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絕地反擊(18)

字數:6874   加入書籤

A+A-




    “好吃,又脆又香,果然樹與樹是不同的,要想吃到如此美味正宗的核桃,還得來您這裏。”我嚼得滿口生香,含含糊糊的說道。

    “那麽,您真的隻是來吃核桃的?”

    修道院長瞪著天真的眼睛,老褶堆得層層疊疊,他這個年紀賣萌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穿越貧瘠的峽穀和險峻的高山,隻為了吃幾個核桃?公爵大人,我是上了年紀,耳聾眼花記性差,可腦子並不糊塗,您要知道,人越老,就越不依賴外在的感官去觀察,眼睛在這,耳朵也在這。”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緩慢卻格外清晰的說道。

    我歎了口氣表示逃不過老院長的明察秋毫:“我剛從梵蒂岡回來,院長大人,新的教皇登基了,外麵的世界變了。”

    “噢?您倒說說看,是哪個被上帝選召的幸運兒登上了聖彼得的寶座?”他微笑著詢問道。

    “奧多西斯主教,當然,他現在的稱呼是尊貴的聖彼得繼承人、普世教會的領袖、約翰十七世教皇霓下。”我一邊將老院長的十字架放回他手上一邊說。

    “願上帝保佑梵蒂岡的新主人,我會日夜為他的健康祈禱的。”

    修道院長撫摸著十字架光滑的紋路,對我帶來的消息不以為然。“

    自從前任院長大人……哦,不,是上上任院長大人開始,蒙提巴斯便不再旁聽教廷的樞機會議,想必梵蒂岡也打心眼裏希望我們徹底消失。

    我最後一次下山,是應士瓦本公室之邀去襄助公爵赫爾曼一世的安魂彌散,畢竟老公爵向來對我們照顧有加,多虧了他我們才得以躲過那些打著教廷旗號不懷好意的地方領主,所以您剛從梵蒂岡回來又如何?”

    “我說過,外麵的世界變了。”

    我急切的探著身子,好讓自己挨得修道院長更近些:“蒙提巴斯和梵蒂岡之間的恩恩怨怨該了結了,難道就讓彼此這樣永遠的相互怨恨下去?您比我清楚,士瓦本如今自身難保,失去了保護人,蒙提巴斯無異於一群沒有牧羊犬看守的肥羊,圍著你們打轉的惡狼數不勝數!”

    說到激烈處,我情難自禁的飛沫四濺,老院長優雅的往邊上避了避,雖然我懷疑他是否看得清,還隻是為了表現某種心不在焉的狀態。

    “你們準備靠什麽來獨善其身?靠這修道院的孤峰天險嗎?那您可真就想錯了,空間上,蒙提巴斯也許會笑傲一切束手無策的敵人,但是你們終究要輸給時間,像當初選擇和梵蒂岡交惡的祖先一樣,看看你的四周、蒙提巴斯的上上下下!”

    修道院長沒有動,不過我知道他明白了:“老人、老人、還是老人!蒙提巴斯的信仰沒有明天了,它是垂垂老矣的末日夕陽,循著落山、暗淡、毀滅的軌跡一去不返!您、您的兄弟、修道院、您口中鑿下第一錘的聖瓦爾納,恐怕這封聖也未經過梵蒂岡的認證和許可吧,你們都將沉入曆史的巢窠,不出十年,蒙提巴斯就會變成花栗鼠做窩的樂園!”

    老院長安靜的仿佛一尊寫實風格的大理石雕塑,歲月在他臉上唯一留下的隻有睿智和慈祥,衰老無非是點綴空白的注腳,起到錦上添花的絕妙效果。

    “您做了一番極其成功的遊說,公爵大人,有論據、有論點,相當打動人心,可您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蒙提巴斯的信念之源到底是什麽。”

    他握了握皮膚鬆弛的拳頭,青藍色的靜脈血管清晰可見:“我們是虔心侍奉上帝的修道士,比起毀滅,更害怕喪失初心,淪為……哦,上帝請原諒我的失言,淪為梵蒂岡那樣畸形的存在!”

    冥頑不靈的老家夥!固執的像頭倔強的笨牛!

    我心裏惡狠狠的咒罵著,臉上卻依然裝出雲山霧罩的懵懂模樣,買賣不成仁義在,我辦事向來堅持這樣的原則,談得攏一拍即合,談不攏大家兩廂好散,省得落下埋怨。

    “高興點,公爵大人,大家都看著我們呢。”

    老院長低低的提醒著,笑容暖得似乎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他得體的衝每一位來賓點頭致意,喧鬧的大廳立即安靜下來,就連最粗魯的騎士都老老實實的坐直身子,等待聆聽修道院長的訓示。

    “再次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請恕我們薄酒素菜款待不周,如果朋友們吃好了,我的兄弟安蒂奇神父會為大家安排休息的房間,不過誠如所見,蒙提巴斯開鑿在山岩上,地方十分狹小,無法保證妥善的安置所有人,恐怕要委屈一些朋友在這大廳裏過夜了,萬分抱歉!”

