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絕地反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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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女,在醜陋黑暗的世上,執著的找到對方,然後堅守來之不易的純潔感情,本身不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嗎?

    我欣慰的勾著嘴角,心底默默地祝福,愛開玩笑的命運兜著他們繞了那麽大的一圈,終於等到命中注定的彼此,還好中途的艱難險阻沒讓懵懂的男女選擇放棄。

    我由衷地為一對新人感到高興,答應挑一段《聖經》中的句子給他們做愛的箴言,感激的男女臉上流著激動的淚水,千恩萬謝的退了出去。

    夜逐漸深了,捕到田鼠的貓頭鷹發出詭異的叫聲,反複回蕩在空曠的山穀中,我懶懶的往火堆裏丟了根柴火,和衣躺下準備抓緊時間再補補覺。

    迷迷糊糊的大概睡了有一會,眼看就要沉入夢鄉,代號四幽靈般的聲音不和諧的響起,粗暴的打斷難得舒服的回籠覺。

    “大人,大人,醒醒,快醒醒!”她叫人的方式千篇一律,急促的像台馬力十足的柴油發動機。

    “該死!”

    我痛苦的抓耳撓腮,從牙齒的縫隙擠出兩個不愉快的單詞:“黑暗使者,能別帶來光明嗎?”

    “我們的斥候回來了,緊急軍情。”

    她自動屏蔽我的不滿,言簡意賅的陳述道:

    “有支軍隊正朝沃韋城堡趕來,打著巴黎王室的旗號,日落前到達距離此地四十裏的布洛乃過夜,敵人數量龐大,據斥候描述,光是並轡而行的騎士就超過二十排!您得早下決斷,按照他們行進的速度,咱們要是天亮出發,必然來不及跑太遠,萬一……這點士兵,結果怎樣顯而易見。”

    上帝,就不能讓人喘口氣?

    我抓狂的撓著頭皮,長時間沒洗的頭油沾了一手,滑溜溜怪惡心的,羅馬、托斯卡納、******、都靈、馬蒂尼,我的主題一直是逃命、逃命、逃命、前追後攆的好不狼狽。

    “容我想想……”

    嗓子幹幹的,也許是篝火太旺盛的關係,整個人的精神隨著體液一起蒸發,越希望精力集中腦子裏越一片空白。

    “我們人數少,戰鬥力弱,唯一的優勢就是城堡!咱們在城堡裏,物資充足,還有獨立的水源,對啊,他們人多能奈我何?撼得動堅硬的城牆嗎?”

    “大人!”

    代號四打斷我的自說自話:“您要龜縮在城堡裏一邊愜意的享受美食一邊把敵人等死嗎?”

    沒錯,我們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時間,對我、對奈梅亨,輸不起更等不起。

    “要不……咱們連夜跑路吧?”

    我試探著說出想法,因為心虛聲音抖得厲害:“叫醒大家,拋棄沒用的細軟,差不多還來得及!”

    “逃走?是個好辦法,但我們往哪逃?”

    代號四無奈的攤開手:“去士瓦本隻有通過伯爾尼的一條路,躲得了豺狼,躲不過虎豹,二選一的抉擇,先死還是後死,有差別嗎?”她目光冷峻的望著我,那眼神能殺死強壯的大象。

    山區的夜晚很冷,淩晨更是冰到刺骨,它們就像一隻隻懶惰的樹袋熊,抱著你死也不動地方,直凍得牙關打顫、鼻涕橫流都不肯善罷甘休。

    兩相權衡,我們還是決定跑路,奈梅亨士兵習慣了奔波的生活,別看一個個鼾聲連天睡得挺香,命令一下立馬利索收拾東西整裝待發,啟明星緩緩升上西天的功夫,幾百人便備好必要的行裝陸陸續續啟程。前路漫漫,何處是歸途?

