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白色山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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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天終於趕走料峭的春寒,仿佛熱戀時的乖巧女友,給人以暖簇和安逸的溫馨。

    天地間充盈的盎然春意愈發的生機勃勃,滿眼的濃重綠色,像是上帝不小心調多了顏料盒裏的色彩,才會讓森林和草地變得如此鬱鬱蔥蔥。

    諾伊施塔特城堡下新播種的田野,冒出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萌萌綠芽,帶著農人們一年的憧憬和期望,拚命地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茁壯成長,我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欣喜。

    緊皺的眉頭像是解不開的死繩扣,憂慮的盯著遠方。

    公牛幾個人陪我站著,也全都表情嚴肅的默不作聲。

    “那邊要再挖一條壕溝,越深越好。”

    我指著遠處層層疊疊的幾道拒馬外的空地囑咐公牛,後者用心的聽著:“把它和側麵的壕溝連起來,能讓我們的防線更加立體,敵人的騎兵也沒辦法突擊太多。”

    “我記下了,大人。”公牛點點頭,眯起眼睛粗略丈量著空地的寬度,他的手人不足,未必能按照規定的時間完成工期。

    “另外城中也要多儲備一些沙石和泥土,敵人一旦用火攻,也好迅速的滅火。”

    我捏著下巴,又往更深一層考慮:“這側的主塔樓太低了,必須重新加固擴建,敵人很可能從這麵發起攻擊,如此狹窄的空間怎麽布置弓箭手?”

    公牛剛要接話,雅羅斯拉夫按住他的肩膀,開口回答:“我會分出些人手,幫助公牛把這側的城牆重新擴建,沒問題。”

    我滿意的頷首,能看到自己的手下之間,心無芥蒂的通力合作很讓人欣慰,雅羅斯拉夫和公牛的關係,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麽的劍拔弩張,開始試著逐步接受對方。

    “百姓的撤離情況怎麽樣了,這幾天撤出多少,還有多少?”

    我把目光投向城堡另一邊密密麻麻的棚戶區,那裏住著內附的柳蒂奇人和其他斯拉夫部落,曾經炊煙嫋嫋人聲鼎沸的生活區人去屋空,好像一顆顆茫然漠視的眼睛在冷靜的凝望天空,雖然雅羅斯拉夫認為,這種時候遷走百姓無異於將肥羊送入虎口,等於把他們推上生死未知的不歸路,但留在城堡中的後果大家都很清楚,普通人也許連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雅羅斯拉夫最終徒勞的爭辯兩句,心中早有答案,默默選擇服從命令。

    “瓶瓶罐罐的東西太多,又是拖家帶口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

    羅洛搖搖頭表示情況不容樂觀:“到今天為止也就遷走將近一百戶,勉強達到五六百人的樣子,至今尚未有遭敵襲擊的匯報。”

    聽到羅洛的話我再次陷入沉思,自認為打仗有些謀略的我,怎麽也算經曆過大小幾十戰,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高深莫測的對手,他就像一團看不見摸不到的毒氣,明明感覺呼吸困難,卻抓不住一絲的痕跡,活生生折磨死人,自從殘忍的殺掉奈梅亨的斥候之後便沒了音訊,如同沉入大海的巨石,了無半點波瀾。

    “看不見的敵人,你究竟在哪裏?”我喃喃的自言自語,扶著牆邊的手指深深地摳進木頭裏,留下猙獰的痕跡。

    斥候再被敵人伏擊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呼哧呼哧的跟幾個侍從幫忙挖土,泥巴抹得臉上到處都是,戰士們看到公爵大人親自參與勞動,幹勁十足的加入進來,使得當天的工作效率尤其高,壕溝很快出了雛形。

    傳令兵在揮鍬勞動的人群中找到我,翻身一躍而下,先附在羅洛的耳邊低聲述說片刻,後者衝他擺擺手,示意交給自己便可。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隱隱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怎麽了?”我往長衫上抹著泥巴問道。

    “斥候又被敵人伏擊,全軍覆沒,這回連個屍首都沒留下。”

    羅洛把手攏著,用盡可能小的聲音對我說道,我倆身邊全是熱火朝天幹活的士兵,萬一走漏消息,會對士氣造成很壞的影響。

    “死了多少人,在什麽位置?”我抿緊嘴唇,冷靜的追問。

    “一個斥候小隊,二十個人,出事地點距離城堡不遠,就在二十裏外的小河邊,通往漢諾威的必經之路上。”羅洛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詳細的匯報著,我邊走邊聽,離開人員密集的工作現場。

    “在這麽近的地方,而且同上次的出事地點是兩個方向,敵人的實力愈發讓人感到害怕。”我垂下眼簾,閃爍不安的盯著地麵,一株小草倔強的從被人來來回回踩實的地麵鑽出來,舒展著翠綠的枝葉享受生命。

