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天下動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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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命還不如條牲口值錢,這遍地芻狗的世道,還說什麽上帝建立在人間的天國,騙鬼呢!”

    胡迪尼一邊抓虱子一邊半諷半罵的說著:“哦,差點忘了,找到你那富有的廚子親戚了嗎?”

    我把袖口裏藏著的錢袋丟過去:“按照說好的數目,一個子都不少,你查查。”

    他拿在手裏顛了顛,聳聳眉表示滿意。

    “咱倆的合作到此為止,雖然過程曲折但好在達到目的。”

    乞丐國王變戲法似的將錢袋塞進自己油膩膩的亂發裏,他那身到處窟窿的爛衣服,確實存不住啥東西。

    “廢話不說了,就此別過吧!”

    他仰脖張望了一下斷頭台,口中喃喃自語:“我得趕緊湊到前麵去,要不搶不到好肉了……”

    吃人肉這種事很尋常,老百姓讓領主貴族們壓榨的顆粒無收、食不果腹,晚上偶爾出去敲個落單旅人的悶棍,改善改善夥食的事情屢見不鮮,膽大的村民甚至敢集體伏擊武裝護衛沒那麽強的小商隊,所以長途旅行在這時代往往意味著生離死別,一年半載回不來大家心裏都有數,要麽半路給野獸吃了、要麽給比野獸更饑餓的饑民吃了。

    “等一下!”

    我沒興趣同他探討吃人肉的問題,而是另有事相求:“還有個掙錢的機會,想不想聽聽?”

    胡迪尼眯著眼睛,像極了跳蚤市場瞞價欺客的奸商:“可惜我厭倦了摻和你們這些貴族老爺的爛事,哎呀,我猜到了您的身份,對不起大人,您不會找人殺我滅口吧?千萬饒命,我嘴很緊的!”

    他趕忙捂住嘴巴,做了個誇張的表情,揶揄味道明顯,我明白,我倆之間已經隔著深深的鴻溝。

    對付他這種伶牙俐齒的人,針鋒相對的鬥嘴是沒用的:“不想摻合了嗎?你身在其中了,不是嗎?”

    乞丐國王抓虱子的手稍稍停頓,不過馬上恢複正常:“我隻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乞丐,給你的答案如此,給其他人的答案也一樣。”

    他用指甲掐著吸飽血的虱子放在眼前端詳,臉上逐漸堆起與平日插科打諢截然不同的神色,隨著手指的慢慢收緊,虱子的肚子越長越大,最終噗的一聲炸開。

    靜靜的看他表演,我沒有打斷的意思。

    “這是定金,足夠你在熱那亞買座臨海的別墅了。”

    我踱步靠過去,借著長袍的掩護把錢袋摔在胡迪尼懷裏:“明天日出之前,廣場廢棄的噴泉邊,等你,事成之後再支付尾款,放心,那將是筆更大的,隻多不少。”

    現在該換我拿腔作調了,在他肩膀輕拍幾下,我拽緊兜帽的邊沿,轉身匯入如癡如狂的人群,瀟灑的玩起消失。

    斷頭台上,劊子手拎起犯人剮得可見白骨的胳膊給眾人展示,觀眾們有的驚聲尖叫、有的掩麵哭泣、還有的嚇得昏死過去,一群生物為看到同類被*而雀躍麻木,他們和圈養的羔羊毫無區別。

    “真是,渺小又可悲的生命啊……”

    我學著先賢悲天憫人的唏噓嗟歎,插在腰間的手掌碰到刀柄,瞬間無話可說。

    原路返回,走廊裏依舊人跡寥寥,我敲開房間的門,絲毫不驚訝理查公爵的出現。

    “看熱鬧去了?”他眼皮不抬的問道。

    我衝躺在床上的羅洛點頭示意,後者報以我還好的微笑:“把個*神聖的習俗變成人盡可觀的馬戲,你算夠有一手的。”

    見桌上擺著餘溫尚存的肉湯,我才覺得肚子叫喚得厲害。

    “不弄得動靜大點,能引得他們注意嗎?”

    理查捋了捋下巴上有段時間沒修理的胡須,整齊的金須髒成顏色暗淡的毛刷:“支走我那麽多金幣,怎麽樣,找到你說的重要的人了?”

