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談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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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蛋,你們這種行為是自殺知道嗎!”

    伴著斯拉夫人慘滲的叫喊,以及彌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的烤肉味,我背著手狠狠地訓斥麵前束手站成一排的公牛三人。

    當然,羅洛是陪罵的,誰叫他當著敵我幾千號人暴露裸行!

    公牛咽口吐沫,終於忍不住小聲反駁:“我記得大人您說過,戰場之上要懂得便宜行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受個屁!竟然學會強嘴了!”

    我氣得直跳腳,指著公牛的鼻子罵得他抬不起頭來:“我是不是還說過嚴謹守紀,令行禁止,就算你們贏得再漂亮,人沒了我光要這場勝利有什麽用,打輸了大不了投降,好歹保條賤命,斷了手足我用啥活下去?光溜溜的當肉盾挺屍啊!”

    公牛抿緊嘴唇眼角含著淚水,雅羅斯拉夫和羅洛兩個人也不禁動容,他們明白公爵大人發怒的原因,不是因為自己不遵守命令擅自行動,而是擔心失去自己的心腹,這種如慈父般博大的胸懷和關愛,感動了他們,讓三個壯漢哭得像個娘們,尤其是公牛,咧個大嘴哈喇子都要淌到腳麵了。

    “你的手沒事了吧?”

    我仍舊氣鼓鼓的瞪著眼睛,口氣卻溫柔了不少,關切的詢問雅羅斯拉夫,他在幫羅洛的時候燒傷了左手,炙熱的火油險些將他整個手臂吞噬。

    “我叫人把獾子油給你送去,塗上一些多少能不化膿,下次救別人的時候先注意保護自己,能兩全其美豈不更好?”

    雅羅斯拉夫點點頭,背過身悄悄地抹了抹眼淚,我欣慰的看著三個神情激動的心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贏得了他們的忠心。

    “被這把火一燒,米耶什科大公該收兵告一段落了,重甲騎兵和斯拉夫人的損失太大,特別是高昂的士氣遭到打擊,他老人家需要稍稍喘口氣,咱們也抓緊時間重新備戰,下次戰端再開,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幸運了。”

    我轉過身側耳傾聽波蘭人撤退的號角,突然覺得硝煙嫋嫋的戰場自有一種別樣風情,能活下來是件多麽值得感恩的幸運!

    在城堡大廳用裝滿物資的口袋隔出的小單間裏,我坐在椅子上賣力把幹硬的黑麵包撕開,丟進盤子裏泡湯,公牛幾個人依次坐在地上,專心致誌的打掃自己盤中油水稀薄的肉湯,抻脖瞪眼的塞了好幾塊石頭似的麵包,食欲並未受到大廳裏奇怪氣味的影響。

    自從被圍困開始,我便宣布執行嚴格的食物配給,按照老人、婦女、兒童、作戰人員的等級逐一領取食物,而且限製每日兩餐,盡可能將城中儲備的物資合理分配,堅守至救兵到來或者敵人解圍。

    城堡大廳也騰出部分,用來安置避難的柳蒂奇人,所以才會有前麵提到的怪味。

    幾十號不洗澡不刷牙不洗腳的人,擠在通風很差的房間裏打嗝放屁,食物不用蘸鹽,自己就別有一番滋味,叫人如何咽得下去。

    我再沒食欲,把剩下的半拉麵包,遞給意猶未盡舔盤子的公牛,盯著浮在肉湯上四腳朝天的死蒼蠅出神,隔了很久才對羅洛吩咐:

    “一會派個侍從出城聯係波蘭人,我要同米耶什科大公商談投降的條件,時間暫定明天正午。”

    公牛往嘴裏塞麵包的手停在半空,來不及放下就大聲嚷嚷:“您要投降?咱們還兵精糧足呢大人,肯定能挺到援軍過來,求您務必堅持不要放棄啊!”

    雅羅斯拉夫和延森也停止進食,眼巴巴的望著我,他們也不願意就這麽低頭認輸。

    “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

    我推開麵前的盤子,認真的對幾個心腹說道:“不過你們也不能放鬆備戰,明天我帶羅洛一個人過去便好,給他來個單刀赴會,親自見見生了倆龜兒子的老東西。”

    “記住,談判也是一種拖延戰術,爭取來的時間你們千萬好好利用,如果我被扣押,就拚命死扛到底,你們打得越歡,波蘭人就越不敢拿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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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5日,豐收祈禱節後的第二天,天氣很給麵子的繼續晴朗,和煦的暖風嗬護著世間萬物,漸漸長出惹人憐愛的細小茸毛,生物都進化到童年,一如同室操戈的人類,幼稚的把仇恨寄托於你死我活的戰爭。

