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延廷的刑訊結束了，他被帶走單獨關在一個牢房裏，苑中望被送回佟敬肖身邊，當鐵牢大門再度被關閉時，樊義仍是追著那些兵卒的身影徒勞的問：你們把我師父弄到哪去了？你們這些****的，有種的你們就整死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的！許崇原過來拉住他，相比之下他更鎮定些，樊義，別叫了，沒用的，別白費力氣了，我們現在什麽也做不了！

    佟敬肖抱著抽泣的中望，試圖從他嘴裏問出些什麽，可是他哭得喘不上氣來，不一會就睡著了!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卓延廷忍者周身鞭笞的疼痛，畏縮在牢房的一角，這一夜，他希望天永遠不要亮，太陽永遠不要升起，可是凡事總是事以願違，時間在他的期盼中似乎比以往過得更快，一絲陽光從天窗射進來，他的心情越發的沉重！他不明白竹冶青橫的意圖，卻隻能按照他們的要求做！帶血的拳頭緊握，內心的憤怒無處發泄！

    嘩啦啦，牢房的鐵門聲響傳來，卓延廷緩緩的睜開眼睛，該來的終會來，他不再反抗，任由幾個士兵走進來，給他換上一件幹淨的外衣，給他帶好手銬腳鐐，叮叮當當將他拖出牢房，緩緩的走出去，經過佟敬肖的牢房時，他看到樊義正拍打著鐵欄，在召喚他：師父！師父！

    佟敬肖跟許崇原都圍過來，隔著鐵柵欄在看著他，卓延廷突然想到什麽，就要衝過去，但他被箍得死死的，動彈不得，慌亂中，他隻好大聲喊：師父，樊義，待會無論發生什麽，你們要記得，我是迫不得已的，你們要相信我！

    牢門拉開，卓延廷的喊聲消失在牢房外投射而來的光環中！

    他被帶出領事館地牢，這棟白色的日式建築，在朝陽的映襯下，雄偉壯觀，但被死亡與凶殘的陰影籠罩著，使它失去原有的色彩，烈日徐徐，看時間已過晌午……

    長寧街的百姓幾百人，早早地就候在大門外，此刻，夢華跟管家以及佟心也一早就到了，馮書元跟馮紫嫣守候在不遠處的馬車裏，所有人都在盼望，等待著與親人的見麵！

    更遠處的街角，綺珺一身男裝，負手而立，站在車轅上，遙望領事館，濟泰站在車下，懷裏抱著寶劍，目光警惕！

    牢房裏，所有被關押的百姓，陸續地走出大牢，兩側有數十名日兵端著槍警惕的跟在他們的身側，他們被推搡到領事館外的中心廣場上，中心廣場有一處高台，伊藤正鬆已經登上高台，手裏拿著一份文件，俯視著領事館內外的所有百姓，開始朗讀他手裏的文件，“長寧街百姓拒不執行大日本帝國與清政府簽訂的土地租讓協議，以卓延廷、佟敬肖、許崇原為首，聚眾鬧事，毆打大日本帝**官，行為惡劣，本應嚴懲，然我天皇仁德，體恤不泯，領事大人寬宏，不做錙銖之較，現將一幹百姓集體釋放！”

    伊藤合閉文件，接著，卓延廷被推攘著走上高台，大家看到這一幕，都開始議論……

    佟心最先發出驚呼，師兄，是師兄？夢華也驚詫，是啊，怎麽是延廷？日本人究竟想幹什麽？

    卓延廷站在台上，目光冷冷的掃視全場，手銬腳鐐都已被摘除，可是他的心卻仍舊被束縛，不遠處，日本領事館的露天陽台：他看到佟敬肖、許崇原、樊義還有苑中望都手腳被縛的跪在那裏，每人身後都有一杆槍，對準他們的腦袋，仿佛他說錯一句話，就會聽到一聲槍響，就會有人倒下！

    良久，他才開口：各位長寧街的鄉親父老，廣州城的兄弟姐妹，大家聽我說，對於這次的事件，我們反抗了，可是，我卻發現，我們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勞的，我們錯了，我想清楚了，大日本帝國天皇陛下是來拯救我們的！大清政府的**我們看到了，清政府的蔭翳無法保護我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與其盲目反抗，與其等著當亡國奴，還不如向天皇投誠，隻有天皇才會帶給我們福祉，生命隻有一次，我們不能盲目送死！

    沒等他繼續說下去，人群一時大嘩，有人站出來，指責他：我們不能盲目送死，也絕不苟且偷生，你這個漢奸竟然在為日本人說話？你收了日本人多少好處？

    還有人喊道：原本以為你是為國爭光的英雄，沒想到也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鄙責之聲一浪接一浪，有人已經開始朝他擲石子，竟還有人扔雞蛋過來，馮紫嫣與父親此時已經下了馬車，向人群靠近，似乎想弄清楚這一切……

    佟心在人群裏跳著腳，徒勞的阻止大家對卓延廷的攻擊，並不斷的解釋：你們住手啊，不要打我師兄，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是壞人！你們讓他解釋啊……！之後的話都被淚水淹沒了，她也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看這卓延廷成為眾矢之的，無端的承受著大家帶著責罵的攻擊，她感到陣陣心疼，他是多麽有氣節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卓延廷委屈的承受著謾罵指責，他不明白，為什麽偏偏選中他，為什麽要讓他來承受這些，從此以後，他若僥幸活下去，也會活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中，他已經看不多未來路上還有怎樣的光彩，隻看到無盡的荊棘鋪滿人生之路！

