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行軍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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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凱蘭傑洛隱秘的咽了口吐沫,那動靜在我聽來分外清晰,仿佛鑰匙打開鎖芯的脆響。

    他動心了,我對自己說。

    “恕我愚鈍不能完全明白您的意思。”

    裝,接著裝,明擺著逼我把話挑明,加強自己的安全係數,這拙劣的演技連跳蚤街裏,為讓客人高興而假高興的妓女都不如。

    他安安穩穩的坐在對麵,淡定的好像把握了什麽命門。

    “扣子終究需要主人用手指來幫它塞進扣眼啊……”

    我把杯子舉到嘴邊,意味深長的歎著氣。

    米凱蘭傑洛神色一暗,知道自己不具備討價還價的資格,但貪婪的內心又不肯放過這個撈好處的機會,隻得緊抿嘴唇幹坐著。

    我拿開酒杯,將扯掉的扣子放到他手裏,慢慢掰著手指一根根合攏。

    “您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所有事的前因後果,今天你我的碰麵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我拍拍心事重重神父的肩膀,吩咐守在門外的侍從送他回去:“小心點,別讓你的死敵發現。”

    他臉色鐵青著起身告辭,盡管情緒掩飾得十分到位,但我仍舊能透過虛假演繹的外殼,直視他色厲內荏的心理活動,他在動搖和彷徨,就像風中搖曳不定的柳樹,隨時隨地會倒向勢頭強勁的一方。

    我扒拉著胸口殘存線頭的工夫,羅洛就領著剩下兩位客人走進帳篷,蓋尤利烏斯的大嗓門隔好遠傳來:

    “陰謀,卑鄙的家夥!”

    看來雙方像設計好的一樣遇到,我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眼神中卻堆滿迷惑,衝在奧多西斯主教安慰下,還氣鼓鼓的蓋尤利烏斯詢問:

    “您得注意言辭,我的神父,這裏裏外外到處是我的騎士,他們的脾氣可沒我這麽好說話。”

    “你拿這個威脅我?”

    頭發斑白的神父愈發憤怒的指著自己,連語氣也變得火爆起來:“你的狼子野心盡人皆知,還有什麽好說的!”

    奧多西斯主教尷尬的瞅瞅同伴又瞅瞅我,仿佛夾在婆媳矛盾中間的男人,麵對雙方的怒火束手無策,他扯了扯蓋尤利烏斯的袍角,不顧後者嫌惡的躲避開口說道:

    “請您原諒,公爵大人,不過您的行為的確過分,就在剛才,我們看到鬼鬼祟祟從帳篷裏出去的米凱蘭傑洛,那個背叛信仰的混蛋,哦,上帝寬恕我的失言。”

    他在胸口劃著十字,抓了半天也沒找到掖進脖裏的十字架:“您叫我們來,是準備趾高氣昂的宣讀最後通牒嗎,就像主子任意處置自己的奴才一樣?”

    “我想您誤會了。”

    沒錯,這就是我要達到的效果,你們中計了。

    我虛情假意的用斟滿的美酒,來安慰兩位高級主教,盡管其中一位仍隻把他的後腦勺對著我,殘風敗柳的灰發點綴在微禿的頭皮上,仿佛地窖裏長毛的雞蛋,越這樣想,那股若有若無的臭味越明顯的鑽進鼻孔,惡心得我趕忙拿酒漱口。

    “我們誤會了?這件事再清晰不過了!”

    蓋尤利烏斯屁股上似乎有火,逼得他暴躁的跳來跳去,讓我想起草叢中躲避獵鷹的兔子。

    “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就知道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我不得不懷疑教皇霓下的死因,恐怕是難以拿到台麵上講的陰謀,上帝,請懲罰這個虛偽的小人吧!”

    他誇張的舉起雙臂,幅度大的差點撲倒在地,頗似集市表演柔術的薩拉森侏儒。

    這演技值一枚銀幣,我右手托腮看他張牙舞爪的動作,心裏默默念道:“他扯走了我的紐扣。”

    “什麽?”

    連這都聽不懂嗎?笨蛋!

    “是他主動要求來見我的,本來安排同你們一起碰麵,但他卻請求先來找我,然後扯掉了袍子上的扣子。”

    我比量著敞開的領口:“他希望自己能成為連接奈梅亨與梵蒂岡的扣子,將分裂的雙方整合起來,當然他也提了條件,不過和我能得到的相比不算什麽。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那個梵蒂岡人人垂涎的寶座,你們曾失之交臂的顯赫位置。”

    “他在覬覦教皇的寶座,是嗎?”

