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懵懂愛情變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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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過了兩天,雲家大院很平靜。海子這兩天沒有再見到夢露,受命伺候那個受傷的大兵。好在他隻是右肩上受了點輕傷,人家當兵的都隨身帶著急救藥呢,包上就好了,用不著海子太費心照顧。

    這一天早晨,雲二爺要送那些當兵的走。對吳班長說:“我也不能老留你們住我這裏,你們還有公務在身,讓兄弟們多吃點,能喝的就多喝點,辛苦兄弟們了,我雲某深表感謝!吃完飯,我還讓趙爺送你們回去,路上一切都由他照顧。”

    吳班長跟雲二爺客氣了幾句,就拿著雲二爺給的犒賞錢,領著兄弟們吃飯去了。

    雲二爺又來到趙爺的屋,對趙爺說:“大哥,你還得辛苦一趟。我們這算是和王占魁結了梁子,他不知道是啥時候要來報複的,這些錢你拿著,讓夢澤再給弄幾支好槍和多些子彈,爭取夥計們人人手裏都有家夥,守個一兩天沒問題,這樣咱們就不怕了。”

    “這麽多錢能買多少槍炮啊?”趙爺覺得東家過於大方。

    “剩下的給夢澤讓他打點打點,再往上提提。能當上團長,獨龍山的那幫胡子就不敢惹咱們了。這年頭,不花錢辦不了事。告訴夢澤,別舍不得花錢。還有,路過包媒婆家的時候讓她來一趟。”雲二爺囑咐說。

    送走了大兵,雲家大院又恢複了平靜,各自該幹啥幹啥去了。海子看見馬圈裏這幾天馬糞積攢很多,就找來鎬去刨馬糞,然後一筐一筐的往外挑。雲二爺一般不刻意安排海子啥活,知道海子眼裏有活,知道自己該幹些啥,這也是雲家上下比較喜歡海子的原因。

    天傍黑時,海子挑完最後一挑馬糞,這時候白天被放出來的馬也回到圈裏。海子見四喜子抱著被,從後院走來,就迎上前問:“你抱****啥去?”

    “回場院,還有那麽多豬、雞、鴨啥的,得飼候,回場院住方便。”四喜子回答。

    “不是有二娘家的在那住嗎?”

    “那家人懶,這些活多數還得靠我和四姐幹,再說包媒婆又要來了,今晚得在這住。”西喜子說完去南場院了。

    海子這一宿淨做惡夢,包媒婆的到來讓他心慌意亂,他突然有了一個怪異的想法,想和夢露跑出這個大院,上大城市謀生,過幾年再回來,像媽媽講的故事裏那個大財主家的小姐和夥計一樣。但一想憑雲家的勢力,跑到那都可能被找回來。再說他跑了,媽媽、妹妹、弟弟一家人咋辦?這些想法折騰他一宿也沒睡好,閉上眼睛就做惡夢。

    整整一個白天,海子都被一些希奇古怪的想法折騰著,幹活經常走神。到了晚上,他還是上半宿守夜。但這半宿他下來很多次,眼睛老往夢露的屋子瞄,心靜不下來。被雲二爺發現兩次,他都借故搪塞過去。好不容易熬到半夜,他把傻久子叫起來換他。看著傻久子走上炮台,他把黑狼趕回後院,關上月亮門,就立刻鑽回屋去。心想,夢露可能還會來。

    果然,當他走進屋內,夢露已靜悄悄地站在黑影裏。

    “包媒婆今天走了,彩禮也定了。結婚日子也定了,是臘月二十八,還不到兩月了。咋辦呢?”夢露站在黑暗中對海子說,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但聲音中帶著哭腔。

    “哪能這麽快呢!你爹沒問問你嗎?”

    “我說不行,但爹還是定了,我能有啥辦法呢?”

    “咱這命真不好,不要太傷心,咱們合計合計。”

    “能有啥著?胳膊擰不過大腿。那天是初幾?”夢露突然調轉話題。

    “是初一,離過年還差兩月。我已經刻在心裏了!”

    “記住,我們是那一天結的婚。沒有婚禮,隻有天地做證,黑狼是咱的媒人。從那一天起,我就是你的媳婦了,你就是我的丈夫,今生今世永不忘記。不管多少年,不管哪一天,我們還是要走到一起的。”夢露喜悅混合著悲哀的表白,讓海子心如刀割。

    “我永世不忘!今生不再娶,不管多久,我等著你。我對天地發誓!”尚未邁入成年的海子流淚了:“我真的對不起你,不該那樣。我就是死了也還不清你對我的好,我願一輩子報答你。”

    夢露上前捂住海子的嘴,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給海子輕柔地檫去眼淚,然後把手帕塞進海子的衣兜,說:“留個念想吧!是用你送的花線繡的。怎麽,你還把那半截蠟放在兜子呢?”