    長寧街所有的百姓都被釋放了，佟敬肖抱著中望，與崇原、樊義一起走出領事館，在門口，夢華哭著迎上來，當她抱起苑中望的一刻，眼淚不斷的流出來，痛哭失聲！自從苑寬鳴死後，她的一顆心都係在兒子身上，還從未痛快的為丈夫哭過一回，此際所有的酸楚都用上心頭，兒子平安了，可是她的丈夫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些百姓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向他們投來鄙視的目光，有一人些低聲的辱罵：狗漢奸！一位老者走過來：毫不留情的用拐杖指著佟敬肖冷嘲熱諷：佟大夫，沒想到你竟然有這樣的徒弟，真是中國人的恥辱，你這個師傅，還有何臉麵立於世上？

    其他幾個人也過來附和：就是，看他不畏強權為我們出頭，我們本來還很敬佩他，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人，居然被日本人收買了？

    另一個附和著說：是啊，上次看他打敗藤野治一，為國爭光，我們整個長寧街都以他為榮，沒想到他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人！

    佟敬肖默不作聲，他也弄不清楚這一切該如何解釋，不過無論怎樣，他都不會認為卓延廷是個膽小怕死的人，聯想起卓延廷在牢房裏臨走前說過的話，他相信她是有苦衷的，恍然想起他們被壓製在陽台那一幕，是的，日本人一定是用他們的性命相逼！

    佟心還在跟不明事實的人反駁：不準你們這樣說我師兄，我師兄不會投靠日本人的，他肯定是有苦衷的！

    卓延廷被帶到領事館的後院，後院有一處隱秘的小花圃，花圃是漢白玉砌成的牆圍，周邊種植著幾株木棉樹，高大的木棉枝椏，形成一個天然的涼亭，樹下，下竹冶清橫正在泡茶，身旁的火爐上，一壺開水泛著翻滾的水花，兩側的警衛兵筆直的站立，卓延廷被推到他麵前，麵對這個麵如冰霜的日本男人，他的眼中隻有憤恨的怒火，恨不得將整個領事館一起焚燒殆盡！

    竹冶青橫沒說話，仍舊自顧自悠閑的泡茶，他先是端起一隻聞香杯，在鼻下聞了聞，然後倒進蓋碗裏，臉上的愜意倒是與平時的嚴肅截然不同！一切準備妥當，他才抬頭看著這個傷痕累累的年輕人，他已經鋒芒不在，眼神亦是黯淡失色，他慢慢的說：日本的茶道為我所喜愛，可是你知道麽，這茶道竟是源自你們中國，中國的東西，為何在我大日本帝國發揚光大，卓延廷沒說話，他似乎也沒想過讓他來回答，就自顧自地說：因為你們不懂得利用，你們隻知道盲目的飲茶，可知道這茶的奧妙所在？

    卓延廷依舊不語，他離開了椅子，站起身繼續說道：我來到中國已經二十年了，中國，曆史綿遠，好山好水，可是對於你們這些支那人我的評價卻是：懦弱！善變！無知！就如同你為了他們犧牲了自己，他們卻反過來責怪你！卓延廷憤恨的瞪著他，眉宇間都蔓延著怒氣，如果不是他使用卑鄙手段，外麵的百姓又豈會被蒙蔽！如今他卻反過來指責別人真是可笑！

    他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是中國人！竹冶清橫點點頭：你是中國人，不過經過了今天，你以為你還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麽？之所以選擇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就是因為他在許多百姓心中為國爭光的形象，卓延廷開口說第二句話：你覺得我的“幾句話”有用麽？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蠱惑人心嗎？你太小看中國人了！

    竹冶清橫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卓延廷的幾句話就能改變什麽，他的目的不過是想離間他的愛國情操罷了！

    你今天的一些反動的話當然不至於撼動國本，可是還是會在一部分人心裏生根，我不會做沒意義的事情！他看了看卓延廷，他原本清澈的眼中竟有一絲譏誚，仿佛嘲笑他在做無謂的事！我喜歡你的目光，卓延廷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你的目光很倔強，很像年輕時候的我，也隻有你這個年紀才會有，我喜歡初生牛犢的銳氣，那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卓延廷不再說話！不想再跟他交談下去！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之間，存在根本性的差異，根本無法達成共識，他憎惡他們帶來的傷害，而他輕視甚至嘲笑，他的民族尊嚴！

    竹冶清橫回到座位上，仿佛是他的茶已經煮好，他去沏茶，一麵倒茶一麵說道：那些自以為是的中國人是不會再接受你了，你也很難立足，你可以考慮投效大日本帝國，以你的能力，我會給你很好的用武之地！

    卓延廷恍然，他的目的原來在此！他不知道在他眼中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我是中國人，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中國人的土地上，絕不做搖尾乞憐的走狗！

    他激動的言語激怒了兩側警衛兵，他們一並抬起槍對著卓延廷，做保護狀，竹冶清橫仍舊是波瀾不驚的表情，對於他的反應，他並不意外，自以為是的愛國者，總會經曆些風霜，才會認清現實！緩緩的用日語對兩側的警衛說了句什麽！

    兩個士兵就過來，推著卓延廷離開了！

    直到他被推出理事館，解除手銬腳鐐，他才恍然，竹冶清橫是放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