    有人離開,自然有人要留下,馬蒂尼來的農民在經曆過顛沛流離的跋涉和艱苦卓絕的大戰之後,意誌不堅定的人動搖了,他們對新生活本沒有太多的渴望,又不願意繼續吃苦,留在城堡找份糊口的活計總比居無定所的賣命強。

    所以說,當一個人習慣了彎下腰做奴隸,即使給他站直說話的權力,也會嫌挺直腰杆說話難受,反而愈發卑微的討生活,活著,從來不是件想當然的事。

    兔子便是選擇留下的人們中的一員,他牽著自己的愛人來為我送行,羞愧的憋紅了臉。

    “大人,對不起。”

    他躲閃著我的目光:“珊妮母女不想離開沃韋,作為這個家唯一的男人,我得對她們負責,不得不留下,希望您能原諒我。”

    小夥子懇切的跪在地上,捧起我的靴子淺淺親吻著,以此表示自己的謙卑和祝福:“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您的恩情,願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公爵大人。”

    家?有家真好!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我騎在馬背上,抬手示意兔子站起來。

    “還記得你的請求嗎?《哥林多前書》第十三章愛的箴言,送給你們,務必緊緊握住自己的愛人,幸福的少年!”

    “大人!”

    淚水在他的眼眶裏打轉,幾欲噴湧而出,但堅強的兔子咬牙忍著,投給我溫暖的笑容,他不希望留給我悲戚的記憶。

    “您一定是上帝派來拯救我們的天使,好運將伴隨您一生一世。”

    嗬嗬,也許吧!

    不過我的生命貌似和幸運絕緣,倒是總伴隨著別離和悲傷,如此想想,我肯定不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好了,我該出發了,後會有期。”

    放開韁繩,戰馬歡脫的打了個響鼻,這漂亮的精靈是城堡馬廄裏的上品,士兵們特意挑來獻給我當坐騎的。

    “愛的箴言,要記住,知道嗎?”

    調轉馬頭,追著行進的隊伍絕塵而去,遠遠飄來兔子揮手作別的呼喊,眼角濕濕的,咦?我怎麽淌下了眼淚,為這相識不久的年輕人?滾燙灼熱的淚水劃過臉頰,我似乎懂了其中的深意,可能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對個人夭折愛情的憧憬吧?有個一見鍾情的人兒,共同生活在愛情裏,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重重山峰間不時出現的天空緩慢的變化著顏色,森林中恢複了勃勃生機,士兵們身上蒸騰著白色的熱氣,貫穿整個淩晨的行軍令大家汗水淋漓。

    “到前麵找地方歇歇腳,多少吃點東西。”我摸著饑腸轆轆的肚子吩咐道。

    “也好,昨晚的那點存貨早沒了,肚皮餓得緊。”歐文騎馬靠近,身上散發著臭烘烘的酒味。

    部隊在一處背風的山坳停下休整,勤快的戰士三下五除二就升起一堆篝火,開始操持大夥的早飯,我解開皮氅的前襟,胸膛正對熊熊燃燒的火焰,烘烤得相當舒服。歐文剛一坐好,便迫不及待的取出掛在腰上的酒壺溫著。

    “我要活著得有兩樣東西支撐,一是美酒,二是美人,如果非要選擇一樣,那美酒絕對必不可少。”

    這個嗜酒如命的瘋子曾醉醺醺的炫耀過自己的不良愛好,滿臉得意的神情,小半宿的奔波早讓他嗓子冒煙,寡淡的清水根本無法滋潤偏重的胃口。

    “哦,壞消息來了。”

    歐文的目光落到我身後,低聲抱怨著,話音剛落,代號四的黑衣便映入眼簾,怪不得一向嘻嘻哈哈的太陽花騎士不敢大聲吆喝,原來他遇到了克星。

    “我去別處看看。”

    他顧不得帶上火堆邊溫著的酒壺,手忙腳亂的起身,飛也似的逃走,遠遠避開黑衣惡魔。

    “這家夥好像很怕你。”

    我玩味的盯著代號四罩在兜帽下模糊不清的臉:“瞧瞧你都把我的騎士嚇成什麽樣子了。”

    “心裏有鬼的人自然害怕撞鬼。”

    她一如既往的毒舌,嘲笑對手的同時也挖苦自己,倘若埃尼德斯是鬼,那作為他們的頭頭,我又是個什麽貨色?地獄之王撒旦?或者統馭群鬼的閻王?

    “說說看,你的斥候又帶來什麽好消息?”

    我晃了晃歐文的酒壺,裏麵還剩一半,壺口沾著的口臭遠遠蓋過酒漿應有的香味。

    “該死,惡心得我早飯都不想吃了。”

    嫌惡的丟開酒壺,我衝代號四擺擺手。

    “接著說你的,敵人的動向如何,照他們慢吞吞的速度,恐怕連床都沒起吧?”

