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天下動蕩(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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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琳娜坐在我最喜歡的城堡大廳落地窗前,陽光透過粗糙的毛玻璃折射出朦朧的夢幻感,她戴著一頂當下流行的尖角絲綢帽子,鬢間散落幾縷柔順的長發,顫動的睫毛將整個麵部輪廓裝點得愈發靈動,她側臉的剪影和背後溫暖的光芒融為一體,美得不可方物。

    “到這來!”輕啟朱唇,她張開雙臂溫柔的笑著。

    總愛打嗑睡的胖奶媽,把一個圓滾滾的小男孩放在鋪有厚絨毯的地上,小寶貝正學著走路,還沒辦法靠自己站起來,蹣跚走了兩步便搖晃跌倒,痛得抽了抽鼻子,然後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撒嬌,祈求奶媽的幫助,可坐在椅子上的母親拍拍手,再次鼓勵他:

    “乖寶貝,別怕,到媽媽這來。”

    小男孩認得媽媽的聲音,雖然出生後的大部分時間都舒服的窩在奶媽懷裏,但是他同麵前這個美麗的女人擁有天生的親近感,血緣的親情像條看不見的線,拴住世間陌生疏離的人們。

    小男孩手腳並用的往媽媽的方向爬著,口中哼唧誰也聽不懂的牙牙之語,他攥緊肥嘟嘟的小粉拳,邊爬邊賣力的敲打地麵,仿佛這樣能讓自己充滿力量似的,

    “哦,我的小馬丁,上帝啊,快看看他有多可愛!”

    瑟琳娜慈愛的抱起兒子,愛不釋手的在他臉上落下唇印:“我的小馬丁長大後一定是個像父親一樣勇敢的騎士。”

    母親對孩子擁有無限的疼惜和憧憬,因為那是她身上掉落的心頭肉,此時的我像個局外人,隻是安靜的凝視母子間的真情互動,作為一個男人,還有比這更幸福的時刻嗎?

    突然!

    一團黑影從房間角落的地麵迅速升起,麵目模糊卻散發著猙獰和恐怖的氣息,危險!

    我驚叫一聲,可沉浸在幸福中的瑟琳娜根本聽不見!

    黑影扼住她光滑的脖頸慢慢收緊,瑟琳娜被勒得青筋暴突、眼珠充血,無論如何掙紮都逃不出黑影的控製。

    “呃……啊……”

    她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呻吟,用盡渾身力氣揮著手,希望胖奶媽趕緊把兒子抱走,但意想不到的是,奶媽獰笑著拎起小馬丁的一隻腳,在瑟琳娜驚恐的注視下殘忍的拉扯,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她卻撕得更加賣力。

    “去死吧。去死吧!”

    奶媽瘋了一樣狂吼,逐漸化成青麵獠牙的惡鬼,背後生出黑色潰爛的翅膀!

    “不!”

    我撲過去,直接栽倒在地,頭皮傳來清晰的痛感,眼前的事物交錯變換,慢慢具象為現實。

    “大人,您又做噩夢了?”

    羅洛關切的看著我:“起來清醒清醒吧,這一晚折騰好幾次了。”

    我苦笑著揉了揉腦門,手上黏糊糊的,估計磕破流血了。

    “是啊,眼袋沉的直往下墜。”

    當思念連綿不絕,便無異於噩夢般的存在,有時候執念太深,往往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你好些了嗎?”他臉色看起來比昨天紅潤不少。

    “小傷小病,無礙。”

    科勒故作輕鬆的笑著,生怕我不信還用力抻抻胳膊:“您看,早沒事了,不影響拉弓。”

    他調皮的擺出搭弓射箭的姿勢:“要是以後射不準,公牛保準會拿這個嘲笑我,絕不能給他機會!”

    我知道科勒是想逗我開心:“那件事……我擔心你的身體吃不吃得消,畢竟得顛簸很久。”

    他的傷口好得慢,需要靜養。

    “哪有那麽多說道,我以前可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現在不照樣活蹦亂跳?”

    他無所謂的攤開手:“您去辦自己的事情,餘下的我來幫著搞定,等事成之後,再按照約定會合。”

    科勒說著,得意忘形的拍拍胸脯,正好打在傷口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五官糾結的差點擰成一團。

    外麵亮天了,不過太陽尚未完全展示出威力,躲在地平線下含羞的梳妝打扮,天地間充斥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霾,人喧馬嘶的吵鬧聲漸次響起,城堡又恢複了生機,伴隨著這座城市一起醒來。

    “怎麽這麽吵?”

