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絕地反擊(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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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了兩天軟床,冷不丁換成硬邦邦的行軍帳,矯情的背還真有點不適應,一晚上都酸酸痛痛的抗議,弄得我輾轉反側睡不踏實,愁眉苦臉的數羊數到一千一百一十一隻,好在整夜平安無事,倒在後半夜疲憊不堪的沉沉睡去。

    第二天的行程依舊無聊,同哈斯裏河穀單調的景色正好相得益彰,構成壓抑的背景板,無聲扣向孤獨的旅人。

    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走了三天,烏裏的湖光山色與瓦萊的皚皚雪峰交替遠去,提切諾通向聖加耳的大路出現在我們眼前,許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平常繁忙的直道幾乎看不見奔波的商隊,隻有聒噪的烏鴉成群結隊的從頭頂飛過,歡天喜地的慶祝終於有送上門來的食物提供者了。

    “在這歇歇吧,馬背顛得我快要吐了。”

    怨聲載道的爬下來,侍從攙著我坐在路邊,代號四如影隨形的現身,就好像知道要找她一樣。

    “你來了?前麵都派斥候去觀察了嗎,有什麽異常?”

    代號四冷著張臉,令周圍的侍從不由自主同她保持安全距離。

    “往前二十裏有條大河,看寬度和流速不可能直接泅渡,侍從上下遊各搜索了五裏,在上遊找到河麵相對較窄的淺水區。”

    她的聲音也冷得好似掉進瓷盤的冰塊,字字冷靜清晰,離奈梅亨越近,她情緒整理的越不像個有感情的正常人。

    “照現在的行軍速度,天黑前能趕到就不錯了,根本無法渡河。”

    “那便在河岸邊安營紮寨,休息一宿明天過河。”

    我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腰眼繼續問道:“過河之後呢,還有多遠到聖加耳?”

    “全速前進隻需一天,如果您的紫羅蘭不拖後腿的話。”代號四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拿眼角瞥我,故意拖長尾音。

    “很好,去安排吧,我保證在太陽落山時到達你說的那條河。”

    丫的不放過任何挖苦的機會,紫羅蘭全是素質不高的農民是我的錯嗎,不過這點小情趣算是她僅剩的為數不多的人情味,誰願意總對著張臭臉。

    “其他消息呢?倫巴第的情況、諾曼底的情況、勃艮第的情況……”

    “我們,和倫巴第方麵的自己人建立了溝通渠道,目前一切正常,諾曼底公爵的傷勢並無大礙,科勒他們幾個已經啟程,正往聖加耳馬不停蹄的趕來。”

    陽光燦爛的正午是代號四最討厭的,她小心的把每寸皮膚都蓋在黑色的罩袍底下,盡可能遠離任何有光的地方。

    “至於沃韋城堡外的敵人,他們肯定獲悉了聖路易伯爵的死訊,巴黎方麵得到此信隻是時間問題。”

    “上帝是公平的,該換他們肝腸寸斷了。”

    我不屑地扯著嘴角,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們做得很好,繼續監視,最好和奈梅亨本土的暗線取得聯係,那邊的準信少之又少,不靠譜的小道消息滿天飛,相當讓我……”

    代號四敏感的問:“您是在擔心小馬丁嗎?”

    “不僅僅是小馬丁。”

    我皺著眉頭,望向周圍累得四仰八叉的農民,他們質樸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對未來的憂慮,生活更像跟緊頭羊吃草,隻要不掉隊,管他有沒有餓狼窺視,糟心的事自有牧羊人頂著。

    “萊昂納多那老家夥……”

    山區的天似乎黑得比平原要早,紅彤彤的落日懶懶的坐在半空,將白皚皚的雪峰染成鮮血的顏色,兩側的山腰影影綽綽的藏著幾戶人家,仿佛無人供奉的神龕,一派凋敝荒瘠的景象。

    代號四說的那條大河就橫亙在高低錯落的丘壑之間,清澈的流水幹淨的如同鏡麵,纖毫畢現的反射著空中的流雲飛鳥,美得不像話。

    “景色倒蠻精致的。”

    士兵們陸續散開做著宿營的準備事宜,我忙裏偷閑的跑到河邊附庸風雅,搖頭晃腦想了半天,挖空心思也找不到詠物抒懷的合適詩句,來到中世紀這麽久。

    上帝怎樣怎樣說得越來越溜,上學時背的詩倒忘得一幹二淨。

    “啊……嗯嗯。”

    我故作鎮定的清清嗓子,不讓人瞧出自己的尷尬。

    條件所限,飯餐安排的相當簡單,蔬菜湯加幹麵餅,胡亂塞個全飽,月亮慢慢占據主流,黑暗統治了所有,營火幢幢,暗夜降臨,入夢是唯一的寄托。

    合著流水清脆的節奏,代號四突然闖進營帳,急匆匆的稟報:“大人,河對岸發現未知軍隊的蹤跡,人數尚未可知,斥候正在進一步核實情況。”

    “什麽?!”

