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記雜貨鋪，應該說是曾經的林記雜貨鋪，此時已經變成一片火海。

    黑木明浩就站在這片火海麵前，直愣愣的看著。沒人敢接近他，手下都知道，現在隻要離黑木距離少於三米，一定會被這個狂躁憤怒的變態扔進火裏，活活燒死。

    冷軍被兩個鬼子押著，離黑木不遠。

    他已經聽見村上跟黑木匯報說雜貨鋪裏隻有老林一個人的屍體，另外那個年輕的逃了。冷軍心裏難得有喜悅冒出來，絕望中的那一點點喜悅，就像冰雪中那一小根火柴的微光一樣，格外使人溫暖。

    包子確實還沒被抓住，他依然奔跑著。

    吃奶的勁兒都已經用光了，後麵的鬼子還是如影隨形。這是一場民國廢柴與日本特工精英之間的追逐跑，從起跑線上，包子就已經注定要輸了。

    可包子隻能繼續跑，絕望到底也要跑。因為奔跑不止能讓他活下去，更能讓他難過的淚水，流的不會那麽洶湧。

    牛吹出去了，可炸彈沒炸，老林也因此壯烈犧牲。包子相信，老林同誌臨死之前，心裏一定在想冷軍評價包子的話。

    小用尚可，難堪重任，膿包！……

    包子很委屈，他不能原諒自己，他把自己看成殺害老林同誌的第二凶手！……包子想不明白，自己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那幾顆炸彈做的很好呀，為什麽關鍵時刻它們不響？……為什麽？為什麽總是到了關鍵時刻，就要差那麽一點兒呢？膿包一樣的包子，真的永遠堪不了重任嗎？……

    這就像現在的我們，努力的結果除了證明自己根本不該努力之外，就不能有點兒別的驚喜嗎？廢柴的命運真的亙古難破嗎？

    街麵上塞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離雜貨鋪很遠就能看見那股巨大的濃煙。人們可能已經見慣了這種情況，一個個麵色麻木，似乎隻要火不是燒在他們自己頭上，就沒人會真正關心那裏發生了什麽。

    還是有人真正關心的，兩個農民模樣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半大男孩兒，自以為很巧妙的藏身在人群裏，瞪大眼睛關切的看著那股濃煙。可他們穿的實在太土了，人群還是毫不留情的把他們給凸顯出來。

    那個鐵塔一般的粗黑漢子輕聲的問，“隊長，我和大牛去看看吧？”

    鐵塔漢子叫李大鋼，太原城外七十裏高粱屯遊擊隊的通信員，今天是大鋼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繁華的太原城，他的腦子到現在依然還暈著。

    隊長姓趙，比大鋼矮了一頭，氣勢上卻完敗傻大黑粗的李大鋼。

    “看什麽？看戲呀？”趙隊長從進城到現在基本都是崩潰的狀態，自己帶著十幾個遊擊隊的同誌，進城是要執行秘密任務的。可這群土鱉隊員沒一個讓他省心的，一路上狀況不斷，好幾次都險些暴露了。這裏麵，最二最腦殘的就是身邊的李大鋼，當然還有大鋼身邊那個倒黴孩子秦大牛。

    大鋼卻理直氣壯，“你沒聽見剛才咣一聲爆炸了？”

    “咣了好幾聲，四五顆炸彈響那！”這是熊孩子秦大牛的搶答，大牛隻有九歲，可每天就是一副小爺無所不知，天下盡在掌握的倒黴樣子。

    大鋼瞪了一眼大牛，“是，咣咣咣好幾聲行了吧？爆炸那麽厲害，怎麽著也得跑去看看怎麽個情況呀。”

    “怎麽個情況你看的懂嗎？看完了你找得回來嗎？這是太原城，不是咱高粱屯解放區，老實呆著去。”

    “隊長你狗眼看人低！”李大鋼也不想忍了。

    隊長真急了，握起拳頭低聲喊，“王八羔子，你等我打你個狗嘴裏找不著象牙！”

    隊長瞪眼，李大鋼也沒打算讓著他領導，一場革命同誌內部的激烈衝突即將爆發。還是九歲的熊孩子大牛同誌比較冷靜，他雙手抱懷，失望的搖著頭說，“咳，兩個革命戰士，滿嘴胡說八道，成什麽體統！”

