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久明的手還在那兒伸著，可包子很不禮貌的拒絕了握手，不是他強硬，隻因為他的手太抖了。

    龐科長很享受現在這種狀態，他轉頭問身邊的幾個警察，“你們知道，剛才為什麽不讓你們給太君報信嗎？”

    副科長羅金貴他們都搖頭，包子身後的李龍一臉賤笑，舉手回答，“報告科長，我知道。”

    “知道就說，大街上，舉手當槍靶子呀？”

    “我猜啊，科長的意思是這樣……剛才如果直接喊，太君，你們要抓那小子就在這兒！能怎樣？……還能怎樣？頂天了弄個知情就報，有個屁意思！……可現在呢？我們自己把皇軍要抓的人給抓著了！……回去好好審審，嘿，又挖出他一堆同黨來，這買賣不就做大了嘛！好處不就更多了嘛！是吧科長？我沒說錯吧？”

    包子看不到身後這位李龍警員的表情，可他噴出來的吐沫，卻滿是諂媚的口臭味道，讓包子更透不過氣來。

    龐科長沒說話，笑得卻很得意，他的笑容就等於回答了。

    龐久明身邊的副科長羅金貴適時湊了過來，他可不想放棄這麽趕上猴了！聰明！……不過更厲害的還得是科長，電光火石之間，您能想到這麽深遠的一層！厲害！……要不怎麽您當科長我們當小兵那！服！徹底服了！”

    龐科長還在笑，可他看著包子的眼神裏，卻有刀子刺出來。

    “你還不打算介紹一下自己嗎？同誌？”

    包子能說什麽？他真的什麽都不能說。

    龐科長的臉色突然變了，一隻手拔出槍來，另一隻手把包子的頭摁在桌麵上，那槍口就頂在包子的太陽穴上。

    “說，你是誰！日本人為什麽要追你？你還有沒有同夥在附近？快說”

    額頭上都是汗水，一滴滴流下來，流到包子的眼睛裏，也流到頂在太陽穴的那隻槍口上。包子突然感覺那些汗滴的水流變得湍急起來，形成巨流，甚至形成瀑布。

    如果瀑布就在眼前，那自己在哪裏？水簾洞嗎？可笑，可悲到極點的人往往都會覺得自己很可笑。包子發現自己已經很迷幻了，像在夢裏，更像在天堂，這種經曆竟然好像很舒服。難道一個人一天之內麵對這麽多次的生死，真的就會飛升嗎？包子越來越覺得可笑，於是他真的開始在笑了。

    龐久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麵前這個看起來很蠢的抗日分子竟然笑了，本來一切盡在掌握的那種舒適感蕩然無存，龐久明很生氣！他真想發火了。

    還好，包子先開口了。

    “唉！一天，三回了！”

    龐久明更糊塗了，“什麽三回？”

    包子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兒，老林同誌和表哥冷軍都能看見，還會罵他是膿包嗎？

    龐久明已經準備開槍了，“說話！什麽三回了？”

    “看見那邊的爆炸了吧？還在冒煙那個……”包子開始變得冷酷了。

    “廢話，爆炸怎麽了？”

    “我幹的！”

    龐久明又笑了，“行啊你！我就知道我抓了一條大魚，還真是你！”

    可惜接下來包子說的話，讓龐科長笑不出來了。

    “就那樣的炸彈，我還有，一碰就響！”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身後一直壓著包子的李龍更是下意識的鬆開手，身子向後躲開。

    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包子突然一矮身，縮到桌下，抱起腳底的箱子，蹲著走，從另一邊迅速爬出去。

    還是老道的龐科長先反應了過來，舉槍瞄準包子，大聲怒吼，“站住！”

    兩塊肥皂模樣的東西隨即飛了過來，包子的喊聲跟在後麵，“炸彈！”

    龐科長他們還是很專業的，兩顆炸彈還沒落到地上，他們已經朝幾個方向飛了出去，臥倒在地上。

    那炸彈在地上彈了幾下，當然沒響。

    趴在地上的龐科長仔細的看那兩顆炸彈的模樣，強力肥皂俗爛的包裝顯得非常醒目，龐科長又笑了，他都快笑出眼淚來了……

    太原憲兵隊隊長山田一郎的辦公室養了很多盆栽，此時的山田一身平常浴衣，正在夕陽的微光下為盆栽澆水。

    黑木明浩就站在他身後，筆挺的軍裝，標準立正的姿勢，跟山田這裏的氣氛實在格格不入。

    “種種證據表明，花園行動就是一次刺殺行動，目標就是您，山田大佐閣下。”

    黑木簡單明確的匯報讓山田澆花的動作停了停，但很快又恢複正常，“你繼續說。”

    “明天上午，大佐在園景酒店有一個和市長共同舉辦的宣傳酒會，對嗎？”

