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四章:絕地反擊(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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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敵我雙方的士兵蜂擁從身邊跑過,仿佛壓根沒發現我的存在,各自奔向決鬥的目標,無數生命在這片陽光照耀的河灘上盛放又凋零,然後被更加明亮的生命火花所取代,我一步一個腳印堅實的行走,視野中隻有一個人的存在。

    “終於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伯爵。”

    萊希菲爾德伯爵也在朝我走來,他沒戴頭盔,頭發黑白分明,鎖甲擦得閃閃發光,每邁一步都展露出多年行伍的十足氣勢,長劍在他手裏像個孩子的玩具。

    “公爵大人。”

    老伯爵站在幾步開外,彬彬有禮的頷首致意,戰場的殺伐之氣蓋不住那依然優雅的修養。

    “讓我們來結束這一切吧,你的或者我的,該有個結果了。”他平靜的陳述,似乎在講一件於己無關的事情。

    “這一切本可以結束,但是您不相信,我以對上帝的虔誠信仰再次發誓,利奧的確活著,千真萬確!”

    我拍著胸脯,就差哭天搶地的發毒誓了。

    “停止吧,別讓我們的戰士無謂犧牲,求您了!”

    老伯爵先是微笑,接著咧嘴大笑,然後猛捶大腿狂笑不止,像是看了場宮廷小醜的滑稽表演。

    “事到如今,公爵大人,您還想騙我?”

    他笑得眼角滲出眼淚,整個人變得愈發恐怖。

    “看來您真的無可救藥了,聖潔的天使也無法淨化您那顆被謊言和肮髒籠罩的心髒,除了親手將長劍插進您的胸膛,作為朋友,我想不出其他救贖您的辦法,對不起。”

    萊希菲爾德伯爵很認真的彎腰鞠躬:“來吧,我的朋友,來一場一對一的決鬥,隻有你和我兩個人,至死方休!”

    “伯爵大人!”

    我氣得火冒三丈,啞著嗓子的喊道:“您就不能聽聽我的勸嗎!千萬不要一意孤行!”

    “想讓我信您?好呀,把利奧領到我麵前來看看!”

    他胡攪蠻纏的樣子像極了大街上碰瓷的無賴。

    “知道您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公爵大人?是您這張嘴,欺騙了無數人的嘴,雖然您有時候會實現諾言,可惜上當受騙的更多,我不願繼續做個被耍得團團轉的傻子,一頭蒙著眼睛拉磨的驢,明白嗎?”

    我用力握了握長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信任是相互的,而我辜負了別人的一顆真心,仔細想想,自己無意辜負和有意錯過的真心還少嗎?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身處的位置決定了行為,裝瘋賣傻疑惑巧令辭色,全是演給外人看的,以至於時間長了,麵具生出觸手,死死地攀住臉皮,成為真正的麵孔,這種時候甚至分不清,究竟演戲的是我,還是這癲狂的世界?

    “我會拚盡全力的,因為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騎士,一位令人信任的長者。”反抓長劍置於左胸,我滿含誠意的行個軍禮。

    “正相反,我認為您不是位合格的騎士,卻是個天生的領袖和注定的贏家,能同您決鬥雖無榮譽可言,但同樣了無遺憾。”老伯爵笑眯眯地衝我舒展鶴顏,又恢複了慈祥老人的溫暖模樣。

    客套完了,雙方心照不宣的拉開架勢,萊希菲爾德伯爵的長劍有些特殊,比一般的騎士劍要厚且寬,加長的劍柄平衡了劍身的重量,適合雙手持握,外觀接近雙手劍士所用的巨劍,我抿著嘴,擺出防守的姿態小心應付。

    老伯爵麵無表情的慢慢繞圈,平淡如水的眼神中毫無漣漪,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獵手,懂得如何尋找獵物看似鐵板一塊防禦的破綻,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對手,生怕漏過任何一絲肯能影響判斷的細節。

    刺眼!

    老伯爵走到一個角度,鋒利的劍刃正好將陽光反射到我的眼睛裏,隻那麽眨眼的刹那,他啟動了!

    “當!”

    都說重劍無鋒,果然名不虛傳,兩劍交匯迸發巨大的力量,饒是我勉力頂上,仍舊感受到手掌傳來的震動,虎口火辣辣的疼,偷眼一瞅,竟裂了個大口子,點點絲絲的血星漸次滲出。

    勁道順著支撐在後麵的右腿泄進地裏,我咬牙忍住各個部位報警的疼痛,劍鋒輕蹭,閃身錯開兵器。

    “這老家夥,勁倒不小啊,吃什麽保健的……”稍緩氣息,我退開兩步,把長劍移到左手。

    “您就這點本事嗎,公爵大人?難道那些關於您如何英雄無敵的傳聞全是假的?”

    老伯爵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容,呼吸不急不喘的說道,看起來才剛剛熱了身,尚未拿出興致。

    “別讓我太失望了。”

    “失望怎樣,不失望又怎樣?有區別嗎?”

