱寶櫻以為他已明白,誰想到他還會說這些。
怔怔的,她不知該怎麽辦。
明知道要說得更堅決些,手裏拿著刀,卻不忍捅出去。
看她有些手足無措,看著她緋紅的臉頰,賀琛緩緩道:“其實那日我本來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但現在看來,說出來了,隻會讓你難做,既然你已經……”他到底沒能抑製住從心頭升上來的痛楚,略垂下眼眸道,“如果我早些認識你,比衛公子更早認識你,你是不是就願意嫁給我了?”
她十歲時就住在衛家,若是住在他賀家,定是不一樣的結局。
畢竟她不討厭他,不是嗎,或者說,他看得出來,她對他是有些喜歡的。
不然憑她直率的性子,她何須領他進來。
少年的話落入耳朵,叫她心口一滯,她抬起頭看著他,他笑容溫柔,好像並不在難過,她想說是,但這字,難以輕易說出口。
因為世上沒有如果。
她沒有再給他希望,賀琛笑得更溫柔:“謝謝你,寶櫻。”
駱寶櫻難以接話。
他又道:“這盆牡丹花,還請你繼續照料,你能一直照料它嗎?”
那是他送給她唯一的禮物,私心裏,希望它能一直留在她身邊,哪怕她嫁人了,哪怕是在很久,很久以後。
她答應了:“我很喜歡它。”
脂粉未沾的臉龐像是被雨露洗淨的花瓣一樣動人,他最後看了一眼道:“我也很喜歡它,但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它了,保重。”
他轉身走了。
她一時不知該做什麽,緩步走到那盆牡丹花前,伸手輕撫了一下它的花瓣。
眼睛竟濕濕的,興許她不該那麽難過,然而她往前不明白,一心喜歡著衛琅,不曾睜眼看向別人,但此刻她才發現,原來人生裏,是會錯過一些人的。
可即便如此,人生也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