    他推開椅子緩緩起身,我跟著微微側頭行禮,這標誌著宴會結束,眾人紛紛離座,響起一片桌椅碰撞的嘈雜。

    “睡不著的話,你們可以仰望星空,這裏距離天堂是如此之近,沒準誰能聽見天使疲憊的鼾聲呢,願上帝保佑您,我的朋友,日安!”

    “阿門!”

    又是整齊的回禮和淩亂在胸口劃十字架的動作,老院長留下主禮神父打點之後的事情,自己引著我先行一步。

    走出一半嵌在岩石裏一半露在外麵的大廳,向陽的院子平坦整潔,不規則的石板相互拚接,不留任何一絲縫隙,連雜草都清理的幹幹淨淨,因為大廳的窗子開得很高,再加上這時代工藝粗糙的不透光毛玻璃,一頓飯下來我還以為天黑了,出來一瞅才發現太陽正墜在山尖,剛剛過了盛午的時間。

    “您窗子上的玻璃不太亮,奈梅亨生產一種純度很高的透明玻璃,等我派人送來。”

    指點著岩石上大大小小的窗口,我對老院長說道:

    “上次來得匆忙,未能好好欣賞這令世人驚歎的建築,實在感到遺憾。”

    沿著兩幢房屋間的石階拾級而上,視野變得愈發開闊,地平線盡頭有條閃閃發光的玉帶,好像銀子做的項鏈。

    “那是流入布裏恩茨湖的一條大河,從山峰狂野奔騰的激流在哈斯裏河穀轉了幾個彎後平緩泛濫,靠近河口岸邊的小鎮叫因興巴赫,幾乎是我們活動世界的邊緣了,修道院的兄弟有時會拿多餘的產出去換些山上沒有的東西,像抄寫用的羊皮紙、麵粉和做蠟燭的動物油脂——這是蒙提巴斯消耗最大的寶貝。”

    老院長導遊似的給我講了許多,雖然他知道我對它們不感興趣,卻依舊絮叨著不讓彼此尷尬冷場。

    “啊,那一定是修道院的菜園了,我能走近些看看嗎?”

    我大驚小怪的叫著,在得到老院長的許可後方推門而入旁邊的院子。

    “蕪菁、卷心菜、胡蘿卜、洋蔥、生菜、茴香、四季豆……啊,這是鼠尾草吧?”

    我蹲下腰,捏著藍紫色的絮狀花瓣饒有興致的問道:“它還能在高寒的山上生長,真是神奇!”

    修道院長扯下鼠尾草鴨掌型的葉子放進嘴裏嚼著:“上帝的偉大就在於教會了我們如何發揮自身的優勢,隻要稍稍改造一眼終年不枯的溫泉,把水流引到田間,便可以在隆冬季節種出夏天的蔬菜,先人的智慧是無窮的。”

    他抬眼望著遠處勞作的修道士,眼神朦朧的感慨道。

    “這是您的國,或者說,是上帝賜予你們的天堂,不一定豐衣足食,但足以安居樂業,要換做是我,躲在這裏時間久了,肯定不願意離開,畢竟人是貪求安穩的動物啊。”我受不了鼠尾草特殊的腥味,拍拍手站起來。

    老院長勾勾嘴角:“您還是沒放棄說服我的念頭啊,公爵大人,您的狡猾像條聰明的狐狸。”

    “可惜遇上隻不為所動的烏鴉。”我搖搖頭攤開手。

    “您貪圖我嘴裏的肥肉,可我也隻有這麽一塊,當然得小心謹慎。”他頑皮的敲敲額頭,我倆心照不宣的笑了。

    太陽一落山,溫度立刻降了下來,連說話都冒著白色的哈氣。錯落的房屋漸次亮起燈,司勤的修士提著燈籠,不緊不慢的點燃路邊石龕裏的蠟燭,一朵朵橘黃色的光暈投在地上,溫暖了涼至冰點以下的夜。

    “您的房間挨著祈禱室,那邊日夜燭火不熄,比其他地方要暖和不少。”

    修道院長衝給我們讓門的司勤修士點點頭,邊走邊說道:“我已經吩咐人把裏麵打掃幹淨,換了床新的被褥,還點了根聖誕彌撒時才用的熏香,我們都是些疏於禮數的粗人,不知道公爵大人的規矩,希望您切勿見怪。”

