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往事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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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還記得那一年,咱們把她從那個鄉窩子裏麵偷出來之後的事嗎?”

    老頭回憶片刻,“我記得那會她才十一歲吧,那時咱們準備把她賣給一個老光棍的,可後來你改了主意,咱們就慢慢收了手,開起了勾欄院,規模越來越大,還花了很多銀子,到處請人訓練小白。”

    “對。”老鴇拍了拍手掌,道:“可你知道嗎?那會兒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做上這麽大生意,說真的,連門路都摸不清,你就不好奇嗎?”

    那老頭嘿嘿一笑:“你的腦袋一向比我轉得快,我不好奇,不好奇。”

    老鴇瞪了他一眼,接著回憶道:“是小白,都是小白的主意。”

    “那一年,她聽說我要把她賣給老光棍,就極力攛掇我,說能幫我掙更多的錢,百倍,甚至千倍……。”

    “本來我是不信的,這不就跟天上掉錢一樣滑稽麽?可那丫頭伶牙利嘴,說得老婆子我還是心動了。”

    “一開始,她要了一支筆,一張白布,不知道在上麵寫了什麽字,擺在鬧市口,一天就收到了三兩銀子,三兩啊!把她賣了也最多五百錢!”

    老頭拍了拍膝蓋:“我想起來了,那天我打跑好幾個人,有想來搶錢的,還有想來搶那個丫頭的。”

    “是了,她還說那叫什麽……對,叫賣慘!”

    老鴇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接著道:“從那天開始,老婆子就相信她能賺更多錢了,果不其然,這些年咱們的生意越做越大,都找上世家當後台了。”

    老頭恨恨地道:“那些狗娘養的,平白無故就要分走咱們那麽多錢,老子以前收保護費都沒那麽黑,真想一不做二不休宰了他們!”

    “我當時也這樣想,那可是挖老身的命根子啊。可還是小白勸阻了我,說什麽……說什麽做生意就得有後台,損失一些錢換來保護傘,官商勾結,無往不利。”

    “當時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可這些年下來,老身就是再笨也懂了,小白這丫頭,小小年紀的時候就鬼著呢。”

    “那……那你怎麽還選她去相國府?留著她給咱們繼續出謀劃策不好嗎?”老頭困惑地道。

    老鴇子冷笑一聲,一隻肥手往桌上使勁拍了拍:“她要是肯安安份份給咱們出謀劃策,老身不但不賣她,還會一直讓她保留著清白過下去!”

    “可這死丫頭,這麽多年來,她靠著那張臉,還有咱們花銀子請人教的本事,一直遊走在那些當官的和讀書人中間,說起她的名字,這洛邑城沒誰不知道,論起聲望,就是一科狀元也比不上。”

    “這也罷了,可她竟然偷偷找了個快要考中進士的相好,想要脫離咱們!”

    老鴇放在桌上的肥手越抓越緊,將桌布捏成一團,細小的眼睛裏射出狠毒的光來:“我這才發現,這丫頭翅膀硬了。不管是來硬的還是軟的,咱們都已經沒辦法再攔著她!”

    老頭沉默片刻,囁嚅著道:“要不還是算了吧,這些年她也替咱們賺了不少錢……。”

    “哐啷!”

    “砰!”

    老鴇聞言大怒,頓時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先是茶杯被反震起來,掉在地上摔成幾個碎片,接著整張桌子發出咯吱聲,轟然散架。

    眼角的肌肉在抽動,臉頰兩側的肥肉鼓起一坨,老鴇的神色陰沉可怖,尖聲叫道:“休想!!!”

    “她不讓我如願,我也不會讓她好過!!”

    “老王,你親自去看著她,從今天開始不準外出半步!”

    “等進了世家的門,我倒要看看這鬼丫頭還能蹦噠出什麽花樣來!”

    ……

    “怎麽辦……怎麽辦……不要慌,不能急,一定有辦法的!”

    一間閨房內,懶起梳妝的白雲煙正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身上隻穿了一件小衣,隱隱約約露出胸前深深的溝壑,梟娜的體態散發著致命的誘惑,卻無人得以欣賞。

    沒有重要客人的時候,她一般在床榻上蒙頭大睡,不到午飯時間絕不會起床。但朦朧間,突然聽到丫鬟匆忙跑來,在耳邊說了一句話,便驚得睡意全無,六神無主了。

    “怎麽會這樣,這些世家不是最要麵皮的嗎?妻妾同納,還講不講天理人倫了?”

    倉皇失措間,白雲煙這才恍惚發現,這些年來自己的小聰明並沒有真正改善自己的處境,反而越陷越深,無可自拔。

    “大婚之日,還同時納賤籍出身之妾……不對,這不對,不科學的!”嘴上喃喃自語,時不時冒出一兩個別人聽不懂的詞語來。

    身旁的丫鬟似已習慣,猶豫著道:“要不,奴婢去找杜公子想辦法吧?”

