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們全都站了起來。

    當然，那一刻的何向陽是看不到這樣畫麵的。

    他隻覺得耳邊吵得驚人，像十座山，百座山的狼，一塊在嚎。

    但他聽不清他們在叫什麽。

    他隻覺得耳邊安靜得驚人，整個宇宙，在那一刹那間，萬籟俱寂。

    這樣的感覺，何向陽是體驗過的，就是在那一局，在蛇女被茫茫多的超級兵淹沒的那一刻——

    當時他問：他憑什麽？

    現在出現在心底的聲音還是同樣一句：他憑什麽。

    不同的是，現在的何向陽總算鬆開了拳頭，不再咬牙切齒了。

    不同的是，那已經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聲輕輕的歎息。

    所以他認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永遠做不了一個真正的壞人，就像，他永遠也算不上一個真正的好人。

    所以他的諾手到最後還是衝了下去。

    其實在當時那樣千鈞一發的時刻，哪能允許人曲曲折折的胡思亂想。

    好吧，何向陽承認了，自己隻是在那個時候突然間想起來，那小子拚命保護的那樣東西，也是自己的家。

    所以他並不是真的那麽的恨他。

    畢竟，他把有生以來最強烈的恨意都留給了自己。

    他隻是想要一個像家那樣可以回去的地方。

    這不過分吧？

    他早知道這不過分，一點兒都不過分。

    他就是因為知道這不過分，所以才不敢說。

    但是啊但是，現在他好像可以釋懷了。

    現在他覺得，好像承認這些事情，也沒有什麽好丟臉的。

    所以謝謝你啊！

    所以何向陽告訴自己，不能哭。

    忍住啊，一定要忍住。

    千萬不能哭，會影響操作的！

    何向陽眼睛睜大一點，竭盡全力地睜得再大一點，這樣好像就可以把眼中那些潮熱的東西稀釋一些，讓它們沒那麽快能凝成淚珠。

    他緊咬著嘴唇，早咬破了也渾然不覺。

    鮮血順著他的嘴角一路往下淌，彎彎曲曲的沿著脖頸兒，沿著鎖骨，淌進衣領裏。

    身旁的隊友都很是有點兒被嚇到。

    但那個時候，何向陽固執地相信，這些血不是自己的，而是躺在他懷裏，變成崔斯特的林小石身上的，自己隻是不小心沾到了他的血而已——不，他明明是故意的。

    高毅嘴角抽搐了幾下，想說些什麽，但說不出來。

    林小石本來不打算說的，但是啊，一個人為什麽非要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別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清楚？

    你沒有稀裏糊塗的沾滿過一手血，永遠不會知道在這世間想求點“真的”、幹淨的東西有多麽的難！

    所以他說：“別怕——”

    何向陽重重的顫抖了一下，心底有聲音呐喊：走位啊！

    別忘了，走位啊！

    “其實輸了也沒關係的。”

    淚水終於是在那一刻猝不及防漫了出來，心底有聲音呐喊：原來他聽到了！

    原來還是有人聽到了！

    他想說的不是“你殺了我吧”、不是“求求你帶我們贏了”，也不是“謝謝你毀了我們”，不是“我嫌髒”，更不是“為什麽不肯成全我”……

    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救命”。

    是的，他在喊救命。

    可能不是隻有他一個人聽到，但是隻有他一個人肯伸出手。

    所以謝謝你啊，雖然我知道，這個五殺救不了我。

    雖然我也知道，其實你也救不了我。

    我隻是在這黑夜裏呆太久了，久到誤以為天邊那一點的粉色的霞光可以拿來點煙。

    但還是，謝謝你啊！

    謝謝你告訴我，其實輸掉也沒關係的。

    ………………

    ……………

    ………

    觀眾席太吵了，吵到何向陽都沒有聽到係統的女聲帶著一點威嚴的念出那句“五殺”。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在自己推掉基地十秒過後，全場會一起高呼他的名字。

    第一聲自然是小剛帶頭的。

    那些在網絡上曾經惡毒的攻擊他的那些人，也都心悅誠服的紛紛的在鍵盤上敲出：6666。

    可惜他看不到了。

    因為在把渾身繃緊的神經鬆弛的那一刻，他整個人就猝不及防的陷入了睡眠。

    他就這樣錯過了他一直渴慕發生的畫麵，說不定那就是他一生最光輝的時刻。

    沒辦法，誰叫他不小心睡過去了。

    神是故意這樣安排的。

    然後何向陽進入了夢境，變回了十六歲他拿到五殺的那天。

    “五殺啊，不錯嘛！”原來十六歲的高毅就已經這樣了，不夾幾個髒字，這小子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說話。

    何向陽知道他其實已經悄悄的觀察了自己幾天。

    因為整間網吧裏別人都是成群結隊來開黑，隻有他們兩個是孤家寡人。

    其實在早上的時候，高毅主動把座位換到了何向陽的隔壁，問他：“你哪個區的？”

    不用問也知道他是一區的。

    用高毅後來的話來說：“也隻有一區的小兔崽子才敢把眼睛長天靈蓋上，不帶正眼看人。”

    但他知道對方還是要拿這句作開場白。

    可是當時的何向陽正在進行一波很激烈的團戰，等到遊戲打完時，他發現高毅已經把位置又從自己身邊換走了。

    何向陽並不是故意不理他的，但他知道自己在無心中傷害了那個滿嘴髒話的少年。

    可是啊可是，何向陽是不可能主動把座位換到他身邊去的，不管怎樣都不可能——因為他也是那麽驕傲的少年啊。

    然後，十六歲的何向陽接過十六歲高毅甩過來的火機點燃了煙，心滿意足的吸了一口。

    再然後，高毅把身子從兩台電腦的縫隙中探過來，說：“一起開黑吧。”

    如果這小子不是故意要用那種滿不在乎、流裏流氣的腔調做掩飾，何向陽也許根本就不會聽出來他緊張了。

    何向陽知道他真正想說的其實是那個——

    “做個朋友吧。”

    “好啊。”何向陽本來是打算毫不遲疑去答應的，但是在網吧打了一天一夜的遊戲，眼皮睜都睜不開，實在太困，大腦就像“哢嚓”一聲突然短路了，整個人就窩在椅子裏睡死了過去。

    就像今天一樣，就像他今天本來想扭過頭對林小石說一聲“謝謝”的。

    當時的何向陽在夢裏其實是挺著急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睡死過去前究竟有沒有把那一句“好啊”說出口。

    但是他今天不著急了。

    因為他知道這一句“謝謝”等睡醒再說也沒關係。

    （謝謝你，你們的留言我有看到。還有啊，不是我變成了何向陽，是這小子真的不好搞，我一直撬不開他的口，非得我把自己以前的事情說出來，他才肯開口。然後非常巧的發現，我們遇到的事情其實差不多，或者是因為我們遇到的事情差不多，他才肯對我說吧——算了，你們當我胡言亂語好了。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挺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