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選擇與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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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必須保住帝國在巴裏,以及其他港口城市的據點,而且需要獲得更多,帝國海軍得在亞得裏亞海沿岸擁有補給港,這對皇帝陛下徹底解決巴爾幹的保加爾人,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維比烏斯的兩條彎眉毛在禿頂的映襯下分外滑稽,活像胖乎乎蠕動的毛毛蟲:

    “泰爾莫利、佩斯卡拉、安科納、佩薩羅……”

    他突兀的停下咽著吐沫,掩飾自己接下來要講的話:“還有拉文納。”

    “拉文納?”我恍然大悟的搖著頭。

    “所以你們出現在這裏!司令官大人,有句羅馬名諺不知你聽沒聽過:蟒蛇雖能吞水牛,卻終有撐死的那天,又換你來挑戰我的底線了,我的朋友。”

    奈梅亨肉幹的質量讓挑剔的羅馬人望而卻步,他不動聲色的推開發餿的蜂蜜酒和石頭般堅硬的肉幹,迎著我的咆哮解釋道:“請不要急著發飆,公爵大人,不妨聽聽能給你帶來些什麽。”

    狡猾的狐狸和聰明的獵手,你在扮演兩個截然相反的角色,自以為是的羅馬人,我裝作沉思的模樣狠狠地咀嚼肉幹,它粗糙的纖維品嚐起來比柴火好不了多少,但我就愛這苦澀中略帶沙口的質感,好像在嚼爛一柄生鏽的破刀,它能讓我瞬間從迷糊的狀態回歸清醒,人生處處充滿明槍暗箭,要麽千瘡百孔的倒下,要麽頑強地活著。

    我吸了吸鼻子,把手裏捏著的最後一點牛肉丟進嘴巴。

    “那我能得到什麽?”

    維比烏斯露出一副正中下懷的表情,鼻翼出油的鷹鉤鼻惡心的抖了兩下,跟個熟爛的辣椒沒啥區別。

    “你知道前往羅馬的路途有多凶險嗎?你又知道羅馬城中有多少居心叵測的小人嗎?你這支疲敝之師根本無法控製住局麵。”

    他把剛蹭完鼻油的手指再次按回自己的鼻頭:“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

    “哦?”

    我將信將疑的擰著眉毛,這在他看來無疑又是個遊說見效的信號:“隻有這些嗎?”

    “你還將收獲君士坦丁堡皇帝和軍團司令官的友誼。”

    他雙眼滿含誘惑的微微向前探著身子:“世界上沒人能拒絕如此慷慨的示好。”

    他篤定的點點頭來加強自己的語氣:“沒有人,我的朋友。”

    他奸笑起來同老騙子艾薩克沒啥兩樣,後者也許還比他目的更純粹。

    “承諾就像建立在雲中的城堡,司令官大人,風一來全吹垮了,凡是兩片嘴唇一碰,便能吐出來的瞎話都信不過,哪怕這個人手捧聖經戴著十字架發誓。”

    我也探身湊近他耳邊,兩人隻隔著一層紗的距離:“友誼和利益相比,總差那麽點事。”

    維比烏斯眯著眼睛收回身子,他明白大魚不是那麽容易上鉤的道理,那不僅需要結實的漁具,還得備好餌料與足夠大的鉤子。

    我則沒心情同他對視,繼續低頭吃東西。

    第一輪的熱身結束,我們都清楚彼此的手牌,唯一需要猜測的,隻有對方押底的王牌,現在該輪到下家出手了。

    我嘴裏嚼著肉幹含糊不清的開口講話,一邊說還一邊往下掉渣。

    “你要的那幾座城市,老實說已經超過界限了,就算我答應……事實上我答應也沒用,皇帝陛下也一定不會同意,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這是最小的幾張牌,打出來先鋪鋪路。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我的朋友,它們並非我的附庸,我的話無法決定這些城市的命運,它們的領主甚至都沒向我表示效忠!”

    維比烏斯的禿頂反射著油光,他促狹的努著嘴角,意味深長的說:“我尋找的是合作者而不是談判對手,公爵大人,我們都清楚雙方想要什麽、自己有什麽,難道你真的認為亨利陛下有實力重返羅馬?”

    犀利!

    我的瞳孔倏忽縮緊,對這個謎一樣羅馬人的看法再次改觀,他像個花樣繁多的變臉師傅,每次隨著鼓點的變奏總能換上截然不同的臉譜,但我唯有更小心的應付。

    “您在評論我的皇帝嗎?”

