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萊厄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層層疊疊的蒼翠之中，卻還是沒有看到有傳送門出現，陸子謙他們不禁有些焦急，正想問問吳先生，就聽見了耳邊響起一把低沉的聲音，說著奇怪的語言。

    陸子謙下意識地看向了白宇飛，想要等他做一下翻譯，卻沒想到離夢搶先一步說道：“樹爺爺說你們阻止了萊厄的計劃，保護了叢林的平靜和安全，所以它要給你們一些寶物作為報答，並且會幫你們離開這裏。”

    離夢話音未落，陸子謙他們便同時收到了係統提示：親愛的玩家，恭喜你們通關副本——複活。你們將獲得來自神樹的饋贈——大自然的歎息x1，蒼翠皮甲x1，精靈之靴x1，靜謐玉佩x1，精靈短刀x1，六文陣殘頁x1，生機靈液x10。裝備將直接發放到隊長的背包中，由隊長統一分配。

    因為是首次通關，他們得到的戰利品十分豐厚，數量上雖然不算多，但是每一樣在現階段都是頂尖的高端裝備或者道具，然而這個時候他們根本沒有人願意去理會這些東西，他們更在意的，是那扇能夠讓他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到現實世界的傳送門。

    好在，神樹並沒有讓他們等很久，在他們收到係統提示之後沒一會，便看見一扇傳送門在他們前方緩緩成形。所有人——尤其是那五個被困在這裏已經很久很久，久到差點就要絕望地放棄的五名警察，相互看了一眼，臉上帶著欣喜，眼眶卻因為狂喜和劫後餘生的心悸而略略泛紅。

    “走吧，咱們回家！”張哥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可是聲音卻在顫抖。

    陸子謙此時心情也有些激動，剛剛有好幾次他都以為他們幾個今天真的就要交代在這裏了，最後能夠化險為夷，個中感受沒有親身經曆過真的很難體會。他也想馬上離開這個噩夢一般的地方，可是才往前邁出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麽，於是把旁邊的白宇飛也叫停了：“阿飛，我們去把吳先生也帶出去。”

    “行。看在他最後幫了我們的份上，我就大度地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吧。”白宇飛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陸子謙一起走到仍然虛弱地跪坐在神樹旁的吳先生麵前。

    “吳先生，走啦，我們來扶你出去。”

    大概是因為太過虛弱了，吳先生並沒有把自己的手遞給他們，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來。陸子謙和白宇飛也不以為意，隻當是他沒有力氣了。於是也不墨跡，直接一人抓住他的一隻手想要將他架起來。可不知為何，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吳先生此時卻好像有千百斤重一般，他們用盡全力都沒法讓吳先生站起來。

    “你們走吧，不用管我了。”吳先生突然開口說話，但是聲音很輕，聽上去就知道他現在情況不是很好。

    “放心吧，我們沒那麽小心眼。雖然你的確是騙了我們，給我們添了很多麻煩，但是最後你也將功補過了不是？我們不會因為這個就拋下你不管的。不過你看起來挺瘦，怎麽這麽重啊，我和子謙兩個人都抬不起來。等等，我再叫點人來。”

    “沒用的，你叫再多人來也沒用的，我走不了了，我走不了了。”吳先生碎碎念道。

    “唉，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怪呢，我們要救你你還不樂意？”白宇飛被吳先生說得有點煩，不禁埋汰了他兩句。然後突然聽到了陸子謙的一聲驚呼：“阿飛，你看他的腳。你看他的腳，快看！”

    白宇飛低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他終於明白吳先生那番話其實什麽意思了，他不是讓自己不要救他，而是他清楚，他們已經救不了他了。不知何時，他的雙腳竟然已經變成了一根樹幹，牢牢地紮根在土地裏，難怪他們用盡全力也無法使他移動分毫。

    “這，這到底是什麽回事？”陸子謙驚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這是禁咒的反噬效果。因為我實力不夠，卻又強行以禁咒壓製神樹的意誌來驅使它的力量，所以我會被禁咒反噬，同化成被我施以禁咒的目標。我是對神樹施放的禁咒，所以我會被同化成一棵樹。”吳先生聲音微弱，卻沒有半點的不甘和恐懼，反而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淡然和解脫。