    太陽精力充沛的升到半空,播灑它的光和熱,又是一個安逸繾綣的好日子。

    在諾伊施塔特城堡下的空地上,依舊殘留著昨日戰鬥的痕跡,到處狼藉不堪,還有未燃盡的火苗冒著滾滾黑煙,防線上堡壘的痕跡被炸得一幹二淨,壕溝裏填滿灰燼和木屑,波蘭人昨晚趁夜收拾滿地燒焦的屍體,從早上開始他們的隨軍牧師,就一直不停的搖著手中的破鈴鐺,給每位陣亡者禱告安魂。

    這些不遠萬裏從梵蒂岡來到波蘭尼亞,誌在革除異教傳播基督信仰的誌願者表情木然,早已明白這時代是不可拯救的地獄,彌撒亞的降臨遙遙無期,他們總要熬到升入天堂的那一天,寄人籬下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至於無休止的殺戮,就讓貪婪的貴族們承擔罪責吧。

    我整宿都瞪著眼睛,注視頭頂上忙碌的蜘蛛,它做了一個貌似異想天開的決定,希望在我的床頭織一張大大的網,似乎有人類汗臭的吸引,蚊蟲更願意光臨。

    於是它孜孜不倦的,要把蛛絲連接到對麵的柱子上,一次又一次跌落失敗,然後毫不在意的重新開始,也許在它容量幾不可算,腦瓜裏根本沒有放棄這個單詞,隻有最終完成目的的篤定。

    我用頭枕著胳膊愣神。甚至讓自己最討厭的蜘蛛好幾次落在臉上,六條節肢帶給皮膚瘙癢的觸感,但我卻毫無反應。

    耳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和站崗的士兵低聲細碎的對話,月光從房頂一個很大的縫隙中,直直的射在臉上,我翻了翻眼皮,永不言棄的蜘蛛已經在編織網紋的回路了。

    “這是上帝的啟示嗎?”

    我在心中問著自己:“你決定要放棄嗎?還是繼續堅持?救世主的戲碼終於演不下去了吧?”

    四個問號沒有找到答案,它們就掛在那飄搖著,可能永遠也沒有答案,不過生活仍要向前,光陰駕著月色落在地上,然後順著地板的邊緣迅速溜走。

    我知道天快要亮了,留給自己選擇的時間業已告罄,生存或是死亡,一直是個尖端恒久的問題,唯有真正的強者,才能享受討價還價的權力。

    而我必須變成強者,不是現在這樣輕敵冒進腦瓜發熱的憤青,沒計劃的未來就像失去舵手的航船,一條道跑到黑之後猛然警醒,前方已是險峻的冰山,號稱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不也消失在北大西洋的寒冷海水中了嗎?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打鐵還需自身硬。

    最後一次拒絕公牛他們希望護送的請求,我穿上那件金色熊皮縫製的外套,優雅的扶住懸掛在腰間鑲滿寶石的長劍,走到大廳的門口沐浴朝陽。

    城堡庭院的空地上人們,扛著木料和沙袋不停地跑來跑去,忙著加固單薄的城牆,我擔心土木結構,很難在波蘭人遠程投射武器的一輪齊射下屹立不倒,兩架小型投石機已經初見雛形,工匠正在指揮幾名士兵用撬棍給牛筋做的絞盤上弦,隨軍工程師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的傑作,可以把上百斤的石彈扔到敵方陣地,怕我不相信還不厭其煩的展示勾著精密線條的圖紙,擺明欺負公爵大人高等數學掛科。

    執勤的衛兵神情呆滯的倚著長槍,似乎城中熱火朝天的備戰同他們無關,弓箭手坐在城垛後麵整理著自己的弓弦,張開試了試鬆緊然後重新調試,專注的樣子仿佛在撫摸心愛的情人。

    這一幕小人物構成的長鏡頭,緩緩伸展到遠方,波蘭陣地又傳來士兵調動的號角聲,觸覺和聽覺逐漸回歸,我的耳廓刹那塞滿嘈雜的亂響,士兵奔走帶起的塵土簌簌落地,大廳裏驚醒孩童的哭鬧,時刻提醒自己身負重任。

    “走吧!”

    我接過延森遞過來的韁繩,扶著馬鞍躍上坐騎,對著虛空中臆想出的鏡子,檢查一遍自己的打扮,不能失了身份,也不能讓對方感覺不受重視,談判這種事情,衣著得體絕對是占得先機的基礎。

    羅洛展開奈梅亨飛龍戰旗,命令士兵打開城門,同時城牆上的傳令兵吹響急促的長號,片刻之後波蘭陣地遠遠的用相同號音回複,標誌著雙方領主的會麵正式開始。

    我甩了下韁繩,催著戰馬邁動腳步,端著昨晚琢磨很久的造型當先衝出城門,羅洛高舉奈梅亨的旗幟隨後跟上,兩騎人馬繞過城外層層疊疊的壕溝,沿著柳蒂奇人閃開的道路跑下去。

    米耶什科大公的侍從,早就在自家本陣前布置好遮陽的涼棚,插上標示談判的白旗,等待著兩位大貴族的駕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