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夕陽漸落，已是黃昏，而他卻體會不到夕陽無限好的美景，僅歎隻是近黃昏的悲涼！

    領事館外的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他孤獨的站在那裏，眼底一片寂寥，一陣微風吹過，他才感到周身傷口的疼痛，忽然，他的眼前出現兩個人，一身男裝的綺珺格格，另一個是濟泰，他們如秦俑一般的屹立，仿佛已經等待很久，綺珺大步走到他麵前，沒等他開口說話，她帶著悲憤的巴掌就已經打過來，卓延廷的臉被打的偏過去，但身體基本沒動，綺珺話語間帶著一絲悲涼：大清王朝的好山好水就養出你這個為日本人舔鞋的漢奸，那你還走出來幹什麽，你站的還是大清王朝的土地，這裏到處都是**，到處都是不公，你去投靠日本人啊，日本天皇不是來拯救你的麽？

    濟泰走過來說道：少爺，事情還沒弄清楚，不要妄下定論！

    綺珺甩開濟泰，用食指指向卓延廷：你說，說你有苦衷，說你是迫不得已？

    卓延廷冷冷一哼終於有了回應：如果你相信我，我便不需要解釋，如果你不相信我，我說什麽都是一樣的！如果你一定想要聽我說，那我可以告訴你，我是漢奸走狗，我已經投靠了日本人，我沒有苦衷！現在你滿意了？

    竹冶青橫說的沒錯，他再也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這個時代，不乏漢奸，可是哪有人這般明目張膽向公眾承認，自斷活路！原本見她，是想傾訴他的無奈，他的痛苦，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這樣誤解！

    綺珺聽出他置氣的情緒，雖然很想相信他，但仍然無法忘記剛才他如何信誓旦旦詆毀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民族，這些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他說出口，否則，她不會這麽篤定，就如同聽到他跟馮紫嫣的事情，雖然也曾認為是誤會一場，但就是無法忍受那僅存的可能性，即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傷她至深！

    眼中含淚，期期艾艾，曾經我真的認為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為了救我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麽呢？滿清朝廷真的這麽可憎嗎？你就這樣仇視自己的國家麽？自從遇到他，便一再聽到聽到他對朝廷的抵觸情緒，她做為大清的格格，已經受夠了他無端端的指責，他隻知道指責朝廷，又何時了解過上位者的無奈，他們之間的立場太過鮮明，根本無法達成一致！所以她才會認為，今天聽到他說這番話，實在不足為奇！

    卓延廷搖頭苦笑，原本他已心灰意冷，如今對於她的誤會，更加心痛如錐，他以為，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誤解他，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相信他！沒想到，他們之間的信任，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一直都是他，自作多情！

    在你眼裏，我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原本不想再問，可卻還忍不住問出口！

    綺珺含淚而笑，笑得淒美絕倫，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早就看不清了，自從在聚精幫聽到他跟馮紫嫣曖昧不清的關係，她的心就一直有一根刺，刺破她一直以來對他種種美好的幻想，也刺破他們之前那美好的回憶！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究竟毀掉了什麽？綺珺留下這句話，然後就掉頭走掉！

    濟泰看看他，追了過去！

    綺珺最後一句話卓延廷沒弄懂也沒有心情去想，如果連清清都這樣誤解他，還會有誰相信他，前路漫漫，他是否還會承受更多的指責！他邁著艱難的步子向前走，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力不從心，他覺得頭越來越重，眼神越發的飄忽，前路越發的模糊，他不知自己走了多遠，一陣頭重腳輕，身體就慕的倒下！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躺在自己的房間裏，桌上的煤油燈發出嘶啦啦的響聲，已是深夜，正在疑惑，就看到床尾伏睡著一個人，他認出來，竟是許崇原，再一看，佟心睡在不遠處的桌上，床的輕微晃動吵醒了許崇原，他睜開疲乏的眼睛，看到卓延廷醒來，驚喜的喊道，卓大哥，你終於醒了！

    佟心本就睡得不熟，這一吵也醒過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打起精神急急的奔到床邊，卓延廷發現她的眼睛很紅腫，似乎是哭過，看到他真的醒來，如釋重負，你醒了就好，我去告訴爹，她說完就小跑出去！

    我怎麽會回來的？他問出心底的疑問！

    許崇原回答：是這樣的，我們被釋放之後一直等在領事館外，我們也不知道你在哪，也不知道日本人會對你怎樣，後來就發現你暈倒在街上，卓延廷恍然，師父跟樊義呢？日本人有沒有傷害你門，還有，中望呢？

    崇原作出解釋：我們知道日本人肯定是用我們的生命威脅你去蠱惑人心的，他們沒對我們怎樣，中望已經被他娘帶回家了，樊義也回家了，他爹娘都急壞了，佟伯正在給你煎藥呢，哦，卓延廷舒了一口氣，想到中望被日本人按在砧板上的一幕，他至今心有餘悸，這時他就聽到佟心又推門進來了，他看到佟敬肖也一起走進來，師父！他喊得有些悲切，仿佛有無盡的委屈要傾訴，這兩天發生的事過於震撼，完全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他隻想看到自己的師傅，對他傾訴他內心的矛盾與掙紮！