    “朵朵，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吳先生向離夢招了招手，離夢麵帶懼色地猶豫了好一會，然後才慢慢走到吳先生麵前。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朵朵，不過答案現在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吳先生咬牙想要努力將自己的手抬起來，“既然你帶著了朵朵的記憶，那你便代替朵朵好好地活著。她想要看長了翅膀的白馬，用鮮花和小草做衣服的精靈，還有聽見歌聲才會出現並且扭著身體跳舞的小仙女；她想飛到天上觸摸白雲，想潛到水中跟海龜一起遊泳，還想騎著馬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飛奔。她想要看的一切，我都創造在了這個世界。她想要做的所有事情，我也都讓它們變得可以實現。既然你帶著朵朵的記憶，請你代替她好好地看一看這個神奇而美麗的世界，好好地體驗她想要做卻沒有機會做的事。”

    吳先生用盡了全力，卻始終沒有辦法觸碰到離夢的臉，因為禁咒的反噬已經蔓延到了他的手臂上，將他的手臂變成了僵硬而醜陋的樹枝：“如果我的朵朵沒有去世的話，現在應該像你這麽大了，而且，一定也會像你這麽漂亮。”

    “我真的很想好好陪陪你，可是，我做不到了。朵朵，爸爸愛你，爸爸真的好想你，你一個人，也要在這個世界勇敢地生活下去……”

    離夢原來還有些謹慎怯懦，但此時卻仿佛受到了什麽觸動，抓住吳先生的手想要放到自己的臉上。隻可惜，已經太遲了。禁咒的反噬蔓延得太快，不過一轉眼的時間，吳先生的手已經徹底變成了一條僵硬的枝幹，伸不出去了。而且反噬還在不斷向上蔓延，他臉上的皮膚已經開始出現樹皮那樣的褶皺，他的話都還沒有說話，已經徹底變成了一顆低矮的小樹，再也發不出聲音。

    離夢將自己的臉貼在吳先生的手幻化而成的枝條上，慢慢地摩擦著，風一吹，枝葉沙沙作響，仿佛是他在滿足地笑。

    “所以，吳先生是死了嗎？他還變得回來嗎？”白宇飛看著眼前這棵小樹，一時有點緩不過神來。剛剛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居然就這麽變成了一棵樹？

    “不知道。或許，不能了吧。”陸子謙聲音低沉。或許之前他心中對吳先生還帶著一些不滿和怨怒，可是親眼看著他因為禁咒的反噬活生生變成了一棵樹，所有的不滿全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涼，以及恐懼。

    他不知道吳先生會不會就這樣永遠變成副本裏的一棵樹。他心裏期盼事情會有轉機，但是吳先生的態度，以及他自己的理智都在告訴他：吳先生回不來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樣的副本中失去一個夥伴——現在，陸子謙他們願意稱吳先生為自己的夥伴，他沒有死去，卻與死亡無異。因此不僅僅是陸子謙，其他人心裏也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這樣做，值得嗎？”一陣沉默之後，江世傑幽幽地說道，聲音不大，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其他人，“費盡心思，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就為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的希望。而且到最後，付出了一切，卻沒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

    “其實，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是複活不了朵朵的吧。要不然的話，他怎麽會讓自己就這麽離開了，他怎麽可能舍得扔下朵朵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張洛吸了吸鼻子，：畢竟，他是這麽地深愛著他的女兒。”

    “既然早就知道，那他為何還要做這些呢？就像飛蛾撲火那樣把自己的一切都燒掉了，這又是為了什麽？隻是因為不舍得放過最後那一絲絲虛無縹緲的希望嗎？值得嗎？”江世傑不解。

    “值不值得，又有什麽好追究的呢？隻要他自己覺得值得就夠了。如果是你，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麽選？”白宇飛問道。

    沒有人回答，隻有風吹動枝葉沙沙的聲響。

    “如果是我，應該也會跟他做一樣的選擇吧。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傾盡全力去爭取的。如果要自己孤零零地活在這世上，每天都要被思念和痛苦煎熬，那應該比死去還要難以忍受吧。就算不成功，也要去做的，畢竟那也是一個希望，人不就是為了希望而活的嗎。”

    說完，白宇飛向著那棵小樹深深地鞠了一個躬，陸子謙他們見狀，同樣彎腰鞠躬。不說他是為了幫助自己這群人離開才施放的禁咒，單單就他作為一個父親的偉大與深情，就值得陸子謙他們的敬意。

