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絕地反擊(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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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明白!”長老趕忙點頭哈腰的回答。

    “那就講講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吧,事無巨細,我都要聽。”

    “最近這段時間嗎?”

    老家夥咽了口吐沫,像是準備做什麽長篇大論一樣:“三天前領主大人經過這,沒做停留便去了馬蒂尼,隨行的大概十幾人,有兩個是他麾下的騎士老爺。”

    他邊說邊偷偷察言觀色,見我沒啥反應立即挖空心思使勁回憶:“還有!還有!萬靈節後第四天的時候,從沃韋來的管家老爺傳達領主大人的命令,征走了村裏的青壯年和儲備過冬食物,有跑行商的,巴黎的國王陛下同羅馬的皇帝打仗,死了不少人,我們的年輕人就是去補上充數的。”

    “萬靈節?那是三十多天前的事了,附近的村莊也拉壯丁了嗎?”

    “沒錯!沒錯!不止錫永,沃韋、馬蒂尼、特魯諾、彭薩,每個村莊都是,男丁不夠便拉身強力壯的婦女充數,現在村子裏隻剩下我這樣的不中用的老頭子和沒車輪高的孩童,要是男人們聖誕節前回不來,這個冬天孤兒寡母的恐怕很難熬過去。”

    說到傷心處,他深陷的眼窩裏噙著淚水:“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們吧!”

    “既然巴黎的國王發了征召令,為什麽萊芒男爵沒去禦前聽命呢?”我懷疑他自相矛盾的回答,張口問道。

    “因為領主大人支付給公爵大人一筆錢,得以找理由免除這次軍役,我侄子是沃韋城堡的馬夫,他親口告訴我的,我可以向上帝保證絕不會有假!”長老急了,連忙搬出上帝給自己壓陣。

    怪不得奧托男爵在馬蒂尼的關口征收重稅,還頂著被梵蒂岡開除教籍的危險販賣人口,原來是為了還上巨額的免役錢缺口。

    “照你的描述,萊芒男爵領人去了馬蒂尼,沃韋城堡的守備不就空虛了?”

    我故意咳嗽兩下,不動聲色的解釋:“領主不在城堡裏,我擔心得不到符合規格的寬待啊。”

    “不會的大人,每逢領主大人出巡,城堡便由他舅舅代為主持,常備的衛兵差不多有十來人,得知公爵大人的大駕光臨,他們肯定會盡全力款待您。”

    老家夥巴不得我們早早離開,好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別人:“要不我連夜派人先去城堡幫您通報,提醒他們盡快做好迎接的準備?”

    “算了!”

    我擺擺手製止殷勤的長老,改口說道:“男爵大人不在,我貿然拜訪有失禮數,就不去打擾了。”

    老家夥一聽,神色又緊張起來,哭喪的臉上堆著假模假式的笑容:“從錫永出發,有沒有去士瓦本比較近便的路?”

    士瓦本這個重音在後的法蘭克語詞匯,明顯超出窮山溝窩一輩子老頭的認知範圍,他仿佛活吞了癩蛤蟆的痛苦模樣,證明了歲數大頂多意味著白吃了幾年幹飯,不絕對和所謂的閱曆與智慧成正比,他的世界僅局限在沃韋、錫永、馬蒂尼三點一線,羅馬同巴黎渺遠的像是外太空。

    “士……瓦本?”

    他艱難拚出晦澀的單詞,不可避免的讀錯重音,嘴角的皺紋陷得愈發深了。

    “村子進進出出就山下一條路,終點便是領主老爺的城堡,您說的那個地方……”

    “謝謝你,長老。”

    我示意左右可以把老家夥帶走了,愁得一個頭兩個大,浪費一番口舌,得到堆沒營養的廢話。

    “他能提供的消息微乎其微,大人,我的斥候很快回來。”代號四目送駝背的長老消失在下山著,在我聽來不無嘲諷。

    “但願你的斥候搞清楚了前麵的路,五六百號人的大部隊既得保證沿途補給,又得盡量避開閑雜人等,路線上相當難拿捏。”

    我轉身走向收拾幹淨的大屋,堂廳裏已經升起火堆,房簷下幾個士兵手忙腳亂的按住一隻掙紮的山羊,看來它將是我今天的最後一餐。

    “烤老一點有嚼勁。”我丟下句話。

    就著長老獻上的地產野果酒,大家很不愉快的分吃了那隻可憐的山羊,主要是窮鄉僻壤香料難尋導致食不甘味,再加不知用什麽野果土法釀製的酒漿裏雜質多的簡直像摻了水的沙子。

    “要是你的人帶不回好消息,千萬別叫醒我。”理了理皮毛下墊著的稻草,一陣疲倦緩緩襲來,我和衣躺著,對隱沒於黑暗的代號四說道。

    “大人,大人……”夢中傳來輕輕的呼喚,我迷醉於少女溫柔的清香,精神卻仍舊流連在睡神的故鄉不願離開。

    “唔……”

    長長抻了個懶腰,我把眼睛微微睜開條縫,代號四身著一襲黑衣,完美融入黑暗,如果不仔細分辨,容易讓人誤以為產生了錯覺。

    “也許是累了,這一覺睡得蠻香,現在什麽時候了?”