    我咂麽嘴品著廚師精心烹製的肉湯,敏感嚐出鹿肉的厚重膻味,似乎還加了點價值連城的胡椒:“和熱那亞的財富比,這點小錢你會心疼?瞧瞧,肉湯裏放了不少東方香料呢,嘖嘖……”

    來中世紀這麽久,我依然對糟糕的各種食物吐槽無力,調味品無非糖、鹽、蜂蜜、大蒜、牛奶、香葉幾樣,沒醬油、沒陳醋,香辛料又價值連城,吃的東西怎麽做都大同小異一個味。

    “放心,他是個重要的線索人物,明天出發時,對方會在城鎮廣場的溫泉那等著,另外,他是個不是乞丐的乞丐。”

    “不是乞丐的乞丐,那是什麽?”理查很反感我諱莫如深的打暗語,緊追不舍的窮究到底。

    “三言兩語講不清楚,總之明天你就明白了,他帶你們抄小路去米蘭。”

    我握著木勺在肉湯裏攪了攪,好讓沉底的碎肉飄上來:“在海上出事以後,很長一段路都是我倆一起,如果敵人想找我,十有八九可能從他身上下手。”

    “既是捕獸的誘餌,便悉聽調遣吧。”

    理查滿不在乎的說著,戰爭於他來說,是刻進骨子裏的基因,敵人的數量多少無關緊要:“明天是例行巡防的日子,我安排雷耶克領隊,他手下會有名士兵生病去不了,你將作為新人補位。”

    他蹙著眉從頭到腳的打量我:“記住,要少說話,因為你的口音相當可疑,還有,跟緊雷耶克,這一路他熟得很,找到機會就順理成章的讓你消失。”

    “你們多加小心。”

    理查剛要露出不屑的神情,我的視線轉向受傷在床的羅洛:“這麽丟下你……”

    “調開敵人的注意力才是關鍵,大人,請不必自責。”

    羅洛爽朗微笑:“您說的那個詞叫什麽來著……金色的蟬蛻掉硬殼騙走捕食的飛鳥,呀,想想這畫麵就激動,太貼切了也!”

    事實上,我解釋金蟬脫殼的故事時差不多嘴裏的吐沫都說幹了……

    淩晨的空氣清涼冷冽,令人早起的萎靡一掃而空。

    遠方的地平線隱隱泛出微亮的魚肚白,朝陽正醞釀著準備起床,月亮不見了夜晚的皎潔,變成懸在天邊的純白背景,不甘消失的黑暗抓緊最後的時間統治大地,於是,這黎明前充斥著陰冷、黯淡、寂靜和落寞,讓人舍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

    我裹著厚實的皮氅臨窗而立,出於安全起見,昨晚他們把我換到塔樓的房間過夜,城牆和院子裏都生著火,早班換崗的士兵和戰友完成簡單的交接,互相說點葷段子尋開心,輪流猛灌烈酒來禦寒。

    城牆拐角處的馬廄燈火通明,仆人們忙碌著給馬匹備好鞍韉和籠頭,在侍從吆五喝六的驅趕下,套上一架四輪的大馬車,士兵們好奇的盯著幹得熱火朝天的眾人,交頭接耳的猜測究竟要發生什麽事。

    城堡裏開始走出一些人,從後背的大盾牌看應該全是理查的親兵,他們跑過去裏三層外三層的將馬車嚴密保護起來。

    又過了很久,理查和幾位陪同的貴族騎士出現,戰士們紛紛彎腰行禮,他簡單的點頭致意,瀟灑翻上自己的坐騎,目光如炬的環視四周,這才擺擺手吩咐什麽。

    兩名公爵親兵護送一個全身罩著黑袍的神秘人迅速進入馬車,站崗士兵賣力推著鐵柵門的絞盤,隊伍隨即揚鞭開拔。

    我將目光投向城鎮廣場中央的廢棄噴泉,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也不知道胡迪尼有沒有按照約定等在那裏,但我明白視線之外的陰暗角落,無數雙有心無心的眼睛正盯著緩緩離開的車隊。

    “大人,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

    雷耶克一直陪我,靠著門整宿沒合眼,他揉了揉深深的黑眼袋,拿過一身公爵親兵的製式衣甲放在床上:“我去廚房找點吃的,您抓緊換衣服,晨鍾敲響時咱們就得出發。”

    我擺弄著邊角有些殘破的罩衫:“知道了,你快去快回。”

    早餐是簡單的麥粥和麵包,當然少不了諾曼人最愛的烈酒,辛辣的感覺從喉嚨直躥到胃裏,暖得五髒六腑熱乎乎的,我們兩人安靜的吃著東西沒講話,房間裏隻能聽見吸溜吸溜喝粥的啜囉聲。

    雷耶克蹭蹭沾了麵包渣的胡子。

    “帶上這把劍,先去馬廄等我。”

    他站起來整理著鎖甲:“把頭盔壓低,少和人說話,跟緊我……”

    同理查的囑咐一樣沒任何新意:“您是公爵大人的親兵,臨時代替生病戰士補位的,放心,沒誰會主動搭理您,公爵的親兵向來自視甚高不苟言笑,與普通士兵關係很差。”

    背上特製的盾牌,整個人馬上被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籠罩,走起路來腰杆不由自主挺得倍兒直:“維京漢子披山踏海,絕不向困難低頭!”

