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絕地反擊(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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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

    我擔心的苗頭終於爆發,代表正統力量的騎士和代表黑暗力量的埃尼德斯的矛盾由來已久,屬於正邪不兩立的存在,兩者各自秉承根深蒂固的偏見,過去在奈梅亨事業一帆風順的掩蓋下,大家勉強求同存異,頂多相互掣肘的小摩擦,現如今遭遇巨變,矛盾再難遮住,立刻尖銳起來,甚至上升到此刻當著我的麵都敢起衝突的地步,內部的火山已經到達噴發的警戒線。

    “你們在幹什麽?有多餘力氣使不完是嗎?瞅自己人也不順眼想拿刀子捅過去是嗎?好啊,打吧,你們甩開膀子好好幹一架,至死方休的那種,咋樣?”

    我冷笑著掃過在場的每個人,包括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到暗處的代號四:

    “但是在做這些事之前,你們得先把我綁起來送給敵人,你問為什麽?因為我丟不起那個人,與其目睹醜劇,還不如痛痛快快去敵人那邊當俘虜,人家至少奉我為上賓,不愁吃喝不愁溫飽的,愜意得很,最主要的,是不用再看你們做的這些惡心事,懂嗎!”

    “大人……”歐文的語氣軟下來,似乎想辯解。

    “你閉嘴!”

    我斷然嗬斥道:

    “我,奈梅亨公爵蘭迪-阿德裏安-霍夫曼,你們的封君和主人,由上帝見證,此刻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必須得到嚴格的貫徹和執行,你們的恩恩怨怨我沒空理會,方今應同仇敵愾之時,內部再生嫌隙,無異於自斷手足,從今以後,製造摩擦者等同叛國,嚴懲不貸!”

    眾人鴉雀無聲,有的眼神恍惚,有的心虛的低頭瞄著腳尖不吱聲,還有的冷汗淋漓噤若寒蟬,我稍停片刻,恨鐵不成鋼的怒吼。

    “就算裝,你們也得給我裝出親密無間的模樣,直到收複失地為止!”

    “是!”

    回答弱的像蚊子哼哼,徘徊在喉嚨裏半天蹦不出來。

    “大聲點我聽不見!”

    “我們保證,大人!”歐文帶頭扯著嗓子狂喊,三分愧疚,更多的是賭氣。

    “時間差不多了,得去會會萊希菲爾德伯爵。”

    接過侍從手裏的韁繩,我躍上馬背,德維德作為掌旗騎士隨行,另外還有五名騎兵和十幾個步兵護送,他們純粹跟去撐撐場子,一旦事態緊急隻能當陪死的炮灰。

    沿著石塊突兀的岸邊前進了幾百米,水流進入一段平緩的河道,兩側淺灘生長的茂盛著葦草,可惜過了繁榮的季節,全都變黃枯萎,伴著微風簌簌的搖擺起舞,再加上稀薄積雪的點綴,分外蕭索悲涼。

    河對岸來人舉著火把等候多時,幾支巨大火把照耀下簇擁著的,想必就是萊希菲爾德伯爵,不過隔著較遠,我未能確定。

    “萊希菲爾德及其屬地的擁有者,鹿角與長劍的德約爾巴赫家族的領袖,尊貴的舒瓦茨-埃斯林根-德約爾巴赫伯爵大人在此!”

    嗓門高亢的掌旗官率先通報名號,同時亮出他們裝飾著鹿角和長劍的盾牌來證明身份。

    歐文用眼神征得我的同意,聲若洪鍾的回複道:

    “奈梅亨和弗裏斯蘭的主人,丹麥的合法領主,梵蒂岡的解放者與保護者,上帝之劍,蘭迪.阿德裏安.霍夫曼公爵大人向伯爵致敬,願上帝的榮光施予您!”

    對麵久久沉寂,火把的紅焰在風中閃爍顫抖,好像不太相信同自己對話者的身份。

    “公爵大...人,真的是您嗎?”有誰開口問道。

    “伯爵大人,是我,您的朋友蘭迪。”

    我稍稍鬆開韁繩,催馬往前走了兩步:

    “康斯坦茨一別,不覺已過數月,您一切可好?”

    “上帝啊,真的是公爵大人您!”

    萊希菲爾德伯爵疲憊卻不蒼老的聲音我聽了出來,一如既往的中氣十足:

    “您為何出現在這裏,大人?”

    “這問題該換我提問吧,我的朋友,您不是回家去了嗎?”

    我將手掌攏成喇叭,一字一句的清楚說道:“況且,朋友之間用不著劍拔弩張的刀兵相向吧,請您移步過河,或者我過去,咱們當麵好好敘敘舊,行嗎?”