    我一骨碌從行軍床上坐起,四下摸黑找著衣服:

    “斥候探清了嗎,到底是敵是友?”

    “對不起,大人,是我的疏忽。”

    代號四自責的低下頭:“我以為近前安全,把斥候全派到遠處去了,該死!”

    她蹙著眉,難得爆個粗口:“近千人的隊伍從天而降似的出現,他們應該發現了這邊的營火,再躲肯定是來不及了。”

    “傳令全軍戒備!”

    我披上大氅,腰帶扣卻無論如何都係不緊了。

    “熄滅營火……”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等等,吩咐戰士每人多點幾支火把,造成人多勢眾的假象,甭管對方是敵是友,先虛張聲勢嚇嚇他們。”

    歐文幾個掀簾而入,衣甲狼狽的歪著,顯然也剛得到消息:

    “大人,萬一情況不妙,河流是個很好的依托,至少可以對峙到明天天亮。”

    理好了鎖甲的帶扣,歐文率先表態:“我的風信子絕對沒問題!”

    “照我說的辦,多點火把,暫時迷惑對方,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我接過侍從遞來的長劍,好像瞬間心裏有了底:

    “要鎮定,別害怕,和那邊的比咱們還緊張,等斥候傳回的最新消息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軍帳外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老兵們習慣了突發的緊急事態,依照命令有條不紊的執行,亂的是沒啥經驗的新兵,耳畔不時傳來戰士們相互鼓勵和安慰的話語,雖聽不太清,但起到了一定安撫軍心的作用。

    我盯著篝火漸漸收斂的火苗,飛快的盤算著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狀況。

    “大人!”

    代號四自暗處走來:“據斥候觀察,對方人數不止千人,他們也做好了全力以赴禦敵的準備,恐怕來者不善。”

    “旗號呢?究竟是誰?”歐文急切的追問道。

    “黑燈瞎火的沒太看清。”

    代號四一五一十的匯報著:“是敵是友,都躲不開了,要不要接觸接觸?”

    她後麵的話後看著我說的,小心翼翼的詢問。

    “無論敵我,切勿掉以輕心。”

    我捏著下巴沉吟許久,猶豫著說道:“風信子原地待命,三色堇和鳶尾花保持警戒,餘下的作為全軍的預備隊,得有打硬仗的心理準備,明白嗎?”

    “我的方隊沒話說,保證完成任務!”

    歐文拍著胸脯表態:“風信子老兵的比例高經驗足,打仗沒二話!”

    “我們也是!”

    其他幾人不甘示弱的拍胸脯吼道:“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瘌,大人盡管吩咐!”

    “當下不是逞能的時候,對方人數占優,好在咱們占據地利,一時半會還打不起來,虛虛實實的他們也拿不定主意。”

    我緊張的在營帳裏踱著步子,額頭上不停冒著虛汗,幾百號人的生死決定於一念之間,必須慎重慎重再慎重。

    代號四總在關鍵時刻現身,她不等我問便開口匯報:“斥候稟報,旗號依然看不清楚,但對方敵意十足,沿河布置了一道稀疏的防線,斷絕了談判的可能,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公爵大人。”

    “既然來者不善,咱們用不著客氣,全賴上帝保佑,這月黑風高的夜晚正適合打逆風仗。”

    我攥著拳頭給大家鼓勁:“三色堇往上遊去,通過事先斥候探得的淺灘渡河,提前埋伏過去,抄敵人後路,等待我的命令。”

    “我們的任務呢?”

    歐文按捺不住摩拳擦掌的問道:“把正麵交給風信子吧,保管叫敵人過不了河!”

    “不!”

    我斬釘截鐵的否定了他的提議:“漸次熄滅營火,造成退兵的假象,誘使對方渡河,尋機先打個順風仗!”

