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言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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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

    一處昏暗的林子中,一個青年男子正在疾速飛奔!

    他身上馱著一頭獐子,奔行的速度卻比馬匹還快!身側的種種綠色植物,在視線中被拉成一道道殘影,綿長的呼吸下,是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功力幾乎用盡,但他仍竭盡全力地維持著最快的速度,仿佛身後有什麽東西在緊緊追趕一般,隻要稍慢半步就會死於非命!

    但他身後什麽也沒有。

    在這並不寒冷的天氣裏,張原每一口呼吸,吐出的空氣都是一道道凝聚到極點的白霧,在噴出一米開外才漸漸化開。

    若非是此刻氣力幾乎耗盡,這道白霧能噴出三米以外。

    在胸腔內跳動不已的強健心髒,源源不斷地將鮮血噴湧到體內各大血管中,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渾厚拙重的氣血在湧動時內蘊著無窮的爆發力!

    吐氣成霧、血流如汞,這本是武道修為到了巔峰的標誌之一。

    但,這已經是昨日黃花……

    在這個時代,武道已經日趨沒落,連自保也難做到。

    一條連自保之力都沒有的路,就不配稱之為“道”。

    張原奔出森林,隻見前方一座華燈初上的城池遙遙在望,腳下步伐不禁又快了幾分。

    側首左望,隻見極遠處連綿不絕的大山之間,一輪大日漸漸沉了下去,隻留下最後一點點日冕在外麵,眼看再要幾個呼吸的時間,連這點光暈也要徹底消失!

    張原心中一沉:時間不夠了!

    此刻,背上的獐子愈發沉重,如果將其拋下,減輕這份重量,或許還來得及!

    正要扔在地上,旋即想到家中那雙期待的眼神,張原咬咬牙,鼓蕩起最後的氣力,拚命朝城門處奔去。

    “快些!再快些!”

    城門處,蜂擁而至的人群正瘋狂地朝內擠去,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後麵催趕。時不時有人被撞倒在地,卻一聲不吭,跟著連滾帶爬地死命擠進城內。

    “哢嚓”一聲,機關發動,沉重的大門緩緩地從上方降下,暗青色澤的門麵之上,一道閃爍著隱隱光暈的巨大符印一點點顯露了出來,透著一種不凡的威壓和沉重的意味。

    這時仍有數十個人還未擠進去,大門的下落刺激得眾人更加瘋狂。

    當最後一點日暈徹底沉了下去後……

    光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天地間飛快消褪,仿佛西沉的太陽就像一根被巨人吹熄的蠟燭。

    大門,在轟隆聲中緩慢而堅決地下落,眼看著,離地上隻剩下半人來高的縫隙了!

    這時人群中開始發生廝打,絕望在所有人心中蔓延,哭的、吼的、罵的,紛紛亂作一團。

    所有人沒注意到,一股風塵飛快地接近著這道城門,隻聽得一連串“砰砰砰”地撞擊聲,狂奔而來的張原一臉猙獰,接連撞開五六個人,卻發現城門處隻剩下不足半米的縫隙,密密麻麻的人體在其中塞得滿滿當當,有的露出個屁股,有的隻剩下雙腿在外,有的隻伸進去一個頭……

    張原目呲欲裂,當下足底發力、上身向後仰去,整個人如飛魚般貼地滑行,借著這股力道,一腳踢在一個正在閘門外拚命掙紮的胖大屁股上,將其踹了進去,緊接著收胸貼腹,朝那巴掌來高的縫隙間順勢一滾……

    泥沙硌臉,生死一線!

    翻滾的一瞬間,由於胯骨太寬,被愈發狹窄的縫隙擠住,張原咬著牙,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忍著疼痛硬生生擠了過去!

    忽聞“嚓”地一聲,頭部陡然傳來一陣劇痛!

    張原魂飛天外,心中悲苦,以為自己被千斤閘門切得首級分家!

    這時,一個身形高大的胖子忽然跪在地上,緊緊摟住他,嚎啕大哭道:“大兄弟啊,多謝你踹俺一腳啊,要不然俺就得腰斬了哇!踹得好!踹得太好了!”

    張原一怔,顫抖著雙手往腦袋上一摸……

    噫!原來是發髻被壓斷,扯破了頭皮!

    心中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死裏逃生的喜悅充塞胸臆。再看看城門下方,刺目的鮮血中躺著一排排殘肢斷體,有的攔腰而斬,上半邊身子無力地爬動兩下便不再動彈;有的雙腿齊斷,在昏迷中漸漸失血而死;較為幸運的,兩隻腳掌被大門壓成肉泥,卻成功地活了下來。

    在一片淒風慘霧的哭嚎中,張原無言地掙開這胖子,馱起隻剩下一半的獐子屍體,大步向家中走去。

    身後的胖子踮起腳尖,遙遙喊道:“俺叫範統,大兄弟,可記住俺了,俺會報答你!”

    天,黑了,如漆如墨!