    我故意使用了敬語來表示隱隱的不滿:“盧森堡伯爵的叛亂頃刻即平,到時候德意誌大軍卷土重來,半島上沒有能抗衡的力量,諾曼底不行、薩拉森人不行、你們羅馬人也不行!”

    “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或者說有人不允許它發生。”

    維比烏斯仔細觀察著我的表情:“當然,你可以認為我在妄自揣測,或者得到過什麽人的暗示,管他呢!不過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每個字。”

    欲擒故縱的老把戲卻依然有效,我十分不雅的把手伸到嘴裏,摳著塞了肉絲的牙縫,借此給自己爭取更多的思考時間。

    “拉文納不行,那裏太重要了。”

    我斬釘截鐵的講出最終答案:“同時對我具有其他意義。”

    禿頂羅馬佬沒想到我這麽快就給出了結果,頗為意外的捋著自己刮得隻剩青青胡茬的下巴,拉文納是第二張牌,它的作用是引誘對方提前打出有分量的大牌,讓局勢愈發清晰地歸入我的掌控。

    “拉文納是重中之重,誠如你所說,那裏太重要了。”

    他抽出腰間象牙柄的匕首,把浸在酒杯裏泡軟的肉幹切成豆丁大的小塊,然後優雅的捏起其中一個湊到唇邊。

    “在失去威尼斯以後,帝國海軍急需尋找備用港,它直航拉古薩的距離不能超過一天,否則我們的艦隊無法大規模補給正在巴爾幹作戰的軍隊。”

    他幹淨的下巴努動著,中和了蜂蜜酒餿味和醃肉烏澀的肉幹估計相當令人受用。

    “我連如此機密的訊息都透露給你,總可以表現出作為朋友的誠意了吧?”

    不過是鱷魚的眼淚,我心裏冷冷的哼著,為自己沒能吊下對方的大牌感到有些懊惱,陋巷妓女的假*都比你真誠,至少那是為了讓客人的錢花如所願。

    “在我的國家,老人常常教育我們說:這世上有兩件事千萬不能去做!一個是和猶太販子做買賣,一個便是相信羅馬人的虛情假意。”

    我饒有興致的盯著維比烏斯逐漸烏雲密布的臉:“可惜這兩件事我都做過了……”

    羅馬佬交替著陰晴不定的表情,到最後隻是輕描淡寫的來了句:“你又跑題了,公爵大人。”

    “梵蒂岡的事情我們自己便能應付,人嘛,數量多起來總會眾口難調,找出普遍認同的觀點就好。

    ”我猝一發力,直接將硬邦邦的肉幹從中扯斷:“若是達不成統一意見,我有辦法幫他們認清現實。”

    “強硬的手腕,這是威權者基本的素質之一。”

    維比烏斯笑眯眯地把我遞過去的半截肉幹泡在酒裏:“但那是有有效範圍的,即使凱撒也沒法保證高盧的每個部落首領,都能永遠忠誠於自己,一旦奈梅亨軍隊離開羅馬,暫時隱忍爪牙包藏禍心的宵小,又會跳出來作亂,這是循環往複的死結,貴國的幾位陛下多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疲於奔命上,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直到熬幹心血。”

    “所以能?”我感興趣的追問。

    “所以我們得合作。”

    “我得提醒你,朋友,合作也是一種利用關係,無非更光明正大些罷了。”說吧,你想利用我,別裝出一副震驚和難以理解的樣子。

    “這麽說吧,你之所以願意合作,是因為我們聯手才能做成事情,離開了誰,彌補荊棘的道路都走不通,你說得對,來了又走的征服是永無止境的疲於奔命,羅馬必須控製在奈梅亨手中,否則我的付出巨大損失的進軍便毫無意義,但我如何保證你會真心對我?難道沒留什麽後手?”

