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勳茫然無助到了極點。

    他本來想向前輩教練求助的，扭過頭遠遠地望去，發現大家的臉色比他還要茫然，還要無助。

    特別是雙手抱頭不時仰天，不時又把頭埋進膝蓋裏的k前輩。

    隔了那麽遠，金在勳仍然能聽見他崩潰的哭聲。

    他不知道怎麽回事，但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這痛苦來自於前輩，也來自於跪在他腳下的女生。

    雖然他聽不懂那個女生說的話，雖然他是韓國人，她是中國人。

    但他感受到的痛苦是一樣的。

    他感受到，女生和前輩是一樣的痛苦。

    那個時候他並不知道跪在自己腳下的女生叫紫霞，不知道自己和她有什麽糾葛。

    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現場坐著的將近一萬個中國人有什麽糾葛，但他們都讓他去死。

    紫霞悄悄注意他很久了。

    沒錯，他就是出現“打架視頻”裏的其中一個“受害者”。

    為什麽選中他？

    因為他看起來是隊伍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求求你，給他們一個打下去的機會！”

    紫霞知道這麽做除了讓別人看笑話，什麽用都沒有。

    但一個女人，在這最後的時刻，她不知道除了去跪、去哭、去求，還能為她的男人做些什麽。

    紫霞跪下去的時候並沒想到風向會變得這樣快。

    大家昨天明明還都在替韓國人撐腰，吵著嚷著要替他們主持公道。

    大家昨天明明還為了幾個韓國人，恨不得把一幫中國人置於死地，可是現在大家又一股腦的大叫：“棒子去死！”

    紫霞不懂，但痛快。

    這段時間她不知道在心底叫了多少次：棒子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現在終於有人把她心裏話肯叫出來。

    還是一萬個人！

    紫霞和韓國少年的拉扯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

    有人認了出來：“我在網上看她和她男朋友的報道，當時挺感動的，她打三份工供他男朋友打電競……”

    “啊，他男朋友難道就是前兩天那個——”

    不知誰叫了一句：“妹子，你老公打得好，棒子就該被打，往死裏打！”

    他的聲音很快便被一輪更大的聲浪蓋過去了。

    紫霞騰地下從地上起身，就像突然間有了底氣，就像突然間有了一萬個人在她背後撐腰。

    金在勳隱隱約約的聽見遠處傳來k前輩歇斯底裏求救一般的哭喊聲。

    “你們騙我！”

    “你們都騙我！”

    “我被你們騙了！”

    金在勳看到女生的臉猛地變了，紅著一雙眼朝自己衝了過來，如狼似虎的衝了過來。

    “明明是你們先動的手——”

    “我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麽要這樣害我們？”

    “畜生，你們不得好死！”

    金在勳聽不懂，一句話都聽不懂。

    但他很想哭。

    為這個女人哭一哭，為前輩哭一哭，為自己哭一哭。

    為身而為人要承受的這般苦難與折磨，哭一哭。

    ………………

    ……………

    …………

    “回來，別去了！”

    林小石的呐喊混在聲浪裏，台下的人聽不見。他大半個身子都從舞台幕後的帷幕探了出來，就在他自己都懷疑他會忍不住衝出去的時候，一隻手把他拉住了。

    他以為是櫻落，沒想到是奶茶妹。

    奶茶妹臉白的像紙：“這是他自己的事。”

    林小石抬頭看去，那個如同在狂風中艱難行走的少年仍然沒有回頭。

    鬱仕桀停住的時候，差點沒有站穩。

    他原本以為難得是走上台的這段路，沒想到站住不動才是最難的。

    手顫得太厲害，隻好把麥克風死死地捂在胸口。

    但麥克風又不聽話，像條泥鰍似地亂竄，懷疑下一秒就要握不住。

    鬱仕桀朝台下看了一眼，立刻感到一陣強烈的尿意從小腹下方襲來。

    原來人真的是會被嚇尿的。

    鬱仕桀來不及為這樣生理的反應感到恥辱。

    他並不知道自己還能多撐幾秒。

    林小石大氣都不敢喘，眼下的局麵實在太恐怖了。

    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回過頭去，是莉莉安。

    她應該是要去抓櫻落的，一時錯手才抓到了自己。

    林小石仔細端詳了莉莉安至少三秒鍾，她都沒有察覺到。

    她的臉一半的輪廓藏在陰影裏，驚恐過度導致的缺氧讓唇都發白了。

    莉莉安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她幾近下意識的要把手縮走，沒想到被林小石給反手一把握住了。

    “嚇尿了吧！”

    她看得出來他是想開個玩笑，她也想配合他緩解一下周圍的氣氛。

    可是她做不到，她用盡全部力氣也隻能勉強機械般的回應：“你才嚇尿了！”

    “明明就是你嚇尿了。”

    “明明是你。”

    林小石鬆開了她的手，轉過頭望著舞台，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別怕——”

    他沒想到，她又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

    能做些什麽呢？

    還能做些什麽呢？

    是的，他們什麽都做不了，隻好用力地，緊緊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那樣動作就像要把什麽彌足珍貴的東西拿來和交換一樣。

    這一次，林小石沒有*****，也別無他想。

    ………………

    ……………

    …………

    音箱“嗡嗡作響”的蜂鳴聲令喧嘩聲一層又一層的褪了下去。

    大家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但這安靜與之前的安靜又不同，藏著狂熱，蠢蠢欲動的氣息。

    台下一萬雙眼睛閃閃發亮，透著一種攝取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台上。

    這是最恐怖的一幕。

    鬱仕桀看見了。

    林小石也看見了。

    台下的一萬雙眼睛，就像餓了三天三夜，等待著被投食的狼。

    這是最恐怖的一幕。

    小剛站在高處，腹稿打了半天，像個將軍那樣昂首挺胸，隻等一聲令下，就要率著千軍萬馬衝鋒陷陣了。

    他幾乎都為想象中即將發生的自己一呼百應、國人同仇敵愾的畫麵感動的熱淚盈眶了！

    可是最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鬱仕桀說話了。

    大多數人沒聽清楚他說什麽，大多數人都不願意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

    所以他又說了一遍。

    他要退賽。

    這是最恐怖的一幕，沉默再一次卷土重來。

    卷土重來的還有猶如重石般壓在胸口透不過氣來的悶。

    死一樣的沉默。讓人窒息的悶。

    那一刻，小剛覺得站在椅子上的自己簡直就像個傻（…）逼。

    他低頭看了一眼，突然感到頭皮發麻。

    黑壓壓的觀眾席就像匍匐著一隻長著一萬雙眼睛的怪物。

    這是最恐怖的一幕。

    小栓注意到身旁的老栓興奮的毛發直立，忍不住雙手拍掌。

    那張戴著金絲框眼鏡的蛤蟆臉像極了聞到血腥味的狼。

    他說：“不要老想搞個大新聞！”

    一陣尖銳的笑聲擊碎這死一般的寧靜。

    莉莉安彎曲著腰，抬手掩住耳朵，痛苦的在心底大叫：別笑了！別笑了！別笑了！

    我求求你別笑了！

    會吵醒怪物的！

    莉莉安猛地抬起頭朝觀眾席望去，看見了最恐怖的一幕——

    啊！怪物被吵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