    “你個猴崽子，裝大人裝習慣了是吧？我先削你你信不信？”趙隊長已經狀如潑婦了。

    一聲幹咳止住了趙隊長的咆哮，三個人回頭看，一個四十多歲，穿著大褂的男人冷著臉站在那兒。

    趙隊長和大鋼異口同聲的叫了聲，“老範同誌”。

    老範同誌眉毛很濃，他的濃眉毛一旦全都豎起來的時候，就表示事情真的很大了。

    “這是大街上，口無遮攔，想什麽說什麽！你們還有沒有點兒組織紀律了？”

    趙隊長他們除了紅著臉低頭，沒別的可說。雷霆小組的老範同誌，他們還是集體佩服和景仰的。

    “回去，開會時間到了！”老範說完，轉身就走。

    趙隊長點頭，李大鋼卻下意識的想要立正敬禮，好在趙隊長反應及時，活生生把大鋼的手給摁了下去。

    老範回頭看看三位遊擊隊同誌，一腦門子黑線瀑布般湧流。

    大牛湊到老範身邊，沒大沒小的問，“老範同誌，那邊的爆炸，跟我們有關係嗎？”

    老範什麽都沒說，隻是繼續走，可他的眼眶，已經濕潤了……

    從巷口拐出來，包子一眼就看見前麵幾步遠的街頭茶攤兒，零星有幾個喝茶歇腳的人，後麵的鬼子還沒出現，沒力氣再跑了，死活就這兒了。

    包子一屁股坐在一張空著的凳子上，隨手把肩上背著的箱子卸下來，推進桌子下麵。最神奇的是麵前就有茶，還冒著熱氣兒，包子拿起那杯茶來，表情也瞬間從恐懼變為閑適，抿一口粗劣的熱茶，那副享受的樣子仿佛他一直就在這兒享受一樣。

    茶再爛，加上自由這麽吊的調料，味道竟也出奇的好。

    那茶桌上原本呆著的幾個男人這時候都瞪著包子看，其中一個剛想開口罵，卻被另一個穿講究西裝的男人用眼神製止。

    兩個鬼子也從巷子裏出來了，他們本能往這個方向跑，路過茶攤，隻是掃了一眼這攤上的茶客們，沒有目標，繼續追。

    包子深深吸了幾口氣，他知道自己可以走了，站起來轉身走，就能真正逃出生天。現在唯一要解決一點小問題，就是這張桌上的幾個男人，好像對他不是非常友好。

    包子放下茶杯，戲很過的喊了一聲，“哎呦，你看看，這不是我那座位，看錯了看錯了！……對不住了諸位！”

    包子起身就要走，可身後一個壯漢一把摁在他肩膀上，包子愣是沒站起來。那壯漢另一隻手裏拎著熱水瓶，包子估計自己占的就是他的座位。

    “急什麽兄弟？錯就錯了，一起喝嘛！”

    說話的卻是身邊坐著的西裝男人，不得已，包子隻能擠出笑容來麵對他。這個男人三十多歲，留著精致的胡子，講究的西裝，文質彬彬的模樣，可眉眼之間，掩蓋不了的戾氣。男人身邊的四個人各有特色，比較統一的是眼神，基本介於渾濁和殘暴之間那種效果，包子看他們的眼睛，就說不出來的厭惡。

    “不了，別耽誤各位大哥喝茶，我的在那邊，我過去了。”包子盡量讓自己老練一點兒，沒怎麽真的混過社會，可場麵話他還是會說。

    身後壯漢的手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西裝男人還是笑嗬嗬的問，“哪桌呀？我幫你端過來？”

    是呀，哪桌呢？包子回頭看，幾張桌子要麽有人要麽沒人，還真就再沒一個座位是空留著一副茶碗等在那兒的。包子已經滿頭大汗了，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胡說，“嘿！你說怎麽一下還找不著了？……那不喝了，上班要緊，幾位大哥留步慢喝，小弟先走了！……”

    又一次努力，身後壯漢幹脆把兩隻手都壓在包子肩頭，更走不了了。

    那西裝男人很開心的笑了起來，他從兜裏拿出一本證件，展開給包子看。

    “小同誌，幸會啊！……正式自我介紹一下，太原市警察局警事科科長，龐久明，這位是副科長羅金貴，你身後這位是我們的高級警員李龍，這兩位正舉槍對著你的，一個叫張華，一個叫陳三……我們幾個非常感謝你能主動過來，這種機會很少，所以，真心感謝！謝謝你！”

    這位龐科長很認真的伸出手來，老朋友一樣。

    包子看著那隻手，那張惡心的笑臉，看他對麵和側麵兩個男人手裏對準自己的手槍，當然還有自己肩頭兩隻熊掌一般的大手。包子已經很想哭了，這真不是在做夢嗎？為什麽一個魔窟剛逃出來，另一隻腳，又已經踩進新的深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