    “快子夜了。”

    代號四敲著火鐮,閃亮的火星稍縱即逝,劃過美麗耀眼的弧線,伴著刺鼻的焦糊味,她點燃了牆上的火把,一團溫暖的橘色光芒充滿房間。

    “斥候剛回來,正在外麵候命。”

    我含糊的點點頭,裹著長衣坐起,桌上已經涼了的烤羊肉散發出別樣的香味,勾得貪吃的肚子又咕嚕作響。

    “吃點宵夜應該沒問題吧……”

    我抓著擠成一堆的小肚腩自言自語:“哦,沒事,你說你的。”

    “等等,我看看。”代號四搶在我前奪走餐盤,端在麵前全神貫注的觀察著,臉湊得差點貼上。

    “哎!你別吃啊!”

    我非常沒風度的吼著,像隻護食的野狗:“都涼了,你想吃的話,我讓人重新過過火。”

    代號四沒回答,她表情嚴肅的審視著烤羊腿的每一個細部,仿佛眼睛裏自帶顯微鏡似的:“按理說放了這麽久的羊肉,表層的油脂應該凝成白色的固體,可是……”

    她皺了皺眉:“剛才我一直守在這,沒人進來。”

    “疑神疑鬼的累不累?”

    我裝作大大咧咧的模樣提上靴子,用眼角的餘光目測著和代號四的距離,心裏盤算強行奪食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這隻羊在之前就被人做了手腳。”一直嘀嘀咕咕的她突然如臨大敵的說道。

    “做了手腳?”我心虛的摸摸肚子,好像真感覺腸胃裏隱隱作痛。

    “你說的做手腳難道是……”

    代號四把盤子丟到桌上,探手入懷摸索半天,看得我麵紅耳赤心發跳:“先把這個吃了再說。”

    她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陶瓶,從擰開的瓶口幽幽散發出凝血的腥味,相當令人倒胃口。

    “這是啥?”

    我捏著鼻子。拒絕她急切想強製喂下的動作:“聞起來像死人身上發臭的黑血,你不會要我真的喝下去吧?”

    “我沒開玩笑,大人,為了您好,還是趕緊喝了它吧。”

    代號四把陶瓶放到我手裏,轉眼又從發絲間拽出一枚極細的長針,某個角度折射著流彩熠熠,可能是銀質的。

    “米特裏達梯,萬能解毒藥,於人體無傷害。”

    “聽名字就很古怪。”

    我咬咬牙,仰脖一股腦灌下,初嚐時沒有想象的那麽難吃,可片刻後惡心的味道順著腸胃猛地上返,衝的鼻涕眼淚齊齊流出,嘴麻得知覺全無。

    “這玩意……你要害死我嗎!”

    “米特裏達梯是安納托利亞的本都人研製的萬能解毒劑,據說從小便喂一群鴨雛各種毒藥,最後提取幸存那隻鴨子的血液配製而成。”

    代號四輕描淡寫的說著,手裏的活一點沒停下,隻見她攥著銀針,在殘有酒液的杯中蘸了蘸,然後小心的刺入羊肉,趁這時間接著說。

    “羊肉有點不太對,我懷疑被人下了毒,依經驗看,對方恐怕是用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東方毒藥,奧格沙迪蒙。”

    “下毒!”

    我掐著喉嚨,拿手指拚命往裏摳,異想天開的想把她所謂的毒藥嘔出來,可惜無濟於事,倒是酸水嗆著鼻子,狼狽淌了滿臉眼淚。

    “快,快查啊!是不是真的被下了毒!我會不會有危險?”

    代號四取出銀針,借著火把的光亮觀察細部顏色的變化。

    “理論上米特裏達梯對所有毒藥都有效,哪怕毒性很強,它也可以延緩毒素在血液中擴散,為配製解毒藥爭取時間。”

    她一邊說,一邊將銀針在火焰上反複灼燒,看著它慢慢熏黑:“是奧格沙迪蒙,沒事,米特裏達梯能解毒。”

    我如釋重負的舒口氣,肩膀脫力軟下來:“有人下毒,難道是他們?”

    忽的一個念頭閃過,放鬆的神經再次緊繃:“外麵的人都吃了那隻羊,餘下的骨頭還拿出去熬了湯,你快把解藥分下去!”

