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生我育我方為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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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貢院門口,此刻依舊人流如織,但比之上次明經試已經少了大半,殘酷的淘汰率彰顯著接下來的策問試中,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自己的競爭者,使得在場的士子彼此生出一絲仇視。

    張原排在隊伍中,身後是一臉苦苦忍耐的寧無我,此人屢次落榜,每逢大考之日便焦慮不安,坐臥不寧。此時尋到了這位武道兼科舉的高手為他助考,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作弊,這令他興奮還帶著憂慮,渴盼中帶著畏縮,全然不似一介江湖大豪!

    這令張原不禁暗歎一聲:科舉磨人,一至於斯。

    這時候,張原若有所覺地往右邊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仆人模樣的男子突然從中衝出,離了兩三丈的距離就跪在地上,一步步膝行到他身邊。

    這男子一把抱住張原雙腿,大聲哭嚎道:“少爺!少爺!主母病了啊,臥床不起啊,請了和尚道士也不管用,這……這……對了,她嘴巴裏麵念的全是少爺的名字啊,嗚嗚,少爺……。”

    張原一聽了個開頭就知道不妙,到最後更是臉色陰沉!

    好陰毒的招數!

    母親生病,不去床前好好侍奉著,你還有心思來考試?就算你狠下心不管,就算你考中了,這樣的不孝之徒,千夫所指之下,考官們敢取你為舉人?朝廷敢征辟你?

    若是回去,今遭便錯過了。錯過一年或許不打緊,誰又知道下一年是不是又來這一招?

    絕對能讓你終生都考不了!

    這時本就互相敵視的士子開始議論起來,紛紛拿目光瞅著張原。

    “這是誰家子,聽到母親病重還無動於衷!”

    “世風日下,不當人子啊。”

    “真是,為了科舉連母親都不顧了。”

    “這人不是狼心狗肺是什麽?”

    短短時間內,在聽到這邊動靜後,非議之聲在排隊等待中的士子群中飛速擴散著,多數人心底是幸災樂禍,還有的慶祝著又少了一個對手。

    寧無我先是幸災樂禍,暗道終於有人發現此子的真麵目了,說得好!罵得好!

    後來轉念一想:糟糕!本座還要指望他代為行文,若是他放棄不考,那我的舉人豈不是……

    “放開!”張原冷冷地看著身下的仆人。

    那男子愣了愣,又抹了一把淚,反複喊著:“少爺,主母病重得厲害啊,嘴裏念的全是少爺你的名字……。”

    他的話裏也不提讓張原回去探望,但越是如此,就越惹得周圍士子忿懣不已。

    “你母親如此病重,明年再來不行嗎?”

    “就是就是,子欲孝而親不在,且行且珍惜啊。”

    寧無我生怕張原扛不住壓力,按捺不下站了出來,信口雌黃道:“你是哪家的下人,認錯了人知不知道?老夫人昨晚都是好好的,還曾勉勵我等,哪來的病重?速速滾去一邊,莫要來攪擾!”

    那下人斜著眼飛快地瞟了張原一眼,哭嚎道:“沒錯呀,我家少爺的名諱不正是張原麽?小人怎麽會認錯啊。”

    一旁的士子眼尖,看到張原的牌票,頓時叫道:“沒錯沒錯,這人正是張原。”

    那下人陰陰一笑,隨即飛快斂去,雙手使勁拽著他衣裳的下擺拉扯著,更加大聲的哭嚎著,試圖引來更多人圍觀。

    突然,一支鐵一般的手捏住他的脖子,將他整個人緩緩地拎了起來。

    張原眸中一片幽暗,似有邪火燃燒:“我母親早早病逝,魂歸極樂,哪裏來的病重?”

    這下周圍的議論聲驟然一頓,若不是真的已經過世,一般是不會有人喪心病狂到詛咒自己母親已死的話來。

    那下人漲紅著臉,眼中掠過一絲怨毒,掙紮著道:“少爺,嫡母也是母親啊,您可不能數典忘祖。”

    張原沉沉一笑,一字一句地道:“生我育我,方為我母!你隨便找來一個賤人,就敢說是我母親?”

    說著,握緊拳頭往對方胸口轟然一擊……

    那下人抖擻精神,還要再開口痛斥,未料到眼前一花、胸前如遭大錘猛擊,整個人往後飛出四五丈,口中鮮血狂噴,胸口凹下一大塊,眼見是不活了。

    周圍士子頓時嚇了一跳:“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瘋了瘋了,他怎麽敢在此地殺人?”

    “這人練過武的!!什麽時候草莽也能來參加科考了?”

    有人連連冷笑道:“他以為他是誰,比之司馬氏的子弟如何?”

    “似乎……正是此人踢了司馬廣的屁股啊。”

    “怎麽回事?”正在群情鼓噪間,一臉煞氣的王崇陽帶著一隊甲士匆匆趕至,以為又有世家子弟吃了豹子膽來此搗亂。

    寧無我連忙站出來,將過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將責任全推在那搗亂的無知下人身上。

    王崇陽老於世情,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一雙銳利的目光在張原身上掃了掃,反倒微微笑了笑,隨即吩咐下人把屍體拖下去,帶人轉身離開。

    世家的庶出子弟背門而出?好得很啊,老夫舉手歡迎!

    ……

    相國府。

    一身貴氣迫人的司馬夫人緩緩抬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看似神態嫻靜,從容平和,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卻暴露出內心是多麽狂怒。

    一旁恭立的下人,正在將貢院門口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匯報出來,最後說到張原一腳踢死人,王崇陽卻絲毫沒有追究責任,繼續任由他參與大考。

    司馬氏眼皮也不抬一下,壓抑著怒火,緩聲道:“還有呢?他說了什麽,怎麽避過眾人物議的?”

    下人猶豫了一下,一時未作聲。

    “嗯?”司馬夫人拖長了聲音,狹長地冷眼一瞪。

    那仆人嚇得雙腿一軟,連忙跪在地上顫聲道:“那話……難聽得很,小人不敢說呀。”

    “說!”大廳內滿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他說……他說……生我育我,方為我母,隨便找來一個……一個賤人,怎麽敢……。”

    話未說完,一隻盛滿了滾燙茶水的水壺嗖地飛來,重重地砸在他麵門上。

    “啊!!!!”仆人一聲慘嘶,捂著臉在地上翻滾著。

    司馬夫人“噌”地站起,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指著那下人,眼中射出無窮地冷厲與憎恨:“來人,拖下去!打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