    “這應該不算新聞吧？”

    “這曾經是新聞……6月27日，太原新報上有詳細的報道。”

    “哦？又怎樣？”山田已經有點兒煩黑木了，這個家夥的存在，讓他澆花的雅興毫無味道了。

    “很湊巧的是，我在林記雜貨鋪的爆炸現場，找到了這張報紙……上麵有關您的這條新聞，被畫了一個很明顯的紅圈。”

    黑木邊說邊打開隨身的箱子，拿出一份明顯燒過又被修複了的殘破報紙。

    山田終於放下他手裏的噴壺，拿過報紙，認真看起來。那報紙上有關山田和市長舉辦酒會的新聞標題上，醒目的畫了一個紅色的圓圈。

    “林寶恒是爆破專家，他準備了大量炸彈原料，說明他這次是要搞一次大規模的爆破行動……而酒會的規模，碰巧夠大……還有一點，我們最早抓捕的冷軍，就是在窺探憲兵隊關於酒店守衛工作計劃的時候被盯上的……冷軍直接服務的上級就是林寶恒……”

    山田點頭說，“嗯，花園行動，園景酒店，這兩個名字很有關聯嘛！”

    “是很有關聯，共產黨地下組織一直想要刺殺大佐，製造轟動性事件，這次就是他們最好的機會。”黑木肯定的說。

    山田臉上，那副閑適散漫的神情已經蕩然無存，事關他老人家自己的生死，這事兒明顯就不好玩了。

    坐回椅子上，山田沉吟了片刻，拿起電話，“給我接劉市長的電話……”

    電話裏有人回應，山田拿著聽筒等待，可黑木此時卻向前一步，躬身行禮，“大佐，對不起！”話音中，黑木已經把山田的電話摁掉了。

    山田有點兒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著黑木，幾乎吼起來，“黑木？你怎麽敢摁掉我的電話？”

    黑木卻依然鎮定，說，“如果我沒猜錯，大佐是想和劉市長商量，取消明天的酒會吧？”

    “廢話，這種情況，酒會還有辦的必要嗎？”

    “有！酒會一定還得辦下去！”黑木幾乎斬釘截鐵的回應。

    “你最好把道理講的清楚，否則我沒辦法原諒你！”

    黑木倒是氣定神閑，他解釋道，“酒會繼續，花園行動才有可能繼續……隻有他們的行動繼續，我們才能把支那人的雷霆小組一網打盡。”

    山田眉頭皺的更緊了，“為了把他們一網打盡，你就要用我的生命來冒險？”

    “真正的軍人，敢於以身犯險，絕不會臨陣脫逃，給天皇陛下丟臉！”黑木立正，幹脆的回答。

    “啪”的一聲，山田狠狠扇了黑木一個巴掌，怒吼一聲，“八嘎！”

    黑木的腰板卻挺得更直了，“請求大佐，不要辱沒武士的名節！請讓酒會繼續！拜托了！”

    山田看著黑木，眼睛裏全是鄙視和仇恨，“好！酒會繼續！不過我告訴你黑木明浩……明天我的安全出現一點兒問題，你就自殺謝罪吧！”

    “哈伊！”黑木明浩躬身行禮，嘴角卻是一絲輕蔑的微笑。

    殘陽如血，殘陽更如浴血的刀。

    應該是沒有追兵了，不管是鬼子還是偽警察，包子試了他能想到的各種辦法來確認，都沒有，應該是安全了。這詭異的一天，包子感覺自己半輩子的精力，都已經用光了。

    接下來怎麽辦？包子其實很想替老林報仇，替他完成任務，可老林的任務是什麽？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冷軍一定知道，可冷軍已經叛變了！……雖然包子還是不相信表哥會做叛徒！可不相信又怎樣？他連去找冷軍問問的勇氣都沒有。

    沒勇氣也沒關係，包子很容易給自己的懦弱找到借口，畢竟這條命是老林同誌救下來的，他不能隨便浪費掉！……

    包子這時候隻想回家，那個破爛狹小的狗窩，這時候想起來，是多麽的美好。

    可是，一個更可怕的問題又跳了出來，包子嚇得腳步都停下了。

    如果冷軍真叛變了，他出賣了老林，那自己呢？雖然他包自強充其量隻不過是地下黨外圍同誌冷軍的外圍幫手，可他畢竟也是抗日的一份子……叛變的冷軍沒理由不出賣他呀？……如果冷軍已經出賣他了，那他還能回家嗎？回家，不就等於自己找死嗎？……

    十字街頭，包子沒法前進，沒法後退，不想左轉，也不知道右轉了能去哪兒。

    於是他隻能站在那兒，汗流浹背！

    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難道除了死，就沒別的方向可以選了嗎？

    包子這麽想的時候，他已經難過的真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