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談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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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中立區域,我拉緊馬韁徐徐慢步,伸出右掌表明自己並無惡意,守在路上的波蘭侍衛,嚴肅小跑過來幫我拉住戰馬,這個瞬間突然一陣激靈從脊柱直躥頭皮。

    我提醒自己:單刀赴會的關二爺可不是那麽好效仿的,人家米耶什科大公帶了二十多名小弟過來撐場子,萬一來個暗伏刀斧摔杯為號,自己連塊渣子都不會剩。

    穿過波蘭人最前沿的步兵方陣,我半驚嚇半鎮定的來到此次談判的約定地點,米耶什科大公指揮作戰的本陣,曾經駐紮在左右的兩個重甲近衛騎兵旗隊,在昨天的戰鬥中損失慘重,已撤出進攻序列,現在換防的是兩個上提的輕騎兵旗隊,裝備和成色相差太多。

    牽馬的侍從服侍我下來,另一名侍從早就躬身等在旁邊準備引導,我緊了緊熊毛外套最上麵的係繩,有意無意的用眼角餘光掃視波蘭人的兵力配置,心裏默默計算著大概的人數,好不容易來一趟,咋也得不虛此行挖點有價值的情報。

    站在那裏的老頭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米耶什科大公殿下,波蘭國家的建立者和教廷寄予厚望的護教騎士,波列斯瓦夫和小米耶什科的父親。

    敢把帝國皇帝堵在布拉格狠狠教訓的僭越者,此刻正眯縫著眼睛從上到下的打量我,那樣子像極了縣城百貨市場裏,以挑剔目光瞥著鄉下土老冒的售貨員,讓你感覺渾身不自在。

    老大公精神矍鑠的穿著東羅馬風格濃重的鎖子甲,圓錐頂頭盔的護鼻被他掰到一邊,深陷的眼窩邊緣像是縮水的蘋果般皺紋密布,粗大的骨骼撐起尚顯偉岸的身材。

    就連公牛也不遑多讓,紅潤皮膚反射的奕奕神采讓整個人看上去精力充沛,他們這個年紀的老人家,大多早已成為教堂墓地石棺蓋上表情呆滯的浮雕,或者孤獨臥在病榻等待死神降臨的皮包骨,對於一個六十多歲半截身子入土的幹巴老頭來說,還能親赴戎馬絕對難得,尤其是閱盡人間滄桑的他,渾身上下散發出讓人難以靠近的凜然威勢,本想擺譜的我立刻矮了一截,仿佛拿著零分考卷回家的小學生,膽戰心驚的畏畏縮縮。

    我們兩個人終於麵對麵站定,目光俟一交匯便火花四濺,那裏麵傳遞著太多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我能量不夠,首先垂下眼簾躲閃,被灼傷的大腦焦燼狼藉。

    侍從被要求不得靠近十步以內,老大公並沒有按照一般會麵的要求請我解下佩劍,他自己則扶著腰帶,未攜任何武器,自信的注視著對手,嘴角掛著的玩味微笑,似乎看出我色厲內荏的心虛:

    “我沒想到您這麽年輕,我的大人,而且敢隻帶著一名侍從來到我的營地談判,順便說一句,很漂亮的外套。”

    我趕忙點頭致意,勉強擠出個自認為得體的笑容回答:“謝謝您的誇獎,能親自麵見您,才是我的榮幸,同時也為昨天的戰鬥表示遺憾,祈求上帝保佑雙方的陣亡者,他們都是值得緬懷的英雄。”

    “你一定猜不到當我聽說談判消息時,差點被麥芽酒嗆死的樣子。”

    米耶什科大公直接稱呼你,也許我還配不上那個敬稱,他背著手走過我身邊,盯著諾伊施塔特旌旗招展的小小城堡。

    “看起來昨天你占盡上風,不是嗎?”

    我轉過身挨著他肩膀停住,沒想到從這裏觀望自己的城堡竟如此清晰,整個戰場形勢一目了然,涼棚的角落放著一尊鎏金香爐,淡淡的燃著不知名的熏香,使得這硝煙彌漫的血窟邊緣,隱隱有種禪意,看來大公殿下不僅學會東羅馬人的鐵血,也沉迷於他們的享樂與安逸,連這種簡單的臨時營地也布置得頗為考究。

    “勝利者不過獲得了第二張死神的邀請函而已。”

    我故意賣個關子為自己接下來的話做鋪墊:“我想同您停戰,為此奈梅亨願意支付任何您開出的價碼,在上帝的見證下,此言決不反悔。”

    “停戰?”

    老大公長長的舒口氣,畢竟歲月不饒人,戰爭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磨礪生命的試煉。

    “你打敗我兩個兒子,擄走我的女兒,燒毀我的都城,屠盡我的精銳,現在還得寸進尺的在我眼皮底下挖牆腳,如果身份互換,你願意放棄這樣一個能一勞永逸,摁死仇敵的機會嗎?”

