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考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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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寒漸退,春綠初萌。

    在經過了三個多月的嚴霜後,沉寂已久的大魏王京漸漸複蘇了那種人流如織、車馬喧囂的熱火勁頭,來自各地的行商、遊學的士子,以及載著嬌俏小娘、世家子弟的寶馬香車,開始踏著未曾完全消融的積雪,興致勃勃地穿梭於大街小巷。

    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段時間來,前往往生寺燒香許願的人也特別多,重重疊疊的山路石梯上滿是香客來往。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忽然一夥人從主幹道中脫離出來,走向另一條較為偏僻狹窄的小路。

    “大哥,聽說這寺裏邊有個精通佛儒兩家經義的‘佛秀才’,是不是真的啊?”一個眉清目秀,作儒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道。

    另一個宛如世家公子模樣的人微微一笑:“興許佛氣是沾了些,秀才卻不一定了,這次若能通過大考,這綽號才當之無愧。”

    清秀男子的談興頗濃,又道:“聽說此人的佛法造詣已經不亞於方圓大師,卻偏偏還是個未受戒的俗家弟子,這事兒可真是稀罕。”

    “這世上奇人多……不過不入世家,終是草芥,僧道一流,實則與匠工等人無異,終歸登不得大雅之堂。”

    聽見這話,清秀男子便有些不樂意,似乎對那未曾蒙麵的“高僧”很有好感,抗聲分辨:“人家不是準備參加大考了麽?等一路考上去,誰還能輕視?”

    氣質軒昂的男子失笑道:“一路考上去就能出頭麽?你也太天真了。就算他考到進士,今後能做個七品縣令就不錯了,做到六品知府更是燒高香的福分。”

    清秀男子有些不服氣:“那朝中的王大人呢?他還不是寒門出身!”

    聽到這裏,軒昂男子就有些沉默,頓了頓道:“王崇陽……終歸是少數中的少數,有些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懂的。”

    ——那是父皇費盡心機,利用各世家相互角力之餘,才提拔到三公之一、太尉這一職,也是三公中唯一屬於父皇的人,你又怎麽明白?

    這二人身後有著七八個隨從,個個氣勢沉凝,目光如虎,隨時警惕地張望著四周,愈發顯得二人的地位不凡。

    眾人沿著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了一截,忽然眼前開闊,環境幽雅,一處溪流環繞的雅致小院就在不遠處。

    軒昂男子抬手一揮,一眾隨從便往四周散布開來,似鬆實密地防守中間二人。

    往小院門口處走進幾步,這男子抬聲喝道:“久慕閣下聲名,在下魏定一,攜舍弟特來拜訪,還請不吝一見。”

    過不多時,一人推開門扉,一身黑衣黑裳,頗顯陳舊,還打了幾個補丁在上麵,但目光沉靜,文質中帶著幾分出塵之氣。

    後麵的清秀男子捂了捂嘴巴,顯得非常意外,沒想到這傳言中堪比高僧的大德是如此年輕。

    張原拱了拱手:“若是求醫治疾,請往寺廟一行,在下大考在即,無暇分神。”

    這個叫魏定一的軒昂男子笑道:“在下並非求治疾疫,隻是聽聞閣下經義了得,特來請教一二。”

    頓了頓又道:“二人印證磋磨,總好過一人悶頭苦讀,閣下認為呢?”

    張原往四周掃了一眼,點了點頭,身體往旁邊讓了一步:“請。”

    魏定一二人走進屋中,隻見裏麵鋪設至簡,沒有多餘一絲一毫的裝飾,顯出一種古拙之雅來。

    並且整間屋子中,隱隱透著一股竹子的清香與紙墨的油香,給人清神醒腦的感覺,絲毫沒有寺院中那股讓人昏昏欲睡的檀香味。

    “兄台至雅,怡然自得啊!”魏定一感歎道。

    張原神色平靜:“談不上什麽雅不雅,隨心所欲罷了。”

    魏定一點點頭,目中有些讚賞:“隨心所欲而不越矩,更貴在如此雅情,先生已是難得。”

    不知不覺中已是換了尊稱。

    二人隨口討論了幾句儒學經義上的問題,站在魏定一身後那名清秀的男子一直滴溜溜地注視著張原,大眼中滿是好奇,忽然插話進來道:“聽說兄台善相人,知吉凶禍福,不知是真是假?”

    張原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過愚夫愚婦,以訛傳訛罷了,當不得真。”

    這幾個月來,王京中受不了嚴冬酷寒的災民極多,積雪壓蹋房屋之事時有發生,其中不乏凍死凍傷者,佛道二門在朝廷一紙令諭之下,也出人出力,參與救治。已經觸摸到“住持”門檻的張原自然也活躍其中。

    由於他觀察入微,又有著不凡的武道修為、耳目聰敏,使得很多時候,都是他出麵告誡旁人此處房屋即將垮塌、或者何處仍然埋有傷者,不知挽救了多少平民。

    這一傳十,十傳百,真相就在傳遞的過程中變了味,或是被救者的感激使然,硬生生把他捧成了能夠未卜先知的高僧大德,從而名聲大振。

    魏定一瞪了身後男子一眼,無奈地道:“舍弟無狀,還請兄台見諒。”

    清秀男子撇了撇嘴,心中卻想到,下次能夠出來又不知道什麽時候了,索性心下一橫,耍著賴道:“張大師,就給我相上一麵吧,就說……就說婚姻嫁娶之事。”

    張原拿眼一掃,見這男子聲音尖細,嘴上無須,喉中無骨,上身被什麽束得緊緊的,顯得衣衫寬鬆,胸部位置又有些微微鼓起,明顯是個女子,卻不知道為何女扮男裝。

    大魏風氣,比之前朝而言已經開放許多,女子拋頭露麵是家常便飯,並不為人忌諱,卻不知此女為何喬裝出行。

    心中微微一曬,便說道:“你陰氣有餘,陽氣不足,以後想要找個宜室宜家的女子極難,倒不如尋個男子執手,日後生兒育女,可得永年。”

    “真準!”清秀男子神情嬌憨地拍了拍手,隨即感到什麽地方不對勁,心中反應了過來,馬上臉紅過耳,嗔怒地望了張原一眼,拉著魏定一逃也似的離開了。

    魏定一苦笑著拱了拱手,匆忙間道了一聲告辭,就被拉拽著走出房門。

    “什麽高僧大德,盡說些入不了耳朵的怪話,哼!壞死了!”魏雲水抓起一團正在消融的積雪,捂了捂發燒的臉頰,水汪汪的大眼中滿是羞澀。

    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