    燭光閃閃，卓延廷倚在床頭聲音娓娓道來：日本人表麵答應梁大人輕鬆的放人，隻是他們的障眼法，他就是要外界認為，我是在沒有任何威脅的情況下，自願說出那番話，他們用中望威脅我，如果我不妥協，他們就對中望下手，我沒有辦法，我不能讓中望受到傷害，何況他還是寬哥唯一的骨肉，寬哥已經死了，我不能讓苑家唯一的血脈在遭遇不測！

    許崇原一拳打在床柱上，憤恨的嘴角抽動，天殺的日本人，太可惡了，他們竟然使出這樣的手段！

    談話間，濟世醫館的後門傳來一陣敲門聲，顯得很急促！

    佟心急忙去開門！

    打開門，夢華跟管家的出現在門外，夢華的懷裏抱著中望！

    在卓延廷的床前，卓延廷將中望緊緊地摟在懷裏，看著這劫後餘生的孩子，他不再後悔自己的決定，就算自己從此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他也覺得是值得，至少，他還能挽救這條小生命！

    夢華微帶著沙啞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清楚延廷的為人，我們都相信你不會是賣國求榮的人，中望這孩子嚇壞了，但是我們斷斷續續地從他嘴裏也問出一些，大概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你都是為了保護中望，我們苑家永遠都欠你的，他搖搖頭，回憶起苑寬鳴臨死的一幕，說道：寬哥已經走了，我沒能保護好他，心中已是萬分自責，嫂子莫要再說這樣的話，延廷無地自容！

    管家在一旁老淚縱橫：這些日本人，竟然想出這樣的手段，可憐少爺他年紀輕輕就……

    苑伯伯怎麽樣？他問！

    管家直歎氣：老爺自從聽到少爺的死訊就一直悲痛欲絕，如今臥病在床，不省人事！小姐又不在，多虧了少奶奶苦苦支撐著這個家！唉……

    苑家一行人走後，卓延廷的房間裏恢複了寂靜，許崇原今晚跟他同住，他在一旁洗臉，而他依舊倚在床頭，他們的家園很快就要拱手讓給日本人，他們很快就要無家可歸，他不得不為今後，做出打算！

    許崇原已經走過來，坐在他身邊，卓延廷正視著他，這個陌生，但卻與他出生入死的年輕人，他很清瘦，顴骨很高，但眼神中卻有一絲堅忍不拔，卓大哥，他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一定很難受，我沒讀過書，也說不出什麽話來安慰你，可是我聽過一句話：叫做“清者自清”，你不用去在乎別人怎麽看，隻要你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那些百姓那麽無知，你是為了救他們，他們反而不分是非的誤解你，總有一天你會證明給他們看的！

    他的語言雖不華麗，但很真摯，卓延廷的心有一絲暖流湧過，如今他的內心脆弱如薄冰，一擊便碎，迫切得到理解，許崇原猶豫了半天，才生澀的開口：卓大哥，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卓延廷點點頭：隻要我能做到的，都答應你！

    許崇原馬上了起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帶焦灼：你收我做徒弟吧，我知道樊義是你的徒弟，我也想拜你為師！卓延廷急忙去攙扶他，你快起來，這不行，我哪有資格做你師父！

    卓大哥，他低低地說：你聽我說，我從小是個孤兒，一直在廣州城裏漂泊流浪，受盡欺淩和白眼，當過雜工，刷過馬桶，經常挨打，每當我看到洋鬼子欺負中國人，我就想，要是我有很好的功夫，我一定上去把他們打個半死，給中國人出氣，可是每次我都是挨打的份，去武館我沒有錢，進幫會，可是幫會裏的人都看不起我！我會的這點拳腳，是給別人打多了自己悟出來的，現在我遇到你，卓大哥，我知道你功夫很好，你嫉惡如仇，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收下我吧，我什麽活都能幹，什麽苦都能吃，我要學好功夫，做個強壯的中國人，把那些洋鬼子趕出中國，告訴他們：我們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

    許崇原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語令卓延廷唏噓不已，他俯下身握住崇原的肩膀說道：我很感動，在這個時刻，你這麽信任我，這麽肯定我，若是平常，我肯定會答應，可是現在，我是世人眼中的漢奸走狗，賣國求榮的小人，我是不光彩的，隻會給你帶來恥辱，我不想連累你，你今晚住在這，明天就回家吧，我這樣的人，還是避而遠之吧！

    許崇原臉上帶著失落，半天才囁嚅的說：我哪裏還有家？

    卓延廷一愣，你父母不在了，總還有個住處吧？崇原從地上站起來，轉視窗外：我根本就沒有家，這麽多年，我就一直住在工棚，草棚，破廟裏，卓延廷更驚訝，就問：你家不在長寧街？許崇原點點頭!

    既然你家不在這裏，你為什麽還要為這裏的百姓出頭？就是因為我沒有家，才不想這裏的百姓跟我一樣無家可歸，隻可惜，我什麽也做不了！

    聽了許崇原的話卓延廷怔忡片刻，他無法再拒絕一個這樣的熱血青年，這樣舍人為己，這樣有膽有識，他的語氣有些激動：崇原，我答應你了，我答應做你師父，我會把我所學的都教給你，我們一起向洋人證明：我們不是東亞病夫！雖然過幾天我也要無家可歸，可是你相信，隻要有師父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你挨餓！

    許崇原的眼中有一絲欣喜，師父！他痛快的喊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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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