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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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清晨。

    張原在榻上睜開眼,稍事活動了下筋骨,洗涮了一下,便準備開始一天的功課。

    第二場大考,策問試的時間已然不多,這讓他加緊了溫習節奏。

    上一次能順利拿到秀才之位,並且名次如此靠前,這倒令他頗為意外。雖說幼時曾偷偷摸摸自學過幾年,但那時候沒有名師教導,燈油和蠟燭全然沒有,天一黑就隻能摸瞎,甚至書籍都不全,零零碎碎學得一些有什麽用?

    可如今再度拿起書本,一目十行或許誇張了些,五六行卻是有的,並且記得很快,吃得很透,仿佛本就屬於自己的記憶。就算是不再依靠死記硬背的策問試,他試著行文幾篇,也是進步飛快,愈發得心應手。

    推開窗戶,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張原抬目遙望,發現不遠處一顆大樹上,一道熟悉的白影似乎盤坐在粗大的樹杈間。

    蘇含月?

    張原皺了皺眉,不知對方為何一大早出現在此處。

    似乎看到張原醒來,白影縱身一躍,從樹上輕飄飄地滑了下來,無聲地掠出了十來丈距離,清風一般吹進小小院落中。

    蘇含月依舊那身裝扮,白衣飄飄,眉黛如山,璨若晨星的眸子就像荷葉上的露珠。

    隻是不知為何,發式有些淩亂,沾了不少霧氣水跡,衣衫上許多破損之處,甚至染上不少血跡。

    張原還未問出口,似是感到他心底疑問,蘇含月漫不經心地道:“你快大考,我收到消息,有人不安分,就在外麵守了一夜,一共攔下兩波偷偷來襲殺之人。”

    沒有故意隱瞞,也沒有存心邀功,平淡而輕巧地敘述中,淡化了一夜的辛苦和驚險。

    張原注視頃刻,打開房門:“進來坐著,我正好做飯,一起吃點。”

    沒有道謝,也沒有別的表示,仿佛招呼一個老友般讓她坐下,一起吃上一頓飯,僅此而已。

    蘇含月點了點頭,走進屋內,靜靜地坐在一旁,安然地看著張原忙前忙後,她著實是有些疲倦了。

    張原洗好一盤果子,端到蘇含月麵前:“先吃一些填填肚子,我做得有些慢。”

    白衣少女點點頭,也不客氣,伸手拿了一個放進嘴裏,麵紗下的臉頰頓時鼓了起來。

    接著,張原開始洗菜,切肉,烹煮的烹煮,清炒的清炒,油爆的油爆,不沾一絲煙火氣的佛門偏院中,頓時宛如一間俗世的民屋,充滿著油鹽醬醋的味道。

    二人之間沒有太多話說,大多數時候氣氛沉默,卻沒有半分尷尬的意思。直到飯菜上桌,張原隻說了一聲“吃吧”,二人便動起了筷子,默默地吃了起來,宛如多年的夫妻。

    蘇含月沒說什麽好吃或者不好吃的話,隻是默默地咀嚼著,隔著一層麵紗也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是一雙清亮的眸子不經意間瞟他一眼。

    張原也沒問什麽合不合口味的話,也隻是勻速地吃飯夾菜,臉上向來是木無表情的樣子,仿佛屋中隻有他一個人,隻有在偶爾與蘇含月對視一眼的時候,才泛出幾絲活氣。

    春寒料峭,天氣略帶陰霾,二人吃著吃著,均覺得寒涼的空氣轉暖了些,也許是熱氣騰騰的飯菜,也許是很久未曾這般與人對坐而食。

    蘇含月的一頭青絲被隨意束了個結披在身後,低頭就食間,時不時有一顆晶瑩的露珠從劉海上滑落下來。興許是在邪教中身份的關係,一個白衣白裳的聖女總能讓信徒教眾多出幾分敬仰,也或許是她本身喜愛這個顏色。

    昨晚這少女守護一宿,苦戰一夜,張原自忖不會為一個剛結識的人如此付出,哪怕是所謂知己,但他也略知女人的心思是極難猜測的,而且,頭一次被人這麽對待,心中未免沒有觸動。

    用完早膳,張原隨手收拾一下,吩咐對方道:“坐好,我念經,你聽著。”

    蘇含月點點頭,似乎知道他要做什麽,修長的雙腿盤了起來,雙手順勢垂放在上麵。

    張原看似隨意站著,雙手負在身後,嘴上開始念誦,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滯起來,隱隱生出一種包裹的感覺。

    “釋梵祈勸,請轉琺輪……琺輪……輪……

    以佛遊步,佛吼而吼……佛吼……吼……

    扣法鼓、吹法螺、執法劍、建法幢、震法雷、曜法電……。”

    隨著每一個字吐出,空氣在細微地震蕩,從無窮近到無窮遠,遠山近野間似有神明在回應著,呼應著。

    開始的時候,蘇含月還能看見他嘴唇張合,隨著念誦愈急,反而倒看見對方嘴巴看似閉得緊緊的,隻是那股禪音卻持續不絕,似乎帶著莫可名狀的神秘力量,鑽進自己耳朵裏,溜到大腦裏,又順延而下,爬到心窩裏,最後輻射到全身……

    衣裳下的傷口開始劇烈發癢,凝膚上的幹涸血痂一點點隆起,仿佛下麵有什麽東西在往上頂著,最後血痂一塊塊脫落下來,露出裏麵粉嫩的新肉。

    不僅如此,那股深深的疲憊也在一點點恢複過來,沉浸在禪音中恍恍惚惚、不知年月的蘇含月仿佛陷入一場漫長的沉睡,所有的負麵狀態都在這場睡眠中得到全麵恢複。

    這就是佛門得以立足世間、享得萬人尊崇的神奇之處。

    當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塌上,蓋著一床氣息陌生的被子。

    沒有驚慌,也沒有任何失態,蘇含月緩緩起身,打量著周圍環境,發現仍舊是張原的居所。

    走了兩圈,注意到桌上有一張紙箋,上麵寫著“好生安歇,我去應試。”

    筆跡銀鉤鐵畫,似帶著劍意,一勾一撇間卻又沒那麽鋒銳。

    外麵晨光初露,天色深藍,多數人還在夢鄉之中。蘇含月有些百無聊賴的在屋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好奇地摸摸這,又摸摸那,似乎剛剛進入凡間的天女。最後又坐回榻上,發了會兒呆,被子裏殘留的溫度讓她有了片刻的不舍,想了想,嘴角彎出一絲弧度,身子又鑽了進去……

    等等,我怎麽上的床……是他…抱的麽?

    此間隻有一張床,昨夜,他整宿沒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