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平靜的講述起來。

    漆黑的山林，清冷的月，螢火蟲，狼嚎，還有，他。

    說到最後，莉莉安看著櫻落欲言又止的神色：“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你真的能看到你媽媽的鬼魂嗎？”

    莉莉安沒料到櫻落會問這個問題，更加沒料到這個問題竟然會讓自己心頭猛地一震。

    我……真的看到了媽媽的鬼魂嗎？

    莉莉安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櫻落憐惜地問：“你撒謊了，對嗎？”

    莉莉安覺得胸口在打鼓，抬手掩住：“是的，我撒謊了！”

    “你為什麽要撒謊？”

    此刻，莉莉安已是滿頭大汗。

    她問自己：“我為什麽要撒謊？”

    “既然並沒有鬼魂追殺你，那麽你為什麽要在半夜一個人跑去深山？”

    突然從莉莉安胸腔裏爆發出的哀鳴讓櫻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實在不像人類發出的聲音，像某種鳥類。

    櫻落看到，莉莉安渙散的目光猛地聚焦成了兩個顫栗的黑點。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眼睛裏複活了。

    她記起來了。

    她什麽都記起來了。

    莉莉安筆挺地向前倒下。

    櫻落抬手去扶。

    然後，她聽見她俯在肩上發出一陣強烈的幹嘔。

    “因為，因為——”

    櫻落有點兒被嚇到了，“你不要逼自己，沒關係的！”

    莉莉安不知在和誰較勁，是她自己也說不定。

    少女緊緊地掐住脖子，好像有什麽東西掙紮著要從她嗓子眼衝出來。

    “因為，因為——”

    櫻落朝窗外看了一眼，雨越下越大了。

    ………………

    ……………

    …………

    突如其來的驟雨並沒有讓氣溫降下來，反而一陣黏糊糊的潮氣把整座城市變成了蒸籠。

    林小石背對著屋內的一切，望著窗外碩大的雨滴。

    從身後的死寂炸出一聲又一聲悶吼，像深海爆破的魚雷。

    是紫霞。

    “五年了！”

    她問：“你這樣對得起自己麽？”，又問：“你這樣對得起誰啊？”

    紫霞退後一步，迎向屋內的眾人，“你們這樣對得起誰啊！”

    沒有人說話。

    那樣的情形，就像滿滿一屋子的人全都是行屍走肉，隻剩下紫霞一個活人。

    她按著自己小腹，仿佛突然間明白到了什麽，望向身旁的秦楓，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跳腳道：“我們分手。”

    秦楓一把將她拽過來，往懷裏摟：“不分！”

    “我說了算！”

    “不分！”

    紫霞低下頭往秦楓臂膀就是一口。

    秦楓並沒感到有多疼，倒是底下的紫霞先疼了，是心疼。

    她求饒道：“你放手！”

    “不放！”

    “求你呢！”

    “死也不放！”

    紫霞拍打著秦楓的胸口，急得跺腳，無計可施之下，終於放棄了抵抗，倒在了秦楓的懷裏。

    紫霞哭了，“放手啊，你是要拿世界冠軍的人啊……”

    秦楓也哭了，“你比世界冠軍重要！”

    雨落在窗上，啪嗒啪嗒的作響，把屋內人的眼睛都淋濕了。

    林小石一直盯著窗外雨中閃爍的霓虹牌，背對著屋裏的眾人。

    他真的受不了這種哭哭啼啼的場麵。

    突然從身後響起的一陣騷動擰著林小石的脖子往回看，也是因此，他才發現自己拳頭握得太用力了，手指酸脹發疼手，沒法伸直。

    但林小石顧不得這些，因為他看到鬱仕桀和奶茶妹來了，正站在包廂門口。

    ………………

    ……………

    …………

    雨還在下，但櫻落懷裏的莉莉安已經停止了顫抖。

    “在車上的時候，輔導員告訴我們千萬千萬不能到後山去，不聽話的小朋友會被熊吃掉的。特別是晚上的時候，那座山還有狼！”

    櫻落說：“但你還是去了。”

    “對，但我還是去了。”

    莉莉安麵色蒼白的像魂靈，把嘴角一揚，“因為我本來是想去死的。準確來說，那天晚上我是打算去自殺的。”

    櫻落其實猜到了，但心還是揪成了一團。

    莉莉安繼續說：“我總不能告訴別人我半夜上山是打算自殺的吧，所以我隻好騙他們，我在被我媽媽的鬼魂追殺。”

    “這樣的話我說了太多遍，說到後來甚至騙過了自己。”

    “如果沒有你提醒我——

    如果在那個罪惡的晚上，我沒有和七歲那年的自己重逢——

    “我差點都忘了，我七歲的時候就已經不想活了，我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受夠這個髒透了的世界——”

    櫻落問：“到現在還是嗎？”

    “但現在還是。”

    櫻落抬起手輕撫著莉莉安柔軟的發，心疼的說：“如果一個人老想著去死，那一定是活的太認真了。”

    “這些年，每當我想要發瘋，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時候，我就想到，這世上曾經有一個男孩，他因為擔心我半夜一個人跑出去，所以冒著危險追了過來。”

    “他自己明明都嚇到半死了，還緊緊握著我的手，告訴我，不要怕。”

    “他一定是希望我好的吧！”

    “所以這些年，每當我想要發瘋，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時候，我就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麽一個人在，想到他，我也就不忍心對自己太壞，至少不能允許自己變得和這個世界一樣壞！”

    “所以我說，在我差點被惡魔吞掉的時候，拉了我一把的並不是神。”

    “不過我還是感激神的。”

    “感激他讓我遇到了紅領巾。”

    “感激他讓我遇到了你。”

    “那天我來到教堂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我腦海裏盤旋著多少瘋狂的想法。”

    “那天我把手袋摔到你臉上，如果你流露出一絲厭惡或仇視，你根本猜不到會發生多可怕的事。”

    “七歲的我不想活了，我會默默一個人去後山，默默一個人去等死。但現在不同，現在如果我不想活了，我不會去尋死，我會讓很多人去死。”

    “但是你沒有。”

    “一絲厭惡都沒有，一絲仇視都沒有。”

    “不僅如此，你還對我張開了手。”

    莉莉安臉上的表情是從所未有的平靜與安詳，但是她麵前櫻落卻在流淚，止不住的流淚。

    “所以我希望能為紅領巾做些事情，為你做些事情，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比方說去做一個好人，比方說不去勉強你愛的男人去打一場他不願意打的比賽，這些我還是做得到的！”

    因為啊因為，是遇到了你，我才試著重新去愛這個世界的。

    因為啊因為，是想到這世上還存在著紅領巾那樣的人，像我這種人也忍不住對這個世界開始有了那麽一點點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