    蓋尤利烏斯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的眼睛,瞳孔放射出灼灼精光。

    “我就知道那個卑賤的私生子,能幹出如此齷齪的勾當,他不過是個樞機院的掌璽神父,竟敢謀取至高的尊榮!”

    相比蓋尤利烏斯的暴跳如雷,奧多西斯更多展現出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和老練,也許這正是倆人在樞機院所負責的不同分工,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可惜我不喜歡被算計。

    “米凱蘭傑洛神父說,要做連接奈梅亨和梵蒂岡的紐扣嗎?”奧多西斯雙手撐著桌子,讓自己看起來顯得強壯,像是弓起翅膀作勢翱翔的雄鷹。

    “我們將做您的左膀右臂,操控自如的兩隻手,手掌不可能有自己的思想,它們隻會聽從主人的指令,哪怕要去攥住躍動的火苗。”

    “兩隻手麽?”

    我沉吟著撫摸嘴角,故意拉長聲音:“米凱蘭傑洛神父回去聯絡他的幫派,你們是不是也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我喝幹淨杯子裏最後一滴酒,仍意猶未盡的舔著嘴唇,已記不清侍從第幾次進來提醒出發的時間。

    “太累了,真想找個塞滿天鵝絨的暖床好好打個滾,那上麵最好沒有臭蟲和虱子。”

    “大人,羅洛大人領著前隊已經出發了,就在剛剛。”侍從幫我整理鎧甲的時候低聲匯報著。

    “嗯!”

    我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表示聽到,這鎖甲後麵係得真緊,我費力的喘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

    “比爾斯去哪裏了?那個瘦瘦的巴塞爾小孩,不是讓他做我的侍從嗎?”

    “羅洛大人嫌他笨手笨腳,不放心在您身邊伺候,決定讓我來替換他。”

    侍從低頭小心翼翼的站到一旁:“我叫尼姆,來自赫魯斯貝克的布維爾村。”

    我仔細打量這個新來的侍從,他紅撲撲的臉蛋確實像個從小侍弄莊稼的泥巴漢,稚氣未脫的樣子看上去隻有十幾歲。

    “你今年多大了?”我斜挎上披肩,用一枚鎏金的帶鉤將衣襟掛住。

    “十四歲,大人。”

    他拘謹的盯著腳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五歲就進了領主大人的城堡擔任侍從,那時候……那時候布斯大人還不是赫魯斯貝克的領主,我伺候的是另一位男爵大人,他經常誇獎我的。”

    “布斯?”

    我聽著這滑稽的複數單詞不禁啞然失笑,公牛的官方名字聽起來貌似喜劇效果更強。

    “我當然相信你是個優秀的侍從,不過我曾經答應要比爾斯留在身邊,身為一個貴族絕不可以出爾反爾,我不會趕你走的,布維爾的尼姆,但貼身的活計還得比爾斯來做,你能養馬嗎孩子?”

    “是的,我會養馬大人,我的一位祖先曾經做過領主老爺的刷馬侍從,我們家的人都會侍弄馬匹,尤其是老爺的戰馬。”

    他挺了挺不怎麽健壯的胸脯,努力表現的更自信:“我們家一直出侍從,個頂個的優秀,最厲害的甚至做到了持標侍從,您完全可以信任我,大人,我願意摸著十字架發誓!”

    “好了好了,不要弄得那麽緊張,我又沒說要趕你走。”

    我接過長劍把它掛在腰上,鼓勵的拍拍尼姆的肩膀:“把比爾斯叫回來,你去照顧我的馬兒,所有馬匹,包括馭馬和戰馬,現在你是公爵大人的馬倌了,幸運的小夥子。”

    尼姆感激涕零的差點跪下親吻我的袍角,幸好我及時製止他進一步的過激行為,在這些出身寒微的農民孩子看來,成為貴族的侍從,絕對是能夠光宗耀祖的出息差事,尤其所效力的領主,是帝國公爵這樣的高級貴族,就像一個壓根不識字的人,進入科研集團當了小項目組的頭頭,檔次的提升絕非一點半點。

    走出營門的時候,剛好過了一天裏最燥熱難耐的中午,陽光把裸露的岩石烤的溫熱,連長在石縫的綠草也蔫蔫的耷拉著腦袋,其實這個時間段不太適合行軍,人們都到達身體困乏的節點,沉重的眼皮讓大家全沉浸在一股萎靡的氣氛中,恐怕敵人也提不起精神,我自得的望著一列列昏昏欲睡的騎士從麵前經過,十分肯定的想到。

    關在大帳的教士依舊反綁著雙手,他們正被押上簡陋的馬車,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仿佛酒館裏輸掉賭約的窮鬼。