    “擔心我趁你離開搞小動作?那我為什麽不直接取得羅馬,反而頂著大太陽在這裏浪費時間?”維比烏斯的聲音提高了兩度,看上去像隻拔嗓子打鳴的禿毛公雞,這種行為並不代表占理,隻能說明他的心虛。

    “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說到你心裏去了對嗎?我冷覷著他的沉默,仿佛在欣賞引頸就戮的獵物。

    “你的要求我可以全盤答應,這些港口即使宣示效忠,我也沒實力完全控製,你說得對,皇帝陛下再沒機會南下羅馬,一切很快都要有個結果,未來在國內,不在這裏。”

    我將尚未嚼爛的肉幹囫圇咽下,喉結的吞咽發出很大動靜。

    “梵蒂岡是開啟未來的鑰匙,築城的第一塊基石,它擺的正不正,直接決定城堡的朝向。”

    “從佛羅倫薩到羅馬,已經是我們的了。”

    維比烏斯鄭重其事的坐直身子:“現在屬於您了。”

    “聽好這個重要的交換條件。”

    我把手攏成喇叭湊到他耳邊,清晰又堅定地款款說道:“新選教皇僅拉攏梵蒂岡內部的當權者遠遠不夠,我需要有分量的聲音震懾不同政見者,讓他們乖乖合作。”

    “君士坦丁堡大主教?”

    看來他的腦門沒有白禿,立刻明白問題的關鍵。

    “此事關係重大,我必須向皇帝陛下匯報,等待君士坦丁堡的指示。”

    他似乎有些抱歉的搖著頭:“我隻是個駐軍司令……”

    “也許從今以後就不是了,想想這個決定能為你的皇帝帶來什麽,麵向亞得裏亞海的幾乎所有重要港口!你還用在乎拉古薩的保加爾人嗎?甚至忘恩負義的威尼斯都得考慮自己的後路,軍團司令?嗬嗬,這將是你最後一次被人稱作司令官大人。”

    我稍稍欠身:“司令官大人?”

    他做賊似得回頭望著守在不遠處的騎兵,靈活的舌頭不停舔舐幹澀的嘴唇:“這太冒險了!”

    我知道自己成功了:“我會被負責傳令的太監革職,然後投進君士坦丁堡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與蟑螂作伴,任吃慣了人肉的老鼠把自己活活咬死!”

    他激烈的反應恰恰說明內心難以抑製的**,正幫我摧垮這個可憐羅馬人僅存的理智防線,放棄吧朋友,你堅持不了多久了。

    “太冒險了……”

    多年經曆告訴我們,人在舉棋不定時並非真的猶豫,就像總愛打電話征詢意見的朋友,他們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隻是在尋找那個幫自己堅定選擇的聲音,哪怕前麵有九十九個人反對,第一百個人的讚同將一樣起到決定性作用。

    他們等的不是意見,是要讓選擇心安理得,給自己一個能後悔的退路。

    “你可以!”

    我把添滿的酒杯塞到他手裏,目不轉睛的盯住那雙找不準焦距的眼睛。

    羅馬,我再次站在這寫滿曆史滄桑的古老城牆下,每一條縫隙裏生長的苔蘚和草植,似乎從未凋零過,這些渺小卻永恒的綠株,不斷變換著自己的顏色,用繾綣悠長的呢喃訴說著王朝興替的千秋故事。

    很可惜,我沒能以勝利者的姿態,享受到城中市民山呼海嘯的歡迎儀式,甚至連一個拍手叫好的人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緊閉的城門和無數指向我腦袋的弓箭,羅馬不歡迎我,至少不歡迎不請自來的訪客。

    我焦躁的騎在馬背上,眼神時不時飄向隊伍中的一駕馬車,露出愈發急不可耐的表情。

    那裏麵坐著的是卡拉布裏亞教區的主教,他雖然來自君士坦丁堡,卻也得到梵蒂岡的認命與承認,代表羅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兩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執掌這片虔誠的土地。

    當然,他的職權範圍僅限於羅馬人控製的幾座城市及其附近的農莊,其餘的地方要麽受到薩拉森人的侵擾,要麽充斥著半獨立的大大小小領主,他們像牆頭草一樣一會倒向羅馬人,一會倒向法蘭克人,一會又倒向諾曼人,隻要哪邊風頭勁,這些軟骨頭就會順順服服的衝哪個方向匍匐磕頭。

    本狄尼克-哈特西維塔斯,是位長著黑頭發膚色稍暗的希臘人,但如果你當麵稱呼他希臘人的話,這個出身於愛奧尼亞一個殷實貴族家庭的主教,定然當場翻臉。

    “我是個羅馬人。”他會這樣糾正你的錯誤。

    本狄尼克來源於他的命名日,那天是聖本狄尼克的主保日,按照希臘人的習俗便成了將陪伴一生的名字。

    他從小被虔誠的父親送往當地教堂悉心培養,憑借聰慧的才智與得體的談吐逐漸脫穎而出,成為當時尼西亞主教的心腹,隨著尼西亞主教榮升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塞爾吉烏斯二世,他也得以進入帝國的最高權力中心,://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