    “如果您自謙是粗人,那我豈不就是個飲毛茹血的野蠻人?一年到頭馬背上奔波習慣了,有個能把身子放平的地方便好,哪有啥矯情的規矩,您太客氣了。”

    我感激的同老院長說著話,一路穿過好幾條石砌的廊道,遇見許多安靜做事的修士,他們從容的動作以及謙和的笑容,好像滿懷感恩在做什麽神聖的事情,一舉一動都有條不紊的,寫在臉上的,除了幸福還是幸福。

    “冥想真的能幫助你們聽到上帝的聲音嗎?”

    老院長在一扇門前站定,這應該就是我住的房間了,他剛準備抬手推門,我忽然若有所思的問道。

    “冥想?不,我們從不冥想,那樣等於浪費寶貴的時間去做無用功。”

    他放低提著的小燈籠,仔細為我照亮腳下的路。

    “正相反,我們做事,兢兢業業的做事,珍惜上帝賜予的點滴生命,在勞動中獲得內心平和的體驗,也許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接近上帝的國,但我們身體力行的完成了對原罪的懺悔。”

    房間的陳設簡樸尋常,不過確實如他所說的燃了熏香,似有似無的香味令人不由自主的放鬆,疲憊馬上控製了身心。好好睡一覺成了唯一的渴望。

    “明天晨禱時見,公爵大人,山上夜晚的寒冷不是開玩笑的,早些睡吧。”

    修道院長拍拍蓄滿了絮草的亞麻毯子:“如果您睡不著,可以在院子裏走走,沒準真能聽到天使偷懶打瞌睡的鼾聲,天堂就在您抬手可及的地方,隻要心願意。”

    “謝謝您,院長大人。”

    我真心實意的道謝:“晚安。”

    “明天我們再談其他事情,今晚好好休息。”

    他提起放在門口的燈籠,微茫的光亮染得胡子明滅不清:“晚安。”

    夜深了,大廳那邊喧鬧的人聲漸漸停止,大自然的聲音清晰起來,我迷迷糊糊的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腦子卻不同以往的澄澈。

    “這就是距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嗎?那我對愛人說的話,她一定能聽到了吧?”

    這樣胡思亂想著,瑟琳娜抱著孩子沐浴陽光的溫柔側臉再次浮現在眼前,可每當我抬手擁抱,又發現他們坐在更遠的地方,似乎無論如何努力,都那麽觸不可及。

    整宿光怪陸離的夢折騰得我輾轉反側,早起時眼睛腫腫的。

    “一定留了黑眼圈,討厭。”

    我輕輕地揉了揉眼角,飽飽的吸了口亞麻毯子裏絮草的清香,朝陽透過穹頂的小窗把對麵牆壁刷出一小塊紅色的光斑,我盯著愣了很久的神,一團漿糊的思緒總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熏香完全沒作用啊,是假貨吧?”

    簡單的洗漱下,外麵便傳來晨禱的鍾聲,我理理罩衫,沿著冗長的走廊進入昨日用餐的大廳,這裏陸陸續續的聚集了不少人,歐文他們幾個也在其中倒出乎我的意料。

    “貌似他們侍奉上帝要比我殷勤啊……”

    我自嘲的笑笑,旋即疑惑的皺皺眉:

    “怎麽,我是在和上帝爭風吃醋嗎?”

    找到自己的位置,人們來的便差不多了,負責領禱的神父搖了搖手裏的鈴鐺,交頭接耳的眾人很快鴉雀無聲。

    “我真心尊奉的上帝,身心靈魂永恒的主,感謝您用清晨的光,讓我平平安安地度過漫漫長夜,迎來了新的一天,求您讓我在新的一天中,有新的心誌、新的智慧、新的力量、新的事奉、新的見證、新的喜樂、新的平安。求您使我在今天任何時刻,都覺得主在我身旁;在我前麵引導我,在我背後眷顧我,在我周圍扶持我,處處都與我同在。如果遇到困難、危險,求您鼓勵我,保護我;如果遇到誘惑、試探,求您指導我,幫助我;如果遇到憂傷、痛苦,求您安慰我,扶持我,使我時時刻刻不離開您,永遠同您在一起。奉基督耶穌之名祈求,阿門!”

    修士循循善誘的嗓音仿佛教孩子初學人聲的母親,令每一個單詞都具有活靈活現的生命力,深深紮根在大家的心底,連我這個心無畏懼的無神論者,都虔誠地低下額頭,在胸口劃著十字。

    本書首發來自17k,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