    “大部隊的確沒行動,不過前鋒已經抵達沃韋城堡,這時候差不多窩在暖和的屋子裏大吃特吃呢!”

    她輕描淡寫的說著:“咱們之間的距離拉得足夠遠了,除非敵人不歇氣的騎馬猛追,否則他們隻能望空興歎。”

    “盯緊點,有情況及時匯報。”

    雖然嘴裏一本正經的說著,我的注意力卻全部轉到士兵端來的那鍋東西上,濃湯沸騰咕嘟咕嘟的聲音相當悅耳和誘惑,什麽敵人不敵人的,統統靠邊站。

    代號四太了解我的德性,悄無聲息的走掉了,歐文這家夥像隻煩人的蒼蠅,循著味道分分鍾出現,兩眼直勾勾的瞄著濃湯中翻滾的肉幹,饞兮兮的吞著口水。

    “走啦?太好了,正趕上開飯,上帝果然眷顧我!”

    他先猛灌一口壺裏溫好的酒,髒手直接就往鍋裏伸,真是十足吃貨。

    “作為一名騎士,您的禮儀呢?”

    我沒好氣的狠抽貪吃鬼的手背,這鍋湯要是讓他碰了,絕對沒法再吃,歐文訕訕的縮回手,眼睛依然炯炯有神的鎖定目標,看他如今的樣子,誰能把比武場的常勝將軍、貴婦少女的夢中情人、奈梅亨鼎鼎大名的太陽花騎士和眼前這個邋遢如乞丐的人畫上等號?

    “翻過這座山之後,我們怎麽走?”

    吃東西一時半會急不得,歐文倒安靜許多,自斟自飲的酌著美酒問道。

    “斥候都打探清楚了,沿著山腳下這條小河溯流而上,有條牧羊人和走私販子開辟的小道,能直接繞過伯爾尼。”

    我接過士兵盛好的湯碗,輕輕吹了吹熱氣,因凍僵而塞住的鼻子瞬間通透。

    “我們去烏裏,坐落於哈斯裏河穀群山之巔的修道院足夠偏僻,咱們在那休整兩天,再找機會往聖加耳走。當地教區的主教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也是當年康斯坦茨主教叛亂時唯一沒有加入叛軍的,到了聖加耳,士瓦本便不遠了。”

    歐文仰脖喝光了壺裏的酒,意猶未盡的咂麽著嘴角,倒不怎麽著急盛湯了。

    “哈斯裏河穀的修道院?啊,我當年去聖地朝聖時,曾因為迷路在那裏投宿,開鑿山崖造成的修道院與其說是神的居所,不如說更像獨立的堡壘,上山下山隻有一條極窄的小路,左手懸崖峭壁,右手萬丈深淵,凶險得很。”

    他往我身邊湊了湊,火光映得粗糙的臉蛋紅彤彤的:“您有沒有想過,萬一……”

    話說一半,他又自我否定的搖搖頭:“胡思亂想,修道士們沒理由攻擊我們呀?”

    我幫他盛滿湯,寬慰的說道:“來來,你不是早餓了麽,多吃點熱乎的。”

    我能理解歐文的擔心,畢竟世道險惡,以我們現在的窘迫,多做打算是應該的。

    “咱們的兵力……唉,不提也罷,你當我不想痛痛快快的跟敵人幹一仗?誰願意東躲西藏的做縮頭烏龜?忍忍吧,等到了士瓦本,一切都能好起來!”

    “打仗麽,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大家都懂。”

    歐文叉著煮熟的肉幹吹著,語氣平淡中藏著鋒芒:“可總這麽躲來躲去,我害怕戰士們士氣渙散,還沒到士瓦本,人就全跑光了。”

    他把肉幹塞進嘴裏咀嚼,含糊的回答:“我剛才去清點人數,馬蒂尼農民摸黑跑了幾個,要緊的是,奈梅亨士兵,也少了兩個人,這個信號,很不好。”

    不遠處的戰士們有說有笑的吃著東西,從他們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跑路的沮喪,但問題已經隱隱產生在平和的表象之下,我想該重新做選擇了。

    “真冷啊……”

    我顫巍巍地把雙手攏在嘴邊,往裏麵哈著熱氣來溫暖凍僵的指頭,可惜無濟於事,片刻的熱度就像沉沉長夜中稍縱即逝的點點星火,嗖的一下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對抗刺骨的嚴寒無異於杯水車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