    “杜子安?對了對了,杜子安,他是今科舉子,很快會是進士,上有座師下有同年幫襯著,一定有辦法的。”

    白雲煙飛快地念叨著,緊緊抓住丫鬟的的兩隻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前,一邊圓瞪著大大的美眸,盡量讓對方看到裏麵的晶瑩淚花,一臉淒絕地道:“春兒,我的未來和幸福就全靠你了,一定要想辦法見到杜公子啊!”

    春兒含淚點點頭:“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會想辦法跑出去的。”

    嗚……小姐太可憐了!

    待春兒出門,白雲煙呆呆地坐著,茫然頃刻,似是想起什麽,連忙攤開一卷白紙,磨好墨汁,拾起狼毫飛快地寫著什麽。

    紙上逐漸出現一個個人名,附帶著官職、身份,然後用一條條線勾連起來,漸漸形成一個龐大的網狀人脈圖。

    白雲煙緊緊皺著兩條黛眉,待腦海中再也搜索不出一個結識的官員,這才落筆一個個看去……

    戶部給事中?不行,官太小了。

    詹事府洗馬?份量還是不夠!

    大理寺寺正?也幹涉不了!

    ……

    關係相對較好的官員全部看完,沒一個有資格能影響到相國府,白雲煙又看向一些官位較高的,卻無奈地發現,這些人要麽是與自己保持著客氣,但實質上關係疏遠;要麽是覬覦著自己,甚至提過給自己贖身的……

    就如王崇陽,雖然也欣賞自己的才藝,卻從來不曾私下相談交流過,這樣的疏離,浸淫歡場多年的她最能體會出來。

    三皇子?不行,不行……這人是個變態,不知道殘虐了多少府中的丫鬟。

    一顆心,漸漸沉至穀底……

    初時聽到這件事,白雲煙隻是覺得詫異驚愕,沒有生出多大的情緒來,心中還抱著很大希望,認為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關係網完全能夠拯救自己。

    隨著時間過去,腦海中每每過濾掉一個人,心底的惶恐和恐懼就多漲一分,以她的聰明,自然明白誰有資格插手此事,誰插不了手,所以也就沒有做無用功,去哀求根本幫不了她的人。

    到了最後,白雲煙終於絕望地發現,在世家大族麵前,在絕對的權力麵前,自己苦心經營、引以為傲的人脈網,根本不能派上半點用場!

    白紙從桌上輕飄飄地滑下,就如同此刻,她那顆無處安放的心。

    好冷……

    凝如滑脂的肌膚上冒出片片雞皮疙瘩,白雲煙攏了攏半敞的衣衫,眼神茫然四顧著。

    原來這間雅致的閨房,這麽多價值不菲的用具,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家、也不屬於自己啊。

    好冷……

    天氣明明開始轉暖,燕子也出巢了,可為什麽自己的雙手那麽冰涼?

    她打了個寒顫,雙手緊緊抱在胸前,卻發現那裏依舊是一片寒涼。

    多年前,她發現根本沒法擺脫那兩個會武功的人販,隻得費盡了心思為他們掙錢,拚命證明著自己的價值,隨著銀錢不斷湧入口袋,她也終於不再擔憂被賣到某個偏僻山村的老光棍手中。

    隨著時日漸逝,她在歡場中也愈發長袖善舞,屈著心意結識了許多達官貴人,以及滿腹詩書的文人才子,以為就此能夠奔向自由的道路……

    沒料到,這命運的殘酷安排,終究再次降臨了!

    苦守了十年的清白,還是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麽?

    相府妾室……這就是自己最後的結局?

    不,不行,我不能這麽認輸……杜公子會想辦法來救我的!一定會的!

    窗外開始飄起了綿綿春雨,不遠處飄來淡淡的絲竹之樂,充滿著傷春悲秋的意味,聽在耳中,隻覺得說不出的諷刺。

    白雲煙覺得渾身酥軟,漸漸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無力地趴在桌上,腦中想這想那,不知不覺中昏沉沉地睡去。

    這麽多年成了習慣的懶覺,實則是逃避對未來的惶恐與畏懼的唯一辦法,看似聰明與交際圓融的外表下,也隻是一顆靠著入睡才能安撫少許的脆弱女兒心。

    夢中恍恍惚惚,身份不停地切換著,文藝小資女青年……青樓頭牌花魁……世家相府的妾室……最後,又會是什麽?

    “小姐……小姐……?”

    似乎有人在輕輕搖晃著自己,白雲煙睜開眼來,發現已是黑沉沉的一片。

    黯弱的燈光下,是春兒那張欲言又止的臉。

    “春兒……?”

    白雲煙抹了抹眼睛,打了個哈欠,正待說什麽,忽然神情一滯,從慵懶中迅速回到此刻的困境中來。

    一把攥住丫鬟的手,急切地道“春兒!見到杜公子了嗎?杜公子怎麽說?”

    “杜公子……杜公子說……說等他殿試結束再說。”

    白雲煙呆了半響,麵上猶帶著困惑,仿佛還沒聽明白這句話,嘴裏喃喃念叨幾句“結束再說……結束再說……。”

    驀然,眼前一黑。

    ps:還須鋪墊幾章,離張原大殺特殺、踏上超凡之路的時候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