    “晚了,從吃完晚飯到現在過去太久,奧格沙迪蒙的藥效已通過血液直達心髒,外麵那些人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而敵人等得正是這個時機。”

    她不動聲色的做個手勢,隱藏在房間各個角落的黑衣人紛紛現出身形,看到狹小的房間裏竟然埋伏了這麽多人,我張大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吧,別聲張,放敵人進來,務求一網打盡。”

    她毫無感情的布置任務,右手不知何時反握著一把鋒利的短刀:“想抓活口是不可能的,所以,格殺勿論!”

    黑衣人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黑暗中,動作輕的好像從未出現過,代號四把短刀遞給我,扭身熄滅火把。

    “請躺在這作誘餌,敵人的目標是您。”

    她的聲音換了位置,似乎離我很遠,全然在以命令的口氣講著:“一會打起來,您留著武器防身,倘若形勢不妙,自有人掩護撤退,上帝一直眷顧著您,不是嗎?”

    事到如今還有商量的餘地嗎?我氣鼓鼓的沒搭理她,輾轉反側的換了好幾個姿勢躺臥,總感覺不方便出刀,最後隻得悻悻的臉衝下趴著,用大腿壓住握刀的右手。

    “沒聽過將計就計拿重要人物當誘餌的,也不知是我的命太不值錢還是你們太有把握,嘖嘖。”我咬牙切齒的腹誹,趁代號四看不見翻了無數白眼。

    人是向往光明的動物,一旦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很容易產生焦躁的情緒,總有種沉重的壓迫感無孔不入的鑽進皮膚,慢慢匯聚到壓力極大的心髒,讓這晝夜不歇的生命起搏器不堪重負。

    試想如此緊張詭異的環境叫人如何睡得著?我記不清第幾次無奈的睜開眼睛,房間裏物體的輪廓隱約可見,周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死亡並不可怕,人都是要死的,可怕的是當你知道即將死亡,卻無法知曉具體的時間,那份等待中的煎熬和絕望,足夠摧垮意誌最堅定的巨人。

    就在我昏昏沉沉差點睡著之際,全身汗毛沒由來的豎起,第六感告訴我,冥冥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撲向麵門。

    “鐺!”

    來不及反應,金屬撞擊的聲音便打破夜的平靜,緊接著伴隨瘮人的慘叫,一股溫熱的液體噴到臉上,不用猜我也知道那是血,熱騰騰的、鮮活著的、躍動著的血。

    回過神來,我一骨碌翻到旁邊,手指觸碰到躺在地上的屍體。

    “是個男的!”

    脖頸的動脈被劃開駭人的傷口,依稀可摸出骨茬的痕跡,粘稠的血液放肆噴湧,殷濕了好大一灘:

    “不是她!”

    也不知在慶幸什麽,我稍稍定了定神,房間裏已成為短兵相接的格鬥場,不分敵我的廝殺作一團。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一個、兩個、三個……

    交疊的屍體蓋住我,形成寬厚的肉體屏障:

    “怎麽辦?”

    我抓耳撓腮的想不出主意,是走是留猶豫不決:“該死,什麽都看不見!”

    廝殺愈發激烈,壓在身上的屍體越來越重,可即使這樣,敵我雙方都沉默著不講話,除了武器碰撞和瀕死的呻吟,一點活人的動靜也沒有,氣氛壓抑的恐怖,給我一種身處殺人密室觀賞巫毒娃娃啞劇的錯覺。

    一隻有力的手按在肩膀上,像拎小雞似的輕輕鬆鬆把我從屍體堆裏拽出來:“是誰!”

    我悚然一驚,憑感覺出刀刺向那人。

    “乒!”

    刀鋒相交火星四濺……

    “走!”

    女聲短促而堅定,正好被兵器撞擊的脆響蓋過。

    有誰點燃了房間裏的稻草,火精靈興奮地跳躍翻騰,貪婪****一切可燃的物體,旋即劇烈躥升,炸開金色的火焰,我終於看清眼前的景象。

    搏鬥的雙方都穿著同樣的黑衣,彼此捉對廝殺,壓根分辨不出究竟誰占優勢,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少麵目淒慘的死人,外麵遠遠的飄著喧鬧,是發現失火的士兵正在趕來。

    代號四皺著額頭,不同凡俗的英氣聚在眉間,放射著炫目的華彩,有些人隻屬於命中注定的歸屬,當代號四,艾莉亞-奧利維拉絲-克雷森蒂縱橫於刀光劍影,她就化身為轉世的女武神,英姿勃發、不可阻擋。

    “你安全了,大人。”

    衝過來的士兵將我們團團圍住,其餘人繼續撲向火光衝天的屋子,茅草的棚頂已經燃燒殆盡,整個房梁應力折斷。

    “敵人呢?”嗓子裏嗆了口濃煙,我痛苦的咳嗽著。

    “十幾個人,有來無回。”

    她冷冷的收起短刀,宣判了還在房間裏的人的死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