    隨著他的逼近,我慢慢後退著,唯有保持安全距離,方可來得及反應。

    “這樣玩下去可沒意思了……”

    他不痛快的搖搖頭原地站住,重劍搭在手掌上。

    “您在找我的破綻嗎?那好,我停下幫您好好觀察,嗯?”老伯爵說著,還很隨意的轉了身,將後背露給我看。

    赤luoluo的羞辱嗎?想激怒我?不屑地撇撇嘴,我索性也站下,兩人一個悠閑一個緊張,各懷心事的望著對方。

    “想好從哪下手了嗎?”

    老伯爵抖了抖肩膀,故意顯擺那寬厚健美的輪廓,試圖造成壓迫:“拖延時間沒用的。”

    該死!自從後腰挨了德約科維奇神父那一刀,我便患上一種間歇性的肌肉無力病,時常在久坐、騎馬顛簸或者持續用力過猛後出現虛脫的症狀,尤其戰鬥的時候總壞事,這不,後腰的那塊傷疤又鬧事了。

    “嘶……”

    我瞧瞧踮起右腳,將身體重心壓到左側,舊傷的痛感立刻緩解不少,老伯爵奇怪的歪頭瞅著,以為我準備做什麽動作。

    “您的機會用光了,抱歉,公爵大人!”

    他等了一會,發現我真的沒有主動攻擊的打算,不耐煩的說道,碩大的巨劍在手裏舉重若輕的劃個半圓,凜冽的寒氣撲麵而來,我禁不住打個冷戰。

    “結束吧!”

    揮舞的重劍似有千鈞之勢,我掄著長劍反手相抗,同時借力挪近身位,一拳打在老伯爵下腹。

    “咣當!”

    震落在地的是我的長劍,對手的力氣太大了,弱勢的左手根本控不住武器,可他也好不到哪去,沒提防我的偷襲,臉色立刻變得很差,蠕動的嘴角憋著痛,愣是忍得滿頭大汗。

    趁機靈巧的拾起長劍,我甩甩麻木的左手,得意的還嘴:“扛得住嗎?我的朋友,要不要歇兩個回合?”

    “哈哈,熱血都沸騰了呢,舒坦!舒坦!”

    老伯爵爽朗大笑,臉上晦色全無,好像方才那下沒打在自己身上。

    “我已經看透您的招數了,公爵大人,無非一躲二繞三偷襲,沒啥拿得上台麵的章法,真懷疑您如何獲得的騎士資格和洛林猛獅的名號,靠夫人的床還是吟遊詩人的嘴?”

    撇腳的激將法,以為我同其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騎士一樣愚蠢?衝動是淡定的大敵,而淡定者往往笑到最後。

    “您的口才……等我想個合適的措辭,呃……對不起。”

    我誇張的擠眉弄眼,調戲得老伯爵笑容迅速垮了,黑沉沉的擺出臭臉。

    “我也看透您的招數了,蠻力、蠻力和蠻力,嘖嘖!”

    “過分!”

    他咬牙切齒的仗劍衝來,恨不得一下拍死我這隻討厭的蒼蠅。

    “呯!呯!”

    我虛接兩招,敏捷的縱身一躍,鑽個空子翻到老伯爵側麵,攻擊視野豁然開朗,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可惜我低估了他的身手,笨熊似的軀體瞬間轉過,整個過程滴水不漏。

    “您逃得倒快啊,公爵大人,要走偏門?嗬嗬!”

    萊希菲爾德伯爵陰測測的勾起嘴角,不由分說突施猛攻,重劍如同細細的牙簽般不間斷的劈落,打得我毫無還手之力,不得不邊迎擊邊躲避,被打的暈頭轉向。

    沒路了!我腳跟蹬到一具屍體,知道再退無路,眼前強敵已洶洶而至。

    “拚了吧!”

    硬著頭皮集中渾身力氣,我擎劍正麵生扛。

    “咣!”

    長劍不堪重負的應聲而斷,劍鋒在慣性的作用下擦著胳膊砍過,我哈腰一低,直直刺向老伯爵的小腿。

    “哢啦!”

    包裹腿部的全身鎖甲碎了許多鎖環,但未留下傷口,他機敏的一抬腳,踢飛了我手中的半截斷劍。

    老伯爵將重劍搭在我的脖子上,滿臉惋惜的說道:“很可惜,公爵大人,小聰明終究敵不過真本事,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他認真的詢問著,劍鋒分寸不離,顯然不準備放我一馬。

    心底一時湧起千言萬語,又似乎無從說起,罷了,當初既然到這個時代來的突兀,臨走便踏踏實實的離開吧,死在一位值得尊敬的騎士手裏,算不得多丟人。

    “感謝您結束我的痛苦,朋友,能敗在您手上是我的光榮,動手吧。”發自內心的感激笑著,我輕輕閉上眼睛,等待終極時刻的到來。

    “痛苦?”