    科勒皺著眉頭問道,當然,他幹橘子皮似的表情,多半是由隱隱作痛的胸口引起的。

    我撇撇嘴表示和他同樣的困惑,這房間因為在走廊的最裏麵,所以並沒有開窗子,點著壁爐雖然熱乎,卻悶得要命。

    “咚,咚咚。”

    一短兩長的敲門聲急促有力,這是自己人發的信號,我走過去拔掉門閂,雷耶克輕盈的閃入,把托盤裏的食物放在桌上:

    “廚房剛早起沒做什麽,我怕你們餓了,先隨便拿點東西來。”

    他一一擺開幹麵包、昨晚剩下的布丁、冷掉的烤雞和幾顆微微發癟的油橄欖。

    “我隻找到這麽點……廚房的那頭肥豬倒藏得仔細,碗櫃裏除了點殘羹冷炙之外啥都沒有,該死!”

    “外麵怎麽了?大早上就這麽熱鬧。”

    我扒開幹果的外皮,猶豫半天沒能下口,索性丟在旁邊。

    “在準備刑場,待會要剮人。”

    他滿不在乎的回答:“昨天商量好的那個。”

    我掰開幹麵包泡在酒裏,看著紅色的酒液極富視覺衝擊的慢慢浸透白色的纖維,不冷不熱的說道:“替死鬼倒找的容易。”

    雷耶克似乎沒聽見我的話,他想必餓壞了,明明是給我們拿來的食物,自己卻吃得相當開心,嘴裏塞得滿滿登登。

    “知道今天要砍人,廣場上早早聚集了趕來看熱鬧的百姓,每天過著死氣沉沉的枯燥生活,砍人的血腥場麵可比殺牛宰羊什麽的刺激多了。”

    他咬碎烤雞的骨棒,拚命嘬著流質的骨髓,能邊談笑風生的講著殺人細節,邊大快朵頤的也就隻有粗獷野蠻的北方漢子了。

    “現在你們聽到的吵鬧聲,是犯人正被戰士輪踢,這是從維京時代流傳至今的私刑,逃兵在處死前,必須蒙住頭部讓所有戰友踢上一腳,表示他不再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維京武士,這種做法一者保全了逃兵家人的麵子,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背上這口黑鍋恐怕一輩子都難以抬頭做人,二者大家不知道自己的戰友是光榮戰死還是做了可恥的逃兵,心中留有一份兄弟之間的感情總是好的。”

    “你們諾曼人……搞事情挺有一套的。”

    這倒有些人文關懷情節的,我讚許的點點頭:“趁著外麵人多且雜,我出去辦件事。”

    “不行,太危險了!”

    科勒和雷耶克幾乎同時否決,兩人尷尬對視,科勒歪歪腦袋示意對方先說。

    “您也說人多且雜,沒準裏麵就潛伏著心有不軌的敵人。”

    雷耶克十分篤定的揮著拳頭:“您可是他們的重點關照目標,萬一出了什麽差池……”

    他停頓下,眼神在我和科勒之間來回移動,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誰能擔待得起?”

    原來是怕自己擔責任,我哭笑不得的挑挑眉毛。

    “給我找件帶兜帽的長袍,你看,混在人群中沒誰會注意。”

    我比劃著用兜帽蓋住頭的樣子:“我要出去找個人,他是計劃重要的一環。”

    “………………”

    雷耶克嚅囁著終於沒再說話,科勒舒展開眉頭算是默認。

    穿好長袍將整張臉埋進兜帽陰影的時候,雷耶克已經獲得理查公爵的許可,等在走廊的入口,他遠遠看到我,馬上找理由支開守在門口的士兵,同時隱蔽的指了指另一條走廊,那裏通向仆人居住的樓層,過道盡頭有一扇無人把守的小門,方便在城堡服務的仆役搬運食材和傾倒垃圾。

    城堡的小廣場人聲鼎沸,兩名背著盾牌的公爵親兵,押送頭蒙口袋的死刑犯穿過擁擠的人群,旁邊的諾曼戰士發出如潮的噓聲和咒罵,為在自己中間出現可恥的逃兵而感到憤怒。

    蒙著頭的犯人拚命掙紮,可負責押送的公爵親兵像兩把鐵鎖,死死剪住他的雙手,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仍能體會到這個替死鬼深深的絕望與恐懼,被拔掉舌頭的他無法辯護,又不可以立即結束痛苦,必須一步步接受死神降臨的現實,我手劃十字為他祈禱,做人就是這樣,無非從一種絕望陷入另一種絕望。