    我站在營帳外,看著兩名士兵捧起地上的雪來熄滅篝火,白色的雪塊一遇到火苗立刻融化,紛紛揚揚的灑進火堆,發出嘶嘶的聲音,一縷淡淡的青煙旋即升起,隨後煙熏火燎的味道如期而至。

    “依照您的吩咐,大人,營火熄滅了一半。”

    傳令兵騎著匹花斑的母馬往來通報情況,除去騎士們的坐騎,這已經是能找到最好的了。

    “不夠,再減,減到三分之一!”

    沉思半晌,我搖著頭又發布新的命令:“三色堇呢,出發了嗎?”

    “算了,別讓士兵們瞎折騰了。”

    代號四從暗處走過來,拖長的黑袍仿佛黑暗的延伸:“對方來信了,他們派出一名使者表明身份,要求和您會麵,展開平等的對話,從而避免可能發生的衝突。”

    “會了麵就避免衝突了麽,萬一仇人相見……”

    歐文嘟嘟囔囔的,被代號四冷眼一瞪,後半截話馬上咽回肚子。

    騎士們與埃尼德斯的齟齬真讓人傷腦筋……

    我無可奈何的歎口氣,轉身問道:

    “你說對方表明了身份,他們是誰?”

    事前通報身份是貴族戰爭的準則,奈梅亨動不動搞突然襲擊算是異類,常常受到鄙視和不齒。

    “講起來算是老熟人了,至少見麵不會虛與委蛇的尷尬。”

    代號四賣了個關子,她貌似很享受眾人抻脖瞪眼求之不得的窘樣。

    “士瓦本公爵赫爾曼二世的寵臣,您的前盟友——萊希菲爾德伯爵。”

    “是他?”

    聽到名字的瞬間,我說不清心裏到底是種什麽感覺,歡喜?當然,萊希菲爾德伯爵曾同自己並肩作戰,為人和修養都不錯,某種程度上跟我有點對脾氣,所以雙方私交甚篤,懷疑?或許吧,他脫離聯盟率軍返回士瓦本的做法無可厚非,處此情境任誰都沒有第二個選擇,但他不好好在國內呆著平叛或者擁兵自重,帶千把人跑到聖加耳來幹什麽?事出蹊蹺必有鬼,去見見吧,索性問個明白。

    打定主意,我製止了騎士們的爭論,接連做了幾個有備無患的布置,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教訓還少麽?

    “熄滅的營火暫時不要點了,讓對方搞不清咱們的兵力也好,通知三色堇繼續按原計劃渡河,找塊安全的地方隱蔽等待命令,千萬別打草驚蛇。”

    我的目光落在歐文身上,他雖然總愛嘮嘮叨叨的抱怨,不過戰術的理解力和執行力遠居其他人之上,科勒、公牛等人不在場的情況下,隻有他能讓我放心。

    “還有,你的風信子沿河岸構築防線,弓箭手占據視野開闊的射擊點,必要時可以拆些營帳搭建簡易工事,此去大家談成了和和氣氣的最好,萬一來者不善談崩了,保持一定戒備也能心裏有底。”

    “要不我陪您去吧,大人。”

    歐文搶前一步,按著長劍請求道,真動起手來憑他的功夫,三四條大漢近不得前,確實可以保我全身而退。

    “你留下完成交代的任務,我帶其他人去。”

    為帥者必要時得具備關公單刀赴會的氣魄,況且以我對萊希菲爾德伯爵的了解,他還沒下作到扣留人質的程度:“我相信伯爵的人品,願意賭上一把。”

    “可我們輸不起啊,大人,奈梅亨複興的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任何時候都不能以身犯險!”歐文話音未落,眾人紛紛點頭附和。

    “你們,拿我當什麽了?擺設嗎?大人的安全我敢打包票!”

    代號四不陰不陽的插進話,對歐文幾個看輕埃尼德斯十分不滿。

    “信得過你們?別開玩笑了,就是因為以前太信得過你們,結果怎麽樣?奈梅亨被敵人偷襲,你們呢?情報呢?家沒了,親人沒了,什麽都沒了!”

    歐文急紅了眼,針鋒相對的和代號四麵對麵站著,咬牙切齒的吼道:“一次失誤……一次關鍵失誤足以致命,你倒是說說,讓我如何信任你們?你說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