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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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洛覺察出我語氣中的不滿,立刻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僭越,聰明的他轉而俯首帖耳的說道:

    “殺了兩個不聽話的主教,一直叫囂著天譴懲罰之類可怕的詞語,嚴重影響士氣和軍心,不過您請放心,都是信得過的心腹做的,幹淨利落,絕對沒人拿這個找茬,他們的屍體混在殘肢斷臂堆裏毫不顯眼。”

    “剩下的人都押進幾頂未受破壞的帳篷,方便集中看管,同時搜出他們攜帶的各式金銀珠寶,上帝啊,這幫家夥貪婪的比最吝嗇的猶太人都不差分毫。”

    羅洛不屑地評價著往日人前道貌岸然的教士,仿佛在市場上對那些薩拉森商人販來的非洲奴隸品頭論足,曾幾何時他提起手握十字架的人都會飽含敬仰,現在卻充斥著蔑視和不滿,呆在我身邊太久果然耳濡目染,這讓梵蒂岡少了個忠實信徒,多了個處處拆台的實用主義者。

    “擅自處決神職人員是重罪,這是謀殺,你得為自己找個合情合理的說辭,防止日後有人拿這件事威脅你。”

    羅洛的成長很快,不過並不意味著他能在某些事上,直接越過我去采取行動。

    “這是你做的,自己想辦法。明白嗎?”我確認似的衝他挑起眉毛,表明自己強硬的態度。

    “明白,大人。”

    羅洛沒想到我會做出如此決定,略顯沮喪的低著頭答應下來,這隻雛鷹未來必將成為我堅實的左膀右臂,可惜他太期望獨自飛翔,過早離開巢穴很可能弄斷剛長出來的漂亮翎羽。

    “收攏隊伍、打掃戰場,咱們很快出發。”

    我一邊吩咐一邊解著鎖甲領口係緊的帶子:“教士們被關在哪個帳篷裏?”

    這頂華麗的大帳,曾經是教皇霓下駐蹕的行轅,它龐大的龍骨粗得仿佛巨象的大腿,牢牢撐起裝飾繁複的油布帳麵,在一堆毒蘑菇似的暗色破窩棚中間,顯得鶴立雞群。

    “嗬嗬,還真是財大氣粗,金燦燦的紮這麽高,也不怕被雷劈死。”我盯著帳篷鍍金的十字尖頂,心裏酸溜溜地腹誹。

    負責把守的騎士一看到我走來,馬上閃出門口卷起簾子,從裏麵登時湧出濃重的香氣,嗆得我連連後退。

    這是混合著昂貴熏香、花粉和胭脂的味道,也隻有腦滿腸肥的神職人員,才用得起這些昂貴的舶來品,相比於格裏高利五世時期令人瞠目結舌的奢侈,厲行節儉的西爾維斯特二世,已經把手下人*的很低調了。

    帳篷裏黑壓壓的蹲了滿地留著聖彼得發型的教士,好像走進一間高效率的養雞場,他們油光鋥亮的頭頂埋藏在或黑或白的一圈頭發中,相當有母雞抱窩的即視感,我不得不側過臉裝著咳嗽的樣子,實則為了掩飾快憋不住笑的窘狀。

    “這種場合必須保持嚴肅。”我暗暗提醒自己。

    也不知道都是誰的主意,教士們被反綁雙手頭衝裏一個挨一個蹲著,看到此情此景我又忍不住想笑,感覺跟走進掃黃打非現場一樣,押了滿屋垂頭喪氣的嫖客和妓女。

    “這是你的意思?”我湊在羅洛耳邊問道。

    “這……的確是我的主意,他們唧唧喳喳吵鬧的太煩人了,要不是因為他們穿著教袍,這會讓我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一群菜市場討價還價的小販,您看這麽綁著都安靜了。”羅洛撓撓他亂糟糟的頭發,一五一十的說。

    我將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掃過,在其中發現了幾張熟悉的麵孔,但大部分仍很陌生,他們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都偷偷地斜眼瞅我,然後觸電般迅速垂下,我滿意的點點頭,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征服感。

    “哦?”我發出訝異的聲音,在人群中找到一個老熟人。

    “奧多西斯大人,是您嗎?”我俯身拍拍對方的肩膀。

    “日安,公爵大人,好久不見。”

    身著紅衣的奧多西斯主教,尷尬的衝我抱以牽強的微笑:“沒想到如此相見,不得不感慨上帝安排的奇妙。”