    城堡裏的人簇擁著湧入外麵的城鎮廣場,這裏聚集著更多的人,房頂上、樹上、陽台上、人疊人的肩膀上……

    到處都擠著前來看熱鬧的******市民,喧鬧的場麵讓我想起了電影裏菜市口殺頭的盛況,也是萬人空巷一睹為快,為了搶個臨街觀賞的好位置,有錢人甚至一擲千金,人類是上帝創造的最複雜的生物,軀殼裏具有兩個極端的存在,仁慈的悲憫者同殘忍的嗜殺者,分裂又集中,變態的統治這個星球。

    死刑犯的出現讓激動情緒積壓已久的人們陷入瘋狂,他們歡呼著、跳躍著、喝彩著,慶幸有機會欣賞難得一見的盛況,但沒一個人去同情無助的犯人,關注他的反應、他的來曆、他的家人,大家腦海裏都盤旋著血淋淋的單詞!

    “殺!殺!殺!”

    我拉低兜帽,匆匆擠進摩肩接踵的人群,費勁的往反方向走去,不小心踩著某人的腳,後者生氣的叫罵,但看我沒還嘴便不再說什麽,斷頭台上的新鮮事更吸引他。

    後麵的人不斷往前擁著,想湊近些瞧得真切,被撲倒的前排身上挨了無數黑腳,哭爹喊娘的爬不起來,眼瞅要出踩踏事故,幸好一對整裝的諾曼戰士,在人堆中開了條通向斷頭台的小路,才給了倒地者重新站起的機會。

    死刑犯已經嚇得知覺全無,腿軟的像根煮過火的麵條,渾身力量都壓在架著他的兩名公爵親兵身上,激動的眾人到達第一個情緒高點,興奮地尖叫聲此起彼伏。

    負責行刑的劊子手是個肩扛巨斧的魁梧戰士,濃密的絡腮胡子幾乎長了滿臉,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他指揮幾個打下手的戰士用繩套捆住犯人的兩隻腳,自己則摩挲著匕首的鋒刃,在做行刑前最後的準備。

    讓過幾個瘋瘋癲癲的路人,我好不容易捱到隊尾,空氣瞬間清新敞擴,這裏多是來湊熱鬧的上年紀老人和帶孩子的婦女,沒力氣推搡更沒腎上腺素激蕩的狂躁。

    我首先確定那天來時見過的一家門庭蕭敝雜貨鋪的位置,然後憑記憶尋找乞丐國王胡迪尼,曾經歪著曬太陽的角落。

    自從諾曼人占領******以後,繁華的城鎮廣場就成為記憶中的景象,店鋪倒閉、住戶遷走、花園凋零,沒了恩主。

    乞丐們便很少出現在這一帶,倒是那些無主的房子成了小偷和無家可歸者的天下。

    人群又爆發出歡呼,我回頭望去,隻見兩個壯漢正拉著繩子把死刑犯倒吊起來,劊子手扯破他的衣服,亮出白花花的胸脯,仿佛一條等待剖膛破肚的風幹鹹魚。

    說也奇怪,我這見識過相當多猙獰屍體的人猶瞅不得活剝牲口和刑場砍頭,總覺得不給他們拚死一搏的機會,任意擺布生命是赤裸裸的犯罪。

    “您是在找我嗎,朋友?”

    一個聲音冷不防貼著耳朵響起,刺激著後脖頸的汗毛麻酥酥炸裂,我條件反射似的摸到懷裏尋短刀,胳膊卻被聲音的主人摁住。

    “都是朋友,何必動粗呢?”

    是胡迪尼!我放鬆下來長舒口氣,沒好氣的拿眼斜瞪著他:“你難道不會好好的同人打招呼嗎?”

    他攤開雙臂,髒兮兮的臉上表情無奈:“我沒有好好打招呼嗎?應該是您心裏有鬼吧?”

    胡迪尼最後一句話似有所指,二人陷入沉默。

    人群的再次尖叫適時化解了尷尬,劊子手熟練的將匕首沒入死刑犯的喉嚨,然後順著肌骨的紋路直劃到肚臍,動作既迅速又輕柔,皮肉翻開卻不見血,而且犯人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吊著口氣,手段利索的堪比經驗豐富的老屠夫。

    其實英武的戰士和五大三粗的屠夫沒啥不同,刀下亡魂多了,便庖丁解牛般洞悉落刀的方位和力度,知道怎樣做才符合自己屠戮的意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