    在他們後麵，那幾個因為可以離開而興奮不已的警察原本正迫不及待地衝向傳送門，此時也留意到這邊的狀況，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自發地站成一隊。

    “立正！”張哥一聲大吼，五個人同時挺直腰板，昂首望向吳先生變成的那棵低矮小樹。

    “敬禮！”

    他們齊刷刷抬起右手，敬了最規範的軍禮。張哥眼眶通紅，在所有人裏麵，他是最能夠體會吳先生心情的人。因為，他也同樣有一個可愛而深愛著的女兒。

    陸子謙看著小樹的枝葉在風中搖擺，想起那個瘦弱的男人撓著頭，憨憨地笑著的模樣。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離夢的肩膀，離夢轉過頭來，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悲傷柔弱的麵容看得他心中不忍。

    “不要太難過，吳先生應該也不想看到你這樣。”

    離夢用手背擦幹眼淚：“其實，我並沒有那麽難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不停地流。我的記憶告訴我，他是我的爸爸，可是我知道不是。現在我擁有的記憶並不是我的，就像是被人強行裝進去的一樣。我能想起很多很多事情，可是我很清楚，那些事情，並不是我所經曆的。記憶中的那個人叫做朵朵，而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我不是朵朵，我叫做離夢。”

    陸子謙沉默，他心裏有些為吳先生不值，費盡所有心血，甚至付出生命，可是最終卻是這樣一個結果。過了好一會，他才又開口問道：“那你之後打算怎麽辦？”

    “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好搞清楚，我究竟是誰。”離夢看著陸子謙，“你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是我想不起來我們是否曾經見過。如果之後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想問你一些關於我以前的事情。”

    “為什麽不現在就問呢？也許我們以後不會再見了。”

    “我感覺，我們還會再見的。而且，我現在想要當朵朵，我想要送一送，這位偉大的父親。”

    ……

    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陸子謙他們一行人穿過傳送門回到現實，沒過多久楊萬豐立馬就帶著人過來把他們接回了臨時的指揮所。之後當然免不了一番折騰，不過這些不需要陸子謙他們操心，自然有楊萬豐去處理。他們好好地吃了一頓，然後狠狠地睡了一覺，養好精神之後，乘著楊萬豐安排的飛行器準備回家去了。

    因為休息夠了，在飛行器上他們睡不著，便湊在一起聊天，說著說著便又講起了這個讓他們仍然心有餘悸的副本。陸子謙突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對了，想起個事，當時你們怎麽就那麽魯莽，我不在都敢直接去開boss啊？”

    此話一出，其他人全都一臉狐疑地看向他：“你是不是在副本裏腦袋被打壞了？明明當時就是你非要讓我們去開那個boss的啊？為這事我們還跟張哥他們起了分歧呢。”

    “怎麽可能？當時我跟蹤吳先生到了神樹那，怎麽叫你們去開boss？我是收到你們的消息才急匆匆從神樹那邊趕回去的。”陸子謙表情驚愕。

    白宇飛他們皺起了眉：“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如果不是你，當時我們看到的那個是誰？鬼嗎？可是那個真的就是你啊，我們總不可能全部人一起認錯吧！”

    “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拿來開玩笑！”陸子謙神情凝重，看上去完全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樣子，使得所有人原本已經明朗起來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等一下，我想起來一件事。”白宇飛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嘶啞，說完還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仿佛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子謙，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襲擊你的那個人嗎？”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了陸子謙身上，而且白宇飛的語氣也讓陸子謙覺得有點不舒服。他點了點頭：“當然記得，怎麽了？”

    “其實那天晚上我就有這種感覺，但是我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是錯覺，所以沒往心裏去，但是現在說到這個我又想起來了。那天晚上襲擊子謙的那個人，無論身形還是招式，甚至是聲音，都跟你一模一樣。”

    陸子謙腦子突然嗡的一聲，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一樣喘不過氣來。是的，他也想起來了，難怪他當時就覺得那個人的聲音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熟悉又陌生，總覺得在哪裏聽過，可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因為那就是他自己的聲音。一個人自己聽到的自己的聲音，跟實際上發出來的聲音是有區別的。所以人們聽自己的錄音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這真的是我的聲音嗎？我平時聽到的不是這樣的啊。

    而且，誰又能想到，自己的聲音會從別人口中發出。而且，還是一個要殺自己的人。

    飛行器中並不冷，可是看到白宇飛和陸子謙的表情，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