    得到消息的雅羅斯拉夫和公牛等人聚到城堡大廳裏,氣氛沉悶的像是有什麽難以名狀的壓力背在大家身上,我記不清第幾次無意識的將空酒杯舉起來放到嘴邊,終於決定開口說話: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把大家找來就是商量商量下一步咱們該怎麽辦。”我衝在座的心腹攤開手,頭一次連自己都沒了主意。

    “要我說咱們幹脆撒出去,遇上敵人就開幹,總比窩在這裏受窩囊氣強。”

    性格急躁的公牛拍著桌子,迫不及待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與其被敵人一點點瓦解鬥誌,還不如找機會決戰!”

    “不行,這樣就像蒙著眼睛和人決鬥,對手的位置還沒找準就先挨好幾拳,敵在暗我在明,吃虧是肯定的。”

    雅羅斯拉夫絲毫沒有顧忌同公牛兩個人剛剛正常的關係,出於公心無私的提出反對意見:“我支持公爵大人的做法,繼續守在城堡裏等著敵人自己出現,但有一點,決不能再遷走百姓,讓他們都進城,畢竟我們不了解敵人的實力,多些人幫忙總是好的。”

    “我們的城堡太小,塞不下這麽多的人。”

    我搖搖頭,其實自己何嚐不想把所有人都集中起來禦敵,這樣的勝算還能大些,但基於領先這個時代千年的知識積累讓我多了顧慮。

    “開春轉暖寒熱交替,再加上人員密集,處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控製不住的傳染病,守城反倒受拖累,使戰鬥力大打折扣。”

    延森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一直不吱聲,出身草莽的深深自卑,讓他沉默寡言很少參與討論,我的目光越過公牛幾個人高大身軀的遮擋,找到凝神思考的延森,後者抬頭發現我在看他,驚訝的眨眨眼睛,吞吞吐吐的發言:“其實……我有個主意,都是以前混山林時候的土法子。”

    “講!”我微笑著鼓勵他,公牛幾個人也都扭過臉盯著慢慢站起來的延森,在這種毫無頭緒的時刻,大家都需要抓緊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把百姓編入行伍,依托壕溝於城外自結營寨,同城堡遙相呼應,構成立體完整的防禦體係。”延森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生怕有人聽不懂他要表達的意思。

    “這不僅能充分發揮人多的優勢,還能給敵人包圍我們製造麻煩。”

    不錯不錯,處處設防步步有卡,典型的堡壘戰思想,說白就是把柳蒂奇人當炮灰,先崩掉敵人幾顆牙再說。

    “很好,就按照你的想法布置下去吧。”

    我滿意的衝他點點頭,雅羅斯拉夫悶坐在一邊不置可否,他顯然搞明白堡壘戰背後的主旨所在,但兩權相較取其輕,這也未必是糟糕的辦法。

    “大人,他們來了!”

    羅洛突然慌慌張張的推門進來,全然沒有平日的規矩,在迎上我責備的目光後心虛的低下頭,頓了頓才說道:“森林的邊緣出現了一名騎士,目前還無法判斷他的身份。”

    不等他說完我便急急跑上城頭,這裏擠著不少得到消息趕過來的士兵在竊竊私語,看到公爵大人親臨紛紛躬身退到一邊,我用手遮著餘暉燦爛的夕陽,盯住那個馬背上紋絲不動的騎士,他展開一麵繡著白色山鷹的旗幟,驕傲的昂首挺胸。

    我倒抽一口涼氣,頭皮清晰傳來冰冷的寒意:“波蘭人……”

    整整一夜沒有合眼,我努力的想睜大,卻迎著風淚流滿麵,想必自己此刻的造型,一定像紅眼的兔子,神情憔悴的嚇人。

    對麵森林邊緣的波蘭騎士早已不見蹤影,但他把自己手中的戰旗插進地麵,翱翔在猩紅底色上的白色山鷹,仿佛擁有了靈魂,整個夜晚都在我眼前展翅高飛,我甚至懷疑自己耳邊傳來驚空遏雲的鳴叫,那極有穿透力的聲音一次次撞擊著胸膛,打亂心跳的節奏。

    “大人,您站得太久,吃點東西歇歇吧。”

    羅洛從後麵把我滑落的披風接住,重新蓋在肩膀上,輕聲勸道:

    “您已經這樣一動不動的站了整夜,身子骨會吃不消的,敵人出現傳令兵自會報告。”

    “你不懂,這叫熬神。”

    我費力的眨了下眼皮,它幹得連眼瞼都快合不上了,澀澀的像是張砂紙。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定然耗費時日,先把精神調整到最佳狀態,我要親眼看看躲在幕後,故弄玄虛的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