    這位格裏高利五世最器重的心腹,如今狼狽的蹲在角落,好像聖經中亞伯拉罕要獻給上帝的羔羊,羅馬望族出身的他即使被綁著,也保持著神職人員和貴族應有的風度,絕不像那幫瑟瑟發抖的笨蛋,給梵蒂岡丟盡臉麵。

    位列樞機的紅衣主教大人優雅的紮著馬步,毫不示弱的同我對視,還不忘開玩笑調侃:“在奈梅亨城堡享用過您親手烹飪宮保雞丁的香味,至今仍縈繞唇齒,公爵大人,願上帝保佑瑟琳娜夫人和小馬丁。”作為我和瑟琳娜婚禮的證婚主教和座上嘉賓,他的問候得體而親切。

    “請相信我,主教大人,這並非出自本意。”

    我抱歉的聳聳肩膀,卻絲毫沒有要幫他鬆綁的意思,這位大人大概以為我會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放他一馬,恐怕他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他和周圍老老實實蹲著的人一樣,都是奈梅亨的戰利品和獵物,獵物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獵人才有。

    這時挨著奧多西斯主教的另一個雞蛋開口了:“您一向巧舌如簧,上帝實在太偏愛奈梅亨的主人了。”

    “蓋尤利烏斯大人?”

    今天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如果說整個梵蒂岡誰最恨我,那肯定非曾經的柏林大主教蓋尤利烏斯莫屬了。

    這老家夥不僅在去羅馬的路上讓我拿來當槍使,狠狠擺了一道,還痛失教皇寶座,苦逼的繼續坐他首席樞機主教的位置。

    當初最有希望登臨絕頂的他,現在混得慘慘淡淡,饒是待人謙和的西爾維斯特二世,也明白必須排除異己,將過去對手踩在腳下永世不得翻身的道理。

    “尊敬的大人,感謝上帝讓你我再聚。”

    我在胸口劃著十字,表現出很激動的樣子,這立刻引起奧多西斯的警覺,他戒備的望著同為格裏高利五世心腹的同伴,似乎他有多少陰謀瞞著自己。

    蓋尤利烏斯注意到同伴的反應,立即憤怒地瞪著我,沉穩的聲音都變了調:

    “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不要再耍弄您那些為人不齒的小手段,這樣抹黑我給您帶不來任何好處,我的大人!”

    我笑了笑沒有吱聲,惡作劇似的欣賞起對方因暴怒而令頭皮染上一層可愛的粉紅,看上去更像蒸鍋裏的雞蛋了,顯然他自己並不知道這點,還在持續的吹胡子瞪眼,讓整張臉瞬間變成油燜大蝦的顏色。

    不相同油鹽不進的老家夥糾纏太久,我的目光落在另一側,那人故意以背相向,把頭壓得很低來躲避我的觀察。

    “米凱蘭傑洛神父!我猜您也會在這兒。”

    我抱著肩膀走到鞋拔子臉的神父身邊,熟絡的打著招呼,他是奈梅亨的常客,新任柏林大主教亞曆山德羅唯命是從的跟班,常年往返於奈梅亨、柏林、羅馬之間傳遞消息,如今終成正果,扶搖直上的被提拔到樞機院做掌璽神父,我兒子小史塔克的教名馬丁,便是由他帶來的,說彼此是老相識一點不過分。

    “您……還是發現我了。”

    神父狹長的下巴比那些去韓國整容的錐子臉尖得多,說話的時候跟縫紉機針似的前後挑動。

    “非常遺憾與奈梅亨為敵,雖然您打敗了我們,但霓下並不在這裏,您的願望恐怕要落空了。”他的話引起帳篷裏所有神職人員的齊聲讚同,無數個雞蛋以不同頻率晃動的場麵何其搞笑!

    “大人們,請原諒我的騎士的無禮,不過在找出蠱惑霓下誤入歧途的罪魁禍首之前,你們仍要暫時忍耐,就像聖經上說的:假若有人強你們作奴仆,或侵吞你們,或擄掠你們,或侮慢你們,或打你們的臉,你們都能忍耐他。請把我當做輕妄的埃及人吧,這是為了厘清神聖教廷所必做的犧牲。”

    我道貌岸然的在胸口不停劃著十字,臉上堆滿無可奈何的苦衷,可惜效果欠佳,在玩慣了兩麵三刀把戲的神職人員中間沒多少市場,我自嘲的笑著,轉而投下一記重磅炸彈。

    “至於霓下,我不得不遺憾的通知各位,他得蒙主召,已經升入永恒的天國了!”

    “什麽!”

    “無恥!這是謀殺!”

    “上帝詛咒你!”