    他重複著我的話,先是疑惑,不過很快釋然。

    “是該痛苦啊,人生在世,誰能避免背上沉重的負擔呢?”

    老伯爵理解的點著頭,稍稍移開緊貼皮膚的重劍:“請代我向您的夫人致以問候,如果……如果見到兩位公爵大人,就說……我辜負了他們的重托,願上帝懲罰這個該死的罪人吧!”

    “你盡力了,朋友。”我故意省去敬語來拉近兩人的距離,老伯爵覺察到善意,欣慰的微笑。

    “直到此刻,您仍舊是我最欽佩的對手,希望上帝保佑您的靈魂升上天堂!”

    他動動手指,握緊了劍柄,隨著身體的動作,重劍慢慢蓄力,我再次低頭合目,默念起教堂的安魂彌撒。

    “再見,公爵大人!”

    耳邊疾風掃過,涼颼颼的令人不寒而栗,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眼角刹那噙滿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的奪眶而出,順著臉頰緩緩淌下。

    “等等!我不是死了嗎?不過這真實的觸感和入耳的喧囂,難道天堂也避免不了煩亂與戰爭?”我不敢睜開眼睛,害怕目睹同凡間一模一樣的慘象。

    “您擅自決定了我主人的生死,這樣合乎禮數嗎?”這嗓音是代號四,我猛地抬頭,視野果然被黑袍擠得滿滿登登。

    “穿黑衣的魔鬼,終於見到了。”

    老伯爵退到幾步開外的地方,表情隱隱黯然的捂著手臂,好像受傷不輕,他把臉扭向我,語氣失望的講道:

    “小看您了呀,公爵大人,怪不得乖乖的等死,原來早埋伏了陰招,嗬嗬,我又叫您騙了,老家夥腦筋轉得慢,必然得吃悶虧的。”

    “您聽我解釋,伯爵,這……”

    我慌忙站起來,雙手在代號四和自己之間指來指去,支吾半天還是無話可說。

    “唉……無論辯解什麽您都不會相信,算了。”

    我無力的擺擺手,耷拉著肩膀苦笑不止。

    “你為什麽要救我呢?讓我死了多好……”這話是對代號四說的,她擋在我身前,仿佛一麵厚重的盾牌。

    刺客頭子可能沒想到我竟會這樣,耳朵僵硬的抖了抖,代表心中情緒的波動。

    “我的任務是活著帶您回家。”她冷冷的回答。

    “可你毀了我的光榮!”

    “沒用的虛名和好好的活下去,哪個更重要?”

    代號四連珠炮似的發問:“別跟我說您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教誨依然縈繞在耳邊呢。”

    她不留情麵的諷刺道,一字一句鋒利的像根直刺靈魂的鋼針。

    老伯爵突然鼓起掌來,臉上掛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他裝模作樣的環視四周雙方士兵如火如荼的廝殺,化身為屍山血海中獰笑的死神。

    “我們是不是,得做個了結了?”受傷的胳膊流血潺潺,染紅了轔轔鎖環。

    “已經了結了。”

    代號四沒頭沒腦的應道:“用不著那麽麻煩,傷您的匕首淬著毒,估麽時間差不多了。”

    “什麽!”

    這是我發自肺腑的驚呼,絲毫沒有誇張的成分。

    “你實在太過分了!”

    我沒好氣的數落她一句,上前攙住因毒性發作而站不穩的老伯爵。

    “對不起,是我害了您,對不起……”

    老人的眼角、鼻孔和嘴唇都在流血,放大的瞳孔精神渙散,他摸索著抓住我的手,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問道:

    “請告訴我實話,公爵大人……咳……我的、我的小利奧,他究竟死沒死?”

    “他還活著!還活著!和我的兒子小馬丁待在一起,我發誓!”

    心中的那股酸楚為何如此熟悉,這是失去朋友的悲痛嗎?像當年不得不親自下令殺了澤雷一樣?上帝啊!您為什麽總以折磨凡人為樂?

    “我真傻,真傻……”

    老伯爵自嘲的笑著搖搖頭,鬆開緊握著我的手:“竟然想從一個謊話連篇的人嘴裏詢問真相,哈哈!”

    他邊笑邊劇烈的咳嗽,濃黑的汙血不斷湧出,生命的跡象正一點點消失。

    “真不……甘心啊……”胳膊一沉,老伯爵溘然長逝,至死都沒有原諒我這個騙子。

    “萊希菲爾德伯爵已死,你們繼續抵抗沒有意義,快投降!”

    代號四扯著嗓子大喊,離我們比較近的人迷迷糊糊地看過來,馬上露出天差地別的表情,對手的傭兵呆若木雞,奈梅亨士兵歡呼雀躍,這消息通過幾百張嘴口口相傳,迅速輻射到戰場的每個角落,大家全停止了打鬥,不知所措的站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