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絕地反擊(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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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生時代的我幾乎用過天底下所有的借口來逃避上遊泳課,連最基本的狗刨也不會,此時此刻看來無異於慢性自殺。

    可能是因為小時候被狗咬過,而且是兩次的關係,雖然打了不止一次的疫苗,但我始終認為在血液深處白細胞都無法識別的神經末梢,潛伏著臥薪嚐膽的狂犬病毒,這種外形呈彈狀的單鏈核糖核酸通過細胞反應直達大腦皮層,控製了軀體對外界的感官,尤其是對水的恐懼,我曾不止一次從溺水的噩夢中掙紮而醒,缺氧的壓迫感如同身臨其境。

    算上追隨奧托陛下在意大利的那次,這是第二次讓冷水灌進喉嚨,整個胸腔火辣辣的難受,好像有雙無形的巨手輕而易舉的捏爆肺泡。

    “砰啪砰啪!”

    跟過年殺魚時大人丟給孩子踩碎的魚鰾一樣。

    有句經典的罵人話叫腦子進水,撲騰著抱住浮排的瞬間,我竟心有戚戚的給這句話的發明者點了個讚,腦子進水是啥樣?

    混亂的意識像是中央處理器電阻燒爆的手提電腦,亂碼卡頓,無數存儲的畫麵飛速閃出又消失,任你如何敲擊鍵盤都得不到回應,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機箱在一縷青煙中陣亡。

    眼睛恐怕是唯一還在堅持的器官,即使它多半對不太準焦距,晨霧依舊彌漫,四周水聲滔天,近在咫尺卻瞅不清奮力泅渡的同伴,朦朦朧朧的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不聽使喚的胳膊,把神誌不清的我甩到浮排上。

    “振作點!快劃水!否則你會沉下去的!”風很急,將對方的話語撕得支離破碎,令我恍惚產生剛穿越時的錯覺。

    是那個時候沒錯吧!我竭力與渙散的意誌搏鬥,試圖奪回對身體的控製權,一股急速的氣流擦著臉頰飛過,鑽入水中猶自帶響。

    “什麽玩意?”

    我嘟囔著摳緊捆紮浮排的繩子,破罐破摔的隨波逐流。

    “弓箭手!快躲避!”

    哪個不怕死的扯著嗓子解答了我的疑問,然後就淹沒在更多氣流摩擦的轟鳴聲中。

    左臉後知後覺的疼了起來,或許擦破皮流血了,不過我哪有工夫管其他閑事,保命要緊啊!

    “嗖!”

    “嗖嗖!”

    又有不下三四支箭矢好死不死的往這邊招呼,幸虧我傻人傻福,攥著繩索死都不抬頭,箭矢洋洋落落的被狂流俘獲,順水飄走了。

    “怎麽回事?”我隨浮排原地打轉,腳底踩著軟軟的沙灘。

    “到底了?”

    這次無人應答。至少浮排上隻我一人。

    “該死,抓我幹什麽!”

    河床的軟沙似乎棲息著索命的水鬼,它們紛紛伸出手攀住難得的替死鬼,使出吃奶的力氣向下拽,浮排慢慢傾斜,繩子突然脫落。

    “別鬧!”

    求生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風,我奮力劃著胳膊,冷不防嗆了鼻子,水鬼們愈發興奮地趁此機會把我拖到水裏,眼前的景象變了,仿佛隔著凹凸鏡在窺視,清澈的河水並不完全幹淨,氣泡和雜質交錯起舞,展示異世界的奇妙。

    “啊!”

    尚且自由的右腳一踹,腦袋勉強突出水麵,我大口吸著空氣,從未覺得它如此新鮮。

    “咕嚕嚕……”

    一個浪頭打來,嘴角連著一串泡泡,我再次回到同水鬼的搏鬥,左腿陷至腳踝,差不多沒戲了。

    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順流而下,重重的撞了我,若不是水中浮力的緩衝,這下得碰個好歹,定睛一瞧,映入眼簾的是張充水腫脹的臉孔,睫毛優雅的抖動,好像跟我熱情的打著招呼,可惜它的主人已經死了。

    靈機一動,我拿右腳蹬著屍體,借力逃出水鬼的糾纏。

    “對不起了,哥們。”

    視野豁然開朗,空氣迅速充滿肺腔,我重獲自由。

    不知不覺,水流送我離開河心,漂到靠岸邊很近的地方,幾塊大小不一的岩石定海神針般佇立著,將洶湧的河水分成涓流。

    “就是那!”

