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小石擔憂的目光中，在身後朋友們的目送中，鬱仕桀一步又一步的朝台上走去。

    要說他此刻的心情，古時候上斷頭台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出現在台上的人影讓場館一下子肅清了。

    但此刻的沉默和之前的沉默是不同的，質地都變了。

    先前的沉默是無話可說，現在的沉默是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

    在認清少年臉部的輪廓前，觀眾們搶先一步認出了那頂鑲著金邊數字“7”的鴨舌帽。

    一時之間，黑壓壓觀眾席裏一雙雙黯然的眼睛都倒映著金光閃閃的“7”；一時之間，閃著金光的“7”點亮了黑壓壓觀眾席裏一雙雙黯然的眼睛。

    然後，整間體育場充斥滿了那種七嘴八舌嘈雜的聲音。

    不少人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噪音是如此的親切，讓人安心。

    那些嘰嘰喳喳的噪音談論的都是一件事：“這是殺神嗎？他怎麽來了？”

    從鬱仕桀上台後，小剛仰著脖頸，在座位上愣了三秒，大腦就空白了三秒，

    但這次懵逼和之前的懵逼又不同。

    之前他是想不出反駁的話，現在是他已經不用反駁了。

    小剛不自覺地眼眶一熱，鼻頭一酸，再一次高高地揚起手機使勁一砸，仿佛要把這段日子以來壓在心頭的屈辱與憤恨全都砸碎，非得砸成渣滓不可。

    他往座位上一跳，站到了高處，扯著嗓子大叫道：“誰他（…）媽說我們是喪家犬？”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這觀眾席間異軍突起的身影上。

    “叫你猖，叫你狂，棒子們睜大狗眼看清楚了，你親爹來收拾你們啦！你們的末日來了！”

    “殺神，快收拾他們！”

    “殺神，告訴他們，中國是他們惹不起的主！”

    於是坐在場館裏將近一萬個中國人瞬間領悟了過來，於是坐在手機電腦後麵千千萬萬中國人瞬間領悟了過來——

    就在全世界都以為殺神像貓一樣做了逃兵的時候，在全世界都來恥笑中國的時候，在棒子猖狂到騎在大家頭頂上撒尿的時候，在這樣最後的時刻，殺神站了出來，狠狠地打了棒子的臉，為中國正名！

    啊，多好的劇本啊！

    那一刻，坐在場館裏的將近一萬個中國人近乎陶醉了。

    那一刻，千千萬萬觀看直播的中國人也都陶醉了。

    那些前一秒還在網絡把殺神死裏黑的路人，現在叫的比誰都殷勤、誰都大聲。

    他們就像小剛一樣，一邊恨著殺神，一邊又希望殺神能夠替國爭光。

    全中國上下從來沒有如此團結過，長著一樣黑眼睛黃皮膚的男女老少們像災民求雨般，等著盼著殺神來替他們爭回一份麵子，爭回一份將來也許可以拿來吹牛逼的談資。

    ………………

    ……………

    …………

    在一波壓過一波的擲浪聲底下，場館裏的每一個韓國人都麵無血色。

    雖然他們聽不懂中文。但有些話是不需要懂的，看一眼說話者的語氣神態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年紀比較輕的青訓生們哪見過這樣的陣仗。

    他們感受到了惡意，心中充滿了恐懼，隻好擠在一起瑟瑟發抖。

    抖的最厲害的那個就是老k。

    就像教練之前訓斥他的那樣，“你一時口不擇言，我們可以原諒你，俱樂部的人可以原諒你。但在場的其他韓國人不會。中國人更不會！”

    現在好了，現在報應來了。

    本來沒事的，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就是因為他的緣故，讓將近一萬個中國人激動的大喊：“韓國滾！韓國去死！韓國去吃（…）屎！”

    老k的確是被老栓激怒了，腦袋一熱才說出“辱華”的言論。

    但他說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明明是因為老栓不斷步步緊逼，明裏暗裏提出了多個極具侮辱韓國的問題，老k忍無可忍之下才予以還擊。

    可是采訪剪輯出來的視頻，卻好像是老k獨自一人狂妄自大到了極點！

    他在中國無處伸冤。

    但他更無處伸冤的地方是韓國。

    那些觀看開幕式直播的韓國觀眾，那些觀看老k直播的粉絲們——

    “嗬嗬，這就是你說的對我們熱情友好的中國人？”

    “真是可悲可憐可笑，你天天這樣跪舔中國人，你聽見他們在說什麽沒？我幫你翻譯一下，他們叫你滾！叫你去死！叫你去吃（…）屎！”

    “你那麽喜歡中國，就留在那裏吧！別回來了！我們韓國不歡迎你！”

    老k本來是愛中國的，可是經此一遭，也逼得他不得不恨了。

    現場的那些韓國人本來是不恨中國的，可是在一波壓過一波的擲浪聲底下，逼得他們不得不恨了。

    在這一場直播的推波助瀾下，金胖子在韓國的聲望達到了頂峰。

    因為他在直播裏哭了。

    “誰說我在故意挑事？誰說我在編故事騙人？你們睜大眼睛看清楚沒，中國狗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欺壓韓國人的機會！你們根本就想象不出我在中國受到的委屈！”

    他的眼淚換來的是無數韓國網友的同情安慰，以及一波又一波禮物打賞。

    老栓說的沒錯。

    人血饅頭又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吃。

    金胖子抬起袖子把淚水一抹，對著直播的觀眾大叫道：“我們韓國人也要有誌氣，今年的世界總決賽也要把中國狗們轟出去！我們要淨化韓國的電競圈！把老k這種收了好處費就出賣自己良心的狗奴才也轟出去！”

    看到這裏，老k重重地一顫，手一滑，手機就摔在了地上。

    向左望去，同僚們鄙夷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向右望去，中國觀眾仇視的目光讓他膽顫心驚。

    他在中國網路上是辱華的全民公敵；他在韓國網絡上是叛國的民族罪人。

    怎麽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語言溝通的問題，韓國團以為現場觀眾的暴動是因為老k的辱華言論，遲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知道原來從台上走出的那個少年就是殺神——他來了！

    他……不是退賽了嗎？

    這不能不讓韓國人震驚。

    但更讓他們震驚的還是老k的反應！

    他如同被提著脖頸的鴨鵝，迫不得已的往高處看，像被逼著要把什麽認清一樣，可是他站起來，就倒在座位上，又站起來，又倒在座位上，再次站起來，還是倒在座位上。

    “我被騙了——”老k麵紅耳赤，滿頭大汗。他含混的聲音就像高燒到四十度，已經神智不清的人。

    他也說不清自己是被誰騙了。

    被老栓？被殺神？被金胖子，還是被自己的同胞們？

    也許是這個世界也說不定。

    他不敢麵對周圍的目光，隻好用手死死地捂住臉。他想趕快逃走，但不知道能往哪裏逃，隻好反複哭著吼著那一句：“你們都在騙我！”

    ………………

    ……………

    …………

    麵色蒼白的不止韓國人，還有站在舞台帷幕後麵的那一群中國人。

    不知是誰問了一句：“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

    林小石回頭看了一眼，每個人麵色都發白，怕冷似地抖。

    不知誰又拖著哭腔說了一句：“他是來退賽的啊！”

    在台下狂熱的呼喊聲中，林小石拽著滿滿一掌心的汗，探出半個身子，衝著鬱仕桀大叫道：“回來！別去了！”

    逃啊，趕緊逃！

    少年背影一怔，並沒有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