    理查某次宴會時醉醺醺的唱起粗獷的北歐民謠:“長船、戰斧、盾牌,維京人便能征服陽光之下的每一寸土地……”

    想到這,我頓時覺得周身充滿力量,仿佛自己就是個拚搏於驚濤駭浪之間的維京武士,血液中男性荷爾蒙泛濫。

    乘著陽光,城堡已經從沉睡中蘇醒,擔水劈柴的仆人來來往往,肥頭大耳的廚師叉著腰追在後麵數落他們笨手笨腳,睡眼惺忪的諾曼戰士*上身,絲毫不忌諱打掃庭院的女傭在側,直接走到柱子旁掀起褲子就尿,羞得年輕女孩捂臉逃走、成年婦女破口大罵,嘻嘻哈哈拉開新一天的帷幕。

    跟隨雷耶克巡防的士兵陸陸續續牽馬集合,大概四五十人的樣子,馬廄差不多都牽空了,我斜靠著柵欄,冷眼注視進進出出的眾人,他們也用同樣陌生的眼神打量我,果然,沒誰主動上前打招呼。

    “理查的親兵,混得還真臭啊!”嘖嘖的撇著嘴,我偷翻個白眼,舒服的抻展懶腰,享受難得的溫暖陽光。

    換了衣服的雷耶克姍姍來遲,他衝正在點名的兵長擺擺手,後者跑來彎腰聽命。

    “都到齊了嗎?”

    “老漁夫拉稀拉到腿軟,恐怕昨晚吃了啥不幹淨的東西,現在別說騎馬,爬都爬不起來。”

    兵長是個精瘦的中年人,還沒雷耶克的戰馬高,別看他長得小,身上透出的那股凜冽的殺伐之氣相當駭人,應該是個屍山血海走出的百戰精銳,能做幾十人的兵長,威望估計也很高。

    “又是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家夥,下次讓他兒子來應征,好端端的送去什麽教堂學寫字,能寫個鳥蛋出來,敗壞了咱們諾曼人的傳統!”

    雷耶克往地上啐口吐沫,兵長束手聽著沒接話:“隨便找個誰過來補位……”

    他故意往馬廄這邊張望,自然盯上了我:“那邊那個,對,叫你呢,過來!”

    丫的脾氣不小!

    我一麵腹誹著一麵小跑過去,捏著嗓子竭力裝出北方口音:“叫我嗎,大人?”

    “少廢話,去牽匹馬來跟我走。”

    雷耶克高高在上的拿眼瞥著我:“算你走運,小子,一般人可沒這麽好的運氣,跟我們去巡防,見識見識真正男人該幹的事情,總比守著堆破石頭房子刺激!”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戰士們哄堂大笑,不停的吹口哨喝倒彩,能讓討厭的公爵親兵吃癟,實在大快人心。

    “變態……”

    我小聲嘀咕著,不情不願騎上馬,隊伍排為兩列縱隊,隨著打頭的雷耶克魚貫出城。

    “小子,別以為自己是公爵大人的親兵就擺譜,進了我的隊伍全都一視同仁,得拿點真本事出來,另外,遇到危險打不過趕緊跑,指望我們救你純粹做夢。”

    矮個兵長經過我身邊時嫌惡的咆哮道:“你們這些娘們似的花花公子,除了靠老爹的爵位作威作福,還會幹啥正事?切!”

    很深的怨念啊,我目送他策馬遠去,感慨的吐了吐舌頭,卻冷不防吃了一嘴飛灰揚沙,搞鬼的諾曼戰士得意的哈哈大笑。

    “收回之前的話,這是一群變態。”我擦幹淨嘴角,心中怒氣爆棚。

    熱那亞附近的道路體係修築的相當完善,這跟當地繁榮的對外貿易有關,沿途商隊遙遙望見氣勢洶洶的諾曼騎兵,登時魂飛魄散的退到兩旁躲避,我們一路張揚跋扈的疾馳,留下背後雞飛狗跳。

    出了熱那亞的範圍,第一站是小鎮布薩拉,作為貿易之城的北方門戶,這座丘陵間的城鎮築有堅固的城牆和瞭望的塔樓,可以第一時間發現敵人並放出狼煙,提醒附近城市立即備戰,諾曼人在此駐紮著五十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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