    我下意識摸摸腰間的匕首,碰到手柄的刹那猶如吃了定心丸。

    濕漉漉的上了岸,除了手裏握著的匕首,此刻的我賣相比落湯雞好不到哪去,左右撒麽撒麽確認自己的確是在敵人把守的對岸,我手腳並用的伏地爬行,躲到石頭後麵探頭探腦的觀察。

    兩個敵人的士兵操著十字弩,一邊控弦一邊瞄準水中撲騰的目標射擊,剩下那個貌似是身份低微的仆兵,身上未著鎧甲,連件破皮甲也沒有,隻能扛把槍頭很小的長矛擠在岸邊,等河裏的屍體漂近,便迫不及待的勾住往回撈,替其他兩人扒戰利品,饒是這麽賣力還得遭受對方罵罵咧咧的訓斥,黑張臉明顯不高興。

    我按了按狂跳的心髒定定神,閉起眼睛盤算著待會的應對計劃,剛要動身就被喊住:

    “等等!”

    “誰!”

    我警覺地擺出攻擊姿勢,壓低嗓音喝道。

    “自己人。”

    那聲音傳來的位置現出身影,短短的頭發個子不高,拄了根綁浮排用的棍子。

    “咱倆一起對付他們。”

    “你?拿著根棍子?”

    我懷疑的搖搖頭:“不用了,我一個人能行,你注意看著點旁邊,打打下手吧。”

    “少廢話,我先出去引開他們,你繞過去幹掉一個。”

    他比劃著簡單的手勢:“幹一個少一個,咱倆聯手收拾這仨廢物綽綽有餘。”

    說幹就幹,那人如獵豹般跳出,順勢打個滾,抬起棍子橫掃最近敵人的腿,利索的撂倒一個,另外兩人讓突如其來的變故嚇蒙了,一時半會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

    時機正好,已悄悄繞到敵人背後的我鎖定獵物,直接餓虎撲食的舉著匕首刺向十字弩手的後心。

    “啊!”

    他難以置信的摸著傷口,想轉過身最後看眼偷襲的對手,我當然不會遂他的願,手起刀落割開頸動脈,如注的鮮血狂湧,十字弩手帶著遺憾去見了上帝,而整個過程衣著破爛的仆兵自始至終眼睜睜的圍觀,未曾做任何抵抗。

    “我投降,老爺們,別殺我。”

    他扔掉武器,磕頭如搗蒜的跪地求饒: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隻是個強迫來的本分農民,我沒殺過人,神父說奪人性命是要下火獄受魔鬼折磨的,我不想下火獄!”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被魔鬼折磨咯?”拿棍子的奈梅亨士兵當著仆兵的麵擰斷弓手的脖子,骨節錯位的脆響就像獵狗咬碎野兔的喉嚨。

    仆兵登時麵如土色,片刻後腥騷味四起,估計這家夥誇張的嚇尿了,神經質的念叨:“別殺我,別殺我……”

    “跟我們講講你知道的情況,保證不殺你。”

    奈梅亨戰士示意我警戒,他循循善誘的繼續說道:

    “我不食言,向上帝發誓。”

    “真的?”

    仆兵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試探:“我什麽都肯說,什麽都肯做,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附近還有你們的人嗎?有多少?”

    “三人一組,我們在末尾,下遊沒了,他們全在上遊。”

    仆兵咽口吐沫,驚恐的望著凶神惡煞的戰士。

    “伯爵大人待在大本營,騎士老爺和穿重甲的步兵也是,他命令大家提燈籠到岸邊守著,故意弄出些動靜騙你們……”

    “騙我們?那馬叫聲是怎麽回事?”我追問道。

    “不過兩匹馱給養的老馬,有人隔一會便抽它們,叫得別提多慘了,簡直作孽!”仆兵哭喪著臉,屎尿騷味更濃了。

    “你確定其餘人在上...遊?”

    矮個士兵指著河裏翻滾漂浮的屍體:

    “具體人數,快說!”他眉毛一挑,語氣陡然凶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概,二十幾個人左右,弓箭手和十字弩兵占了一大半……”

    仆兵話沒說完,眼白一翻咽了氣,奈梅亨戰士拍拍手,迎著我驚訝的眼神拾起地上的十字弩擺弄兩下撇過來。

    “我算是給戰死的兄弟報仇,公爵大人說,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你該懂吧?”

    不懂?

    這話就是我說的!搶白搶到創始人頭上來了,我陰惻惻的腹誹著。

    “去上遊,找我們的人,可能漂得太遠,這麽長時間隻咱倆上岸。”

    他豎起耳朵仔細辨認方向,手卻忙活著翻檢死透的幾個敵人:

    “聽,有打鬥聲,離著好像很近。”

    矮個又掏了掏死人皮甲下的口袋,終於失望的罵道:“連柄小刀都沒有,晦氣!”

    “快走,時間緊迫,太陽升得如此高,十有八九過了午前禱的時間。”

    我當先邁步尋路,矮個右手拎著上緊了弦的十字弩,左胳膊底下夾著仆兵那根槍頭小得可憐的長矛,疾走追趕。

    “我叫矮個賓洛普,你呢?”

    靠!要不要這麽準,他真叫矮個?名字倒挺貼切的。

    “我?呃……蘭迪,瘋子蘭迪。”

    “蘭迪?”

    他狐疑的瞥著我:“竟敢取公爵大人的名諱?”