    各種叫罵聲起此彼伏,雞蛋們義憤填膺的譴責起他們眼中的凶手……

    我!

    一個賽一個的嗓門高,似乎隻有這樣才可以表現出自己高出旁人的忠誠,我冷眼觀察著醜陋無比的眾生相,他們有多少真誠多少虛偽一目了然,倒是奧多西斯的鎮定出乎意料,他迎著我疑問的眼神微微頷首……

    ——————————

    當我正在係倒數第二顆扣子的時候,聽見身後門簾掀動的聲音,有幾下很清晰的腳步聲傳來。

    “大人,神父已經帶到了。”這是羅洛沉穩的匯報。

    我轉過身,一邊迅速把最上麵的扣子係好,一邊在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疑惑:“誰讓你帶神父到這裏來的?”

    羅洛同樣大惑不解的撓著後腦勺,在米凱蘭傑洛神父莫名其妙的注視下,立刻找到問題所在:

    “恐怕是您新晉的巴塞爾小侍從傳錯了命令,他說您要我帶神父來這裏會麵,對不起,大人,我這就領神父出去……”

    “算了。”

    我拉開椅子坐下來,這間原本用來放置教皇儀仗的小帳篷,剛被侍從們清理幹淨,匆匆換上的桌子還沒來得及鋪置桌布,倒是先擺好一壺能把人牙根甜掉的蜂蜜酒。

    “既然來了,讓神父和我聊聊吧,你趕緊出去攔下其他兩位大人,要是被他們撞見實在太尷尬了。”

    我說著,故意瞅了眼一直低著頭的米凱蘭傑洛神父,後者鬼靈精怪的小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很快搞清楚狀況。

    “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孩子,連傳話這種最基本的事情都辦不好。”

    我衝神父無奈的聳聳肩,推過斟滿蜂蜜酒香氣四溢的酒杯:“我原本想同你們三個人私下見一麵把問題解決,沒想到造成如此窘境。”

    “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公爵大人。”

    米凱蘭傑洛是個聰明人,要麽也不可能受到教皇的賞識與信任,他絕口不提其他人義憤填膺的譴責和詛咒,安安靜靜的淺酌著醇黃色的酒液,等我接下來的問話。

    “關於教皇霓下的事……”

    我裝作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支支吾吾著:“也許隻有您能相信我,霓下的馬車跑得太快了,那一路又是碎石遍地的下坡,我看到趕車人把鞭子都抽折了,當時的情景慘不忍睹,但絕不是我希望發生的,我一直在為霓下的安危祈禱,可是……”

    “那是個令人遺憾的悲劇。”

    米凱蘭傑洛放下酒杯,蜂蜜酒似乎把他的瞳孔也染成深不見底的醇黃:“不得不承認霓下是個真正的博學者和胸懷遠大的誌士,可惜他的膽子太小了,將領們堅持繼續抵抗,霓下卻對自己的士兵沒有信心,或者說奈梅亨騎士的強大,留給他難以磨滅的陰影,如果能夠堅持下去,我們未必會失敗,此時此刻的場景也會發生變化,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霓下期望有尊嚴的蒙召,我把漁人權威留在他身邊,還有五名真正騎士的守護。”

    蜂蜜酒甜甜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我舉起銀質的酒壺示意:“要再來一些嗎,米凱蘭傑洛大人?”

    “那裏……”他抬手指著我,“那顆扣子開了。”

    “哦?”我低頭發現胸口的第三顆扣子脫線了,便一把將其扯掉。

    “羅馬人從匈奴人那裏學來的小玩意,他們本來隻把它當做裝飾品,而掛住長袍卻用胸針,後來才嚐試在衣襟的另一側埋扣眼,這是野牛骨雕琢的小物件,弗蘭德最優秀的工匠奉獻給我新婚的禮物,您看,環繞著一圈還有我和瑟琳娜的教名。”

    “的確精致非凡,弗蘭德工匠的手藝即使相比羅馬也分毫不差。”米凱蘭傑洛嘖嘖讚歎著,算是把剛才關於教皇不愉快的話題告一段落。

    “這顆扣子雖然不起眼,卻可以收住兩邊衣襟,讓整個人顯得幹淨利落,不過一旦脫開,再華美的衣服也糟蹋了,那讓我看上去像個因為吃太多灌香腸而發福的胖子。”

    我用兩根手指捏著打磨光滑的扣子,目光穿過中間小小的扣眼盯著對麵聽得很仔細的神父。

    “現在我就需要一顆扣子,鎖住最終勝局的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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