    我看到米凱蘭傑洛遠遠地衝這邊微微點頭,他身邊坐著幾位要好的同伴,每個人在梵蒂岡都能再拉來不少同情與支持,蓋尤利烏斯恨恨的瞪著我倆之間的小動作,那篤定的表情似乎認定了我在玩什麽陰謀詭計,奧多西斯捅了捅脾氣火爆的老主教,然後對我抱以得體的笑容,一個沉穩得可怕的對手,像大海一樣深不見底,我討厭這種無法掌控的人,我扭頭騎馬離開,下意識如此想著。

    此行的目的地是羅馬,那座孤獨存在的永恒之城,權力的起點和巔峰,多少人一生孜孜求而不得的夢想彼岸,她在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種不同的風姿,可在權力的遊戲裏,她隻有唯一姿態,勝利者的王冠與失敗者的墳墓。

    我進軍羅馬的決定遭到一些人的反對,他們更希望將作戰目標定為百裏之外的維羅納,因為叛亂藩侯手下仍有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占據地利的敵人進可攻退可守,方便隨時卷土重來。

    “巴伐利亞和卡林西亞的聯軍,恐怕很難迅速取勝,這場戰鬥會變成對雙方都不利的拉鋸。”持反對意見的騎士說道。

    “我的目標是羅馬,而且隻有羅馬,這才是我們千裏迢迢奔襲的最終原因,如今勝利近在咫尺,難道要舍本逐末嗎?”

    我攥緊拳頭猛捶著鋪在桌麵的地圖!“維羅納已成孤子,對整盤棋局不構成致命影響,藩侯大人是聰明人,局勢明朗後自會明白如何取舍,他失去了負隅頑抗的意義,明白嗎?教皇死了,梵蒂岡在我們手中。”

    我捏得骨節喀嚓作響:“在勝利者手中!”

    我的力排眾議或者一意孤行,終於說服了其他人,羅洛率領由一百名騎士組成的前隊先行探路,順便為大軍尋找合適的補給點和宿營地,畢竟奈梅亨臃腫的人馬需要補充給養和新鮮飲水,來時的急行軍讓我們不得不舍棄大部分輜重,現在又添了幾十張養尊處優的梵蒂岡嘴巴,以及近千名臨時收編的俘虜,用充足的食物來維持軍心的穩定是很必要的。

    至於其他拒不投降的叛軍,自有喜歡腐肉的烏鴉和野狗來招呼他們死去的忠心,流血的頭顱和腐爛粘稠的眼珠。

    這是一場榮耀且枯燥的勝利行軍,沿途大大小小的城邦,呈現出一邊倒的迎合趨勢,原本就堅定站在帝國方麵的城邦,簞食壺漿的遠出相迎,為大軍提供優質的住宿和飲食,慶幸自己押寶成功,投入叛軍陣營的城邦表現得則更謙卑,他們賴以維持獨立的軍隊和青壯年市民,大多追隨教皇霓下走向戰場,此刻不是成了釘在矛尖上的人頭,就是逃往深山老林的敗兵,這些城邦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和機會,隻得用自降身價的諂媚來侍奉強者,掙紮在亡國的生死線上。

    所幸我暫時沒有反攻倒算的想法,占領羅馬鞏固勝利成果才是當前要務,芝麻和西瓜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在飽嚐美味的意大利灌腸、青椒燜雞等富有濃鬱湯汁香氣的美食後,我都開始懷疑好酒好菜招待的城邦,是否想用美食來拖滯我們進軍的步伐。

    “西餐之母果然名不虛傳!”

    我舒服的打著飽嗝,隨馬背的顛簸搖搖晃晃,熟練地用匕首削著一根小棍,希望能做出合用的牙簽。

    我們於曼托瓦渡過波河,一路長驅直入,又在帝國陪都博洛尼亞受到英雄般的歡迎,城裏的貴族告訴我前方的城邦,都被奈梅亨的從天而降嚇破了膽。

    “一群妓女和老鼠雜交的軟蛋!”

    他的原話是這樣:“通向羅馬的大路幹淨的連根草棍都沒有,放心吧大人,剩下的旅途將安穩而愜意。”

    “但願借您吉言。”

    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繼續專心致誌的對付麵前塞滿堅果和醬料的烤百靈,我頭一次知道音色漂亮的百靈鳥,還可以如此美味,歐洲人的胃口之大遠遠超出後世的認知。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我們在博洛尼亞獲得充分的休整和補給,支持帝國的城邦也陸續將軍隊集結過來,等大軍從溫暖舒適的城市開拔的時候,軍隊數量已經超過六千人,著裝各異的士兵舉著代表各自身份的彩旗,浩浩蕩蕩的跟在奈梅亨飛龍戰旗之後,://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