    沉默,又是沉默,飛濺的火星驚著戰馬,那畜生猛地人立而起,狂躁的嘶鳴,它背上的騎手使盡渾身解數才勉強控製住。

    “恐怕我得說對不起了,公爵大人,但請接受我作為朋友的友好祝福,感謝上帝您平安無事。”

    老伯爵的臉在火光中是白慘慘的一團,根本瞧不清表情,他接下來的話好像來自阿爾卑斯山深處的寒流,冰封了我故友相見的激動,瞬間如墜冰窟。

    “我不得不正式通知您,士瓦本和奈梅亨已經處於戰爭狀態,我們是敵人了,抱歉!”

    “敵人?為什麽!”

    我下意識提高了嗓門,往前探著身子,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我們不是朋友嗎?即使赫爾曼公爵去世了,我手中仍握著蓋有公爵印璽的文書,它能讓我調動所有士瓦本的騎士!”

    “很遺憾的通知您,大人,那份文書已經作廢,失去了它所具有的法定效力,您手中的廢紙調不動哪怕一個士瓦本騎驢的牧童。”

    萊希菲爾德伯爵的聲音和著潺潺流水飄過來,抑揚頓挫的節奏好像有力的鐵拳,一下一下重重的擊打在我的心房。

    “新任公爵大人繼位後,第一道命令便是把那份文書聲明作廢。”

    “等等,新任士瓦本公爵?他是誰!”

    我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從馬背上掉下來,直覺告訴自己,這位繼任的公爵絕非善類。

    “我們是不是交流的太多了,公爵大人?我正式通知您,雙方已處於戰爭狀態,我接到的命令是防守聖加耳山口,不放任何人過境。”

    老伯爵頓了頓,語氣軟了不少:

    “大人,您心中的疑問,就請等到被我打敗後再追究吧。”

    他調轉馬頭準備離開,又猶豫的嘟囔著:“或者,您來打敗我……”

    “我的朋友,請留步!”

    我狠狠地甩著鞭子,戰馬吃痛邁了兩步,一碰到冰涼的河水立即嘶叫著昂起脖子。

    “該死的畜生,快走啊!”

    手起鞭落、聲聲入肉,戰馬脹大鼻孔噴出白氣,任我如何抽打都不願再走。

    “大人。大人,別再打了!”

    德維德見狀趕忙跑來拉扯我手中的鞭子,指著漆黑的河對岸。

    “您看看,他們都走了,您光打馬有什麽用!”

    “混蛋!”

    我壓抑不住胸中升騰的怒氣,下巴神經質的顫抖的,突如其來的現實再次無情擊碎了我本以為粉飾精致的世界,絕望其實從未遠離,它像匹狡猾的孤狼,一直如影隨形的徘徊在不遠處,等待撲倒獵物的機會。

    侍從們費了很大力氣才讓受驚的戰馬平靜下來,我失魂落魄的望著剛剛萊希菲爾德伯爵他們站的地方,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火把的殘影,湧動的流水仿佛在嘲笑我的沮喪,歡唱著一瀉千裏,銀色的雪峰將月亮的光芒反射放大,成為夜的王國獨樹一幟的存在,而它也斜著眼睛,居高臨下的凝視我,就像在睨著一隻渺小的螞蟻。

    “看啊,那個人多可笑!”

    誰在說話?幽靈、上帝、抑或是我的心?

    德維德和我換了坐騎,作為一名騎士,戰馬等同於第二生命,對它的愛甚至勝過情人,見到公爵大人那麽瘋狂的折磨如今本就不多的珍貴馬匹,他自然心疼的要命,所以德維德拒絕了侍從換馬的好意,步行牽著受傷的戰馬,邊走邊憐惜的撫摸,一副舐犢情深噓寒問暖的慈母模樣。

    垂頭喪氣的我不記得怎麽回的大營,歐文他們事先得到消息,紛紛圍過來關切的安慰:

    “大人……”

    歐文甫一開口,卻張嘴結舌的詞窮,隻是殷勤的扶我下馬:“要不要來點熱酒暖暖身子?”

    “那個誰呢?”我抬起眼皮,掃了掃身邊的人。

    “我在這,大人。”代號四果然沒走遠,聽到我的詢問馬上現身。

    “為什麽?為什麽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們不知道?”

    沒了希望,執迷的東西早已看開,我輕輕推開攙扶的侍從,盯著她的眼睛,提了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五百多人,從意大利到萊芒,一路走來打了不下四五仗,人越打越少,敵人卻越打越多,照這麽下去,刀槍不入的天兵天將也得玩蛋!”

    代號四等我激動的情緒稍稍放鬆,不卑不亢的答道:

    “我們的情報網遭到致命打擊,暗線全斷了,無數優秀的埃尼德斯暴露,悄無聲息的就那麽沒了,奈梅亨被敵人戳瞎了雙眼,為什麽弗蘭德人會攻陷我們的城堡?為什麽您在意大利一路受到追殺?為什麽曾經的盟友一個個倒戈到了敵人的陣營?這些原因您都知道的。我們麵對的敵人,是另一個埃尼德斯,如同鏡中一模一樣的自己,他們無處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當一個人的名字寫進最高決策層的暗殺黑名單,上帝也救不了他!”