    當我和矮個賓洛普兩人趕到上遊主登陸場的時候,激烈的戰鬥剛剛結束,幾個明顯軍士模樣的人正清點手下戰士的損失情況,受傷的集中起來包紮,河麵上漂著的屍體相互糾結,幾乎堵塞了流水,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也將近岸的石頭灘染成紅色,場麵淒慘極了。

    “大人!”

    歐文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鑽出來,焦急的帶著哭腔,上上下下檢查我的身體。

    “上帝保佑,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可嚇死我了,還以為……到處找不見您,大家快急瘋了!”

    “這不活蹦亂跳的嗎?別擔心,我命大,上帝一時半會不想召喚去天堂煩他。”

    我調笑著開了個玩笑:“得好好感謝他,多虧了……”

    花沒說完,矮個賓洛普半信半疑的插進來:

    “您真的是公爵大人?該死……哦,不!我沒說您該死,是我該死!”

    可愛的奈梅亨士兵知道我的身份後支支吾吾的說不了囫圇個句子。

    “請原諒我的失禮,公爵大人!”

    “失禮?從何說起啊,要好好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我拍拍矮個的肩膀,想把他介紹給歐文,可前者推脫著拒絕了。

    “我得去找我的小隊,公爵大人,阿薩莫特軍士肯定急瘋了。”賓洛普忙不迭行個禮,逃也似地跑沒影了,好像再多呆一會我就會把他吃了一樣。

    “那是誰啊?”

    歐文笑著問:“挺有趣的家夥。”

    “幫了我的人。叫矮個賓洛普,我倆幹掉了三個敵人,在這往下遊幾百米遠的地方。”

    我收回神,正色詢問道:“你這邊順利嗎?”

    “戰死和失蹤的加起來,差不多減員四十人,還不算輕傷的戰士。”

    說到傷亡,歐文的眼神立刻黯淡下來:

    “不過敵人一個沒放跑,全端了!”

    他露出欣慰的表情:“一比二的戰損,多少說得過去。”

    “說得過去嗎?”

    陰魂不散的聲音響起,我倆驚訝的麵麵相覷。果不其然,一襲黑袍出現,不是代號四是誰。

    “你怎麽跟來了?不是讓你守在大本營治傷的嗎?”

    我關切的掃了眼她肩膀、胳膊以及額頭上觸目驚心滲血的繃帶,憂慮的心疼不已。

    “連我的命令都敢違逆,這邊是你所謂的忠誠?”

    刺客頭子不以為然的咧咧嘴:

    “保護您的安全才是我的忠誠。”

    她腦子轉得快,總有話反駁我:“別得意,你們放跑了七個人,騎士。”代號四嘴角掛著不明不白的微笑,以此擠兌歐文為樂。

    “七個?不可能!”騎士頓時火冒三丈,不服氣的狡辯。

    “四個瞅著風頭不對跑路的逃兵,三個敵人的斥候。”

    斥候這倆字代號四用了重音,我若有所思的聽著。

    “七百七十二犧牲了,一百七十三重傷,要不是我加入,五百八十六也凶多吉少,對手的實力很強,完全不惜命。”

    “那……”我沒說下去,但意思顯而易見。

    “敵人那邊好不到哪去,他們應該剩不下多少斥候了,我和五百八十六勉強可以對付,所以……”

    她頓了頓,目光炯炯的盯著歐文,後者不安的瞪大眼睛,疑惑的搞不清狀況。

    “這不是你一直等待的機會麽?輪到你表現了。”

    “當然!”

    騎士不服輸的梗著脖子,旋即覺察出不對勁的地方:“你什麽意思?我們始終在努力做事好嗎?”

    “好了好了,說正經的。”

    我擺擺手製止了兩人即將開始的摩擦:

    “眼下這點兵力根本不夠,得讓矢車菊和紫羅蘭都過來。”

    “我安排五百八十六回去。”

    代號四一邊說一邊隱秘的做了個手勢,一道殘影閃過,快得像顆流星。

    “輕傷的戰士守在此處接應,其餘人跟我先上。”

    歐文躍躍欲試的搓著手,代號四一如既往的冷靜,我轉向她問道:“照你的話說,敵人仍蒙在鼓裏,不知道我們登陸的消息,對嗎?”

    “再磨蹭下去我可就不敢保證了,果斷點,大人。”

    她臉一扭,自帶的冰霜效果凍得我一陣激靈:

    “那個方向是敵人的大本營,有條近路。”

    “出發!”

    高大的杉樹林密不透風,灌木叢蕭索的點綴在巨人腳邊,塗著孤寂的冷色調,簡直像是《冰雪奇緣》的真人外景地,一隻灰突突的貓頭鷹睜隻眼閉隻眼,好奇的歪著腦袋,想不通為什麽一大早便有如此多的人類侵入自己的領地。

    “咕,咕咕……”

    它淒楚的鳴叫飄出好遠,可能在給附近的同伴通風報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