    “我想我知道您的答案了。”

    裝作無奈的攤開手,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扶住自己的皮帶,放鬆被勒得難受長滿肥膘的肚子。

    “就像您看到的,奈梅亨隻有那麽一個小小的木頭城堡,玲瓏的像是小孩子用泥巴捏的玩具,仿佛一個雨點就能將它擊得粉碎,說實話您的動作之快超乎我的想象,本來推測至少要等到春播結束之後,所以上帝懲罰了我的自負,派來這樣赫然壯觀的軍隊。”

    “很遺憾沒能達成共識,既然矛盾不可調和,那就讓我們為了各自的榮耀而戰吧,有位智者說過,隻有亡魂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而我還不想進棺材,聽神父沒完沒了的囉嗦禱念,必會拚死戰鬥!”

    “很好,這正是我要的回答,昨天的戰鬥很過癮,重新刺激一個久經沙場的老騎士,被屍山血海弄得麻木不仁的神經,來吧,讓我們好好廝殺一場,不負鞘中長劍渴望鮮血的呐喊。”

    老神經病突然興奮地攥緊拳頭,像極找到新鏈接的***沒沉重的盔甲,墜著絕對腳底冒火竄上天去,嗨點莫名其妙。

    新的戰役一觸即發,空氣緊張的令人窒息,得知談判破裂戰鬥繼續的波蘭士兵,瘋狂的敲擊盾牌歡呼雀躍,與之相對的是諾伊施塔特城堡死一樣的沉寂。

    當我騎著小馬晃晃蕩蕩的回到城堡的時候,公牛他們幾個人,早就站在那裏翹首以待,波蘭軍陣的興奮說明一切問題,談判極有可能破裂,而且還落得個死戰圍城的結果,這基本上再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和平的大門既已關閉,那大家唯有振奮精神,繼續固守待援,順便磨練下戰鬥意誌。

    公牛跑過來幫我拽住韁繩,臉上複雜的表情說不出的糾結,有大戰來臨的興奮,也有對未來前景的擔憂,但明顯前者的成分更多,他扶著我從馬背上下來,攙住胳膊問道:“大人,談判的結果怎樣,是不是咱們要幹了?”

    我盯著他賤兮兮的模樣點點頭,算是給所有人一個準確的答案:“很遺憾沒能帶回好消息,米耶什科大公不同意談判,他誓要將諾伊施塔特夷為平地,今日作為休戰期不會有敵對行動,從明天開始,波蘭人即將重新發動攻勢。”

    “我就知道這群波蘭蠻子不是好相與的。”

    公牛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抱著肩膀輕蔑的說:“他們要戰便戰,看來昨天的慘重傷亡,還沒能給他們深刻的教訓,那就讓戰斧多發泄下奈梅亨的憤怒吧!”

    其他人都不像公牛那麽神經大條,不管麵前的敵人再強大,也敢衝上去照量照量,人死不過脖子上碗大個疤瘌,十八年後又是條好漢,天不怕地不怕的憨直。

    雅羅斯拉夫就表現出極大地擔憂,他打斷公牛,比較冷靜的問我:“大人,您認為我們還有堅持下去的資本嗎?”

    我淡淡一笑,裏麵飽含著看透世事滄桑的睿智:“要我自己守城,恐怕堅持不過明天正午,咱們一起守城,最多堅持三天,城中的情況大家都清楚,糧食儲備青黃不接,戰鬥人員傷亡嚴重,如果敵人不計代價的強行推進,諾伊施塔特單薄的城牆,根本無法抵擋輪番猛攻,陷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現在隻是時間問題。”

    “我們跟敵人拚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公牛激動地揮著拳頭,險些打到站在他旁邊的延森:“我願意打頭陣!”

    “愚蠢!”

    我敲了下他的腦袋,公牛吃痛慘叫一聲,委屈的揉著頭,那小眼神讓我忍不住又賞他一個爆栗。

    “青山都不在了,以後到哪去燒柴?你死我活是最差勁的結果,難道忘記我教過你們的上兵伐謀嗎?”

    “可是我們現在四麵被圍,援軍又不能長翅膀立刻飛過來,還能有什麽辦法?”雅羅斯拉夫看不出我得意滿滿的自信從哪裏來,又搞不明白上兵伐謀的意思,隻能疑惑的追問。

    “按最好的情況估計,如果一切順利,除去動員集結的時間,奈梅亨的援軍就算舍棄輜重強行軍,至少也要十五天左右才能進入維爾拉岑,離咱們最近的漢諾威公爵馳援的時間,也許和奈梅亨一樣,皇帝陛下那裏更是難以指望,他老人家要是動作快點,沒準能趕上給咱們收屍。”

    我一邊說一邊把來不及解開的熊皮外套脫下,這玩意厚厚的壓在身上實在難受,丟給羅洛便往城堡大廳走去。

    “讓書記員準備紙筆,難道你們以為公爵大人我隻是去談判那麽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