    “您現在之所以能神氣活現的把我罵個狗血噴頭,全仗我的人在保護您,而為了承受您此時此刻的怒火,這些天我失去了三名最優秀的手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要說悲傷,在場的誰沒有感情?誰沒有在這場狗娘養的戰爭中失去家人、戰友?您有氣憋不住,發發火很正常,但請不要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去質問和懷疑自己人的忠誠!”

    我有點不太相信耳朵聽到的,冷笑著反問:

    “你敢這麽跟我說話?克雷森蒂小姐,信不信我現在就宰了你!”

    “我說過,我的名字是代號四,世界上再沒有叫克雷森蒂的那個人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大人,請保持理智,堅強和樂觀不是您平時教育我們的嗎?當初那個善於苦中作樂絕地逢生的蘭迪大人去哪了?請務必振作起來,今天不是末日,明天同樣不是!”

    代號四的每句話都振聾發聵,她殘忍的剝開我的傷口,剜掉腐敗的爛肉,好讓裏麵新生的鮮肉露出來,幫助更快的愈合。

    我閉了嘴,胸脯氣喘籲籲的起伏著,是啊,我生氣給誰看呢?無非士瓦本換了個公爵而已,難道這不在意料之中嗎?赫爾曼二世死了,他的兒子隨著奈梅亨的陷落音訊全無,這一支算是絕嗣了,可還有其他人虎視眈眈的覬覦公爵的寶座,說到那些貪婪的覬覦者們,裏麵肯定沒有奈梅亨的朋友,當初依照老公爵的遺願扶持赫爾曼二世上位,我幾乎把士瓦本的法理繼承人得罪光了,順帶和他們的親族以及背後支持勢力的關係搞得也很僵,值此虎落平陽落井下石之際,破鼓豈能少了萬人錘?說到底,我的無厘頭的怒氣,發泄的成分更多,跟代號四分析的一樣,背了太多的負擔,得裝堅強的公爵大人撐不住了,鬧脾氣了,開始撒潑打滾了……

    “歐文,陣地布置的如何?”

    眉頭一轉,我臉色變得比六月天都快,弄得他們幾個一時半會反應不及。

    “怎麽,傻了?”

    “大人?不是……呃,咱們正麵的河岸以大塊的岩石為主,水流又急,除非敵人長了翅膀,否則絕無強渡的可能,但我還是按照您的要求,加固幾處較淺的河灘,安排了一定數量的弓箭手,保證讓任何入侵者有來無回!”

    歐文調整下情緒,立刻跟上我的思路。

    “另外,我的看法是,敵人不會從正麵進攻,需要多關注三色堇渡河的方向,那是附近唯一的突破點。”

    我捏著下巴,腦筋高速開動:“施耐德為人謹慎,有情況定會便宜行事,他我倒不擔心。”

    仔細想想似有不妥,我又背著手原地轉了兩圈,代號四覺察出異樣,微微往前湊了幾步。

    “你的人有跟著他們的嗎?”

    “人手不夠,有一個一邊盯著敵人的動向一邊順帶照看著,上次傳回消息在您出發去談判之前。”

    她說到這突然停住,眼神裏寫滿擔憂:

    “我再派人,不過這回得從您身邊的保衛人員裏抽調……”

    “沒關係,盡管調。”

    話音未落,我加了句:“有你在,就夠了。”

    可是代號四早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暗夜中,哪有半點蹤影,我撓撓後腦勺,離開修道院時洗的頭發稍微起油,摸上去生了些酸酸的異味,一塊凸起的疙瘩拱破頭皮,火辣辣的疼。

    “嗬嗬,跳蚤的傑作。”

    自言自語的嘮叨著,我的思路漸漸清晰,萊希菲爾德伯爵不是說得等戰鬥結束後才可以告訴答案嗎,那我便送給他一場心服口服的失敗,至於他想打敗我?別做夢了!

    “把火把都點起來吧,壯壯聲勢。”

    我擺擺手,傳令兵趕忙躬身聽命:“警戒以營地為原點上下遊各三裏範圍內的敵情,防止叫對手抄了後路,矢車菊作為預備隊,務必確保後方的安全,倘若打不贏,我可不希望連跑路的機會也沒有,明白嗎?”德維德手按右胸,鄭重行了一禮。

    “那我們呢?”歐文和高德齊聲問道。

    “等待,等情報、等機會、等敵人先犯錯。”

    我抱著肩膀,麵對漸漸升上半空的月亮:

    “我們和對手,像兩條鼓起頸翅的眼鏡蛇,黑暗的迷茫幫助了我們,同樣幫助了他們,大河阻擋了他們,同樣阻擋了我們。既然底牌相同,拚得就是技巧,拚得就是耐心,反正我生無可戀、輸無可輸,與其戰戰兢兢的沮喪,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拚搏,上帝保佑,但願老伯爵先犯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