    此時,仍有十來個人留在門外,哭聲與哀求此起彼伏著,徒然地拍打著這扇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大門。

    忽然,一聲慘叫撕破了生者的希望,讓城內這邊正大口喘息、慶幸著死裏逃生的人一陣頭皮發麻。

    黑暗中,大門的另一麵傳來一聲聲令人心寒的咀嚼之聲,和扭曲到極點的怪嘶之音。

    ……

    張原推開小院的門扉,將半具獐子的身體扔在地上,重重地出了口氣,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

    “冰兒,我回來了!”

    半響,無人應答。

    張原環視一周,見到所有房間都黑洞洞的,頓時心生不妙之感。

    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摸著黑點亮油燈,隻見家中擺設一切如故,桌上擺著三菜一湯,看上去沒人動過。

    張原怔忪一會,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到嘴裏,發現早已冰冷,嚼之如蠟。

    或是外出串門了?不對,這年頭誰還去別家串門。

    正疑惑間,忽然發現桌上壓著一張紙,張原抽出一看,一行行熟悉的娟秀字跡映入眼簾。

    夫君見信如唔

    天地劇變以來,蒙君回護十年有餘,妾感恩不盡。

    如今舊景不再,生計日艱,人命賤如彘狗,朝不保夕。君醉心武道,堪為舊日驕子。

    隻是天地大變,日日有新,仙門臨世,武道早已不足傍身,妾身勸說已久,無奈夫君總是不聽。

    前幾日,有仙師言妾身資質頗佳,足堪入門。妾思慮多日,決意出世修行。

    桌上飯菜,是妾身最後一次為君烹煮,你我夫妻,緣盡於此,望勿以為念!

    ……

    張原輕輕地放下信箋,呆了半響,隨即行若無事地抬起飯碗,默默咀嚼,直到桌上飯菜一掃而光。

    接著洗了碗,又細細打掃了一遍房間,珍視地掃了一眼周遭熟悉的布置,最後吹熄油燈,在黑暗中合身躺下。

    枕被間,殘留的芬芳猶自繞於鼻端,揮之不去,張原不知在怎樣的昏沉中才漸漸睡去。

    過不多久,黑沉沉的穹頂之上,一點金光突然劃破了無盡的黑暗。

    此刻,眾多精於目力的人紛紛抬頭仰望,隻見一輛滿月大小的馬車,閃耀著奪目的金光在天空上馳過,在馬車跑過的地方,留下一道燃燒著光與焰的痕跡,久久不褪……

    一個道人仰首長歎:三年之期,終於又到了!

    眾多凡人齊齊哀歎:三年之期,怎麽又到了!

    這時,一點金光從馬車上墜落而下,仿佛是馬車的主人不小心掉下某樣東西,這金光如同流星一般墜入了凡塵之中。

    ……

    旭日東升,天地複現光明,許多人又湧出了城門,或是忙活著一天的生計,或是尋覓著各人的機緣。

    張原默默起身,將短了一大截的淩亂頭發隨意綁上,拿起長劍,推門走出。

    剛邁出兩步,神情不由一怔。隻見幾個神情嚴肅地道人齊齊立在院中,側麵還站了一個……

    一個與他生活了十年的女子,司馬冰!

    這眉目如畫的女子眼前一亮,卻不是因為看見他而喜悅。

    “仙師,小女子昨夜於山頂道院觀望,看見那東西就落在此處,因為恰好是妾身住過的地方,所以一下就認了出來。”

    為首的道人眼神如電,掃向張原全身,一時間令他產生一種如被透視的感覺。

    “東西,交出來!”道人淡淡地道。

    張原收回注視女子的目光,沉聲道:“在下不知道仙師說什麽,還望提點一二!”

    司馬冰望著張原,美眸中波光一閃,神情冷靜地道:“昨夜又有神人巡天,有一寶物自天而降,恰好落到……落到你家中,那東西於你無用,快些拿出來交給仙師吧。”

    張原用力捏了捏劍柄,然後闔上雙目,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睜開雙眼,注視著這女子,低聲道:“這是昨天給你獵來的獐子,你不是想吃肉嗎?這下夠吃一段時間了。”

    司馬冰皺了皺好看的娥眉,看了看那半具獐子的身體,神情複雜地道:“你胡說什麽,快把寶物……。”

    張原突兀一笑:“我有什麽寶物?能給的都給你了。不信?來搜啊!”

    為首道人神情木然,眼中卻浮出一片清光,朝四周一掃,陡然間神目含煞:“螻蟻敢爾!”

    這道人朝他戟指一點,一股沛莫能禦的狂暴衝擊轟然降臨,張原隻來得及橫劍一格,眼前突然蒙上一層血紅,整個人頓時四分五裂開來。

    “武道……真就比不上道術嗎?”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災變後二人的蝸居小屋,在司馬冰淡漠的目光中染上一片腥紅。

    這時,一點金光自碎裂四散的血肉中冉冉飄飛,在眾道人貪婪的目光中光暈大放,朝四麵八方覆蓋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