    夢露顯然是觸摸到了那半截蠟,心生感動。海子點點頭說:“我一直裝在兜裏,想回家把它珍藏起來,永遠留個念想。祈盼你能過上舒心的日子,祈盼來生我們再在一起。”

    “你這傻孩子,心事還挺重的呢,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夢露說著,把海子摟在懷裏,用手撫摩著他並不十分成熟的身體:“記住你是我的男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雖然我們不能永遠在一起,但能在一起說上幾句知心話,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永遠記著你!”

    兩個人纏綿,傾訴,相惜,相擁,似乎忘記了眼前的處境。蕩漾的青春,蓬勃的愛戀,讓兩人已感覺不到人世間的存在。有的隻是情的交融,愛的依戀,靈魂的碰撞,一切都隱匿在這靜謐的夜色中。

    “咱倆偷著離開這個這大院吧?遠點走著,讓他們找不著。”海子突然對夢露說。

    “那咱們得想好了咋跑,得找好機會。”夢露也坐起來整理衣著。

    “你爹不是讓你結婚嗎?你就說要買嫁妝,咱們趁機就跑。”

    “這還真是一個好主意,我看行。不過買嫁妝不能讓我一個人去,得很多人。”

    “你就說讓我趕車拉你去,到響午打間時,咱們把跟的人騙進屋休息,然後咱倆騎著馬趁機逃跑。我在你們買東西時就偷著把馬喂飽,有兩匹馬做底,咱們一時半會還餓不著。”

    “好,就這麽定。我明早晨就跟爹說,你也準備準備。老天保佑,我們一定能成功!”夢露和海子看到了希望,準備相擁告別。

    突然,門被一腳踢開。雲二爺拿著手電筒氣衝衝地闖進來,不由分說劈頭蓋臉地打向二人。夢露一邊躲避,嘴裏一邊低喊著:“爹!爹你聽我說……我們是……”

    雲二爺早已氣的兩眼冒火,那容解釋。他把一直站著不動的海子打倒在地,並用繩子捆了起來。隨後,叫來了守夜的傻久子。兩人把海子吊在了外屋草棚的房梁上,命令傻久子:“打!給我狠狠的打,打死他!”

    傻久子本想問問原由,但雲二爺氣憤地說不出話,就一個勁地喊‘打’。

    傻久子拿起門邊的拌馬料叉子,揮舞起來打向海子,把自己積願已久的怒氣一鼓腦的撒向海子,邊打邊說:“我讓你處處得寵,打死你!”

    站在一旁傻子一樣的夢露,此時醒過腔來,瘋一樣地搶奪傻久子手中的棒子,見搶不下來,又搶上去用身體護著海子,嘴裏不停地喊:“爹!別打了,要打就打我吧,女兒給你跪下了!”

    雲二爺那管這些,一把拉開夢露,讓傻久子繼續惡打。夢露無奈,快速向後院跑去。

    海子這時已被打得鮮血直流,有氣無力,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雲二爺依然不讓傻久子停手,嘴裏叫著:“打死他!”

    就在海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夢露把雲家老太太叫來了。

    “多大的事啊,把人打成這樣?這不是要人命嗎?”雲老太太對傻久子大聲喊:“別打了,快停下,你這個傻犢子!”

    “媽,您老人家就別管了。今天一定要讓他知道知道怎麽做人,打死他都不解氣。”雲二爺催促老太太快回去。

    “不管啥事,也不能把人打死。快把他放下來,你們都給我回去。”雲老太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她決不能讓把人打死。她死命的擋在海子麵前,讓夢露把人放下來。

    雲二爺見老太太發瘋似的不讓再打,知道再堅持也沒用,看著海子已經被打得半死,昏迷不醒。就讓傻久子回去守夜,把老太太和夢露拉起:“這事明天誰也不能提,久子你要是說出去我要你的命。都回去,別管他,明天我再收拾他。”四個人拉扯著回到後院,鎖上門。草棚裏扔下已失去知覺的海子,手腳仍被捆綁著。

    趙爺後半夜才趕回雲家大院。他見後院門緊鎖著,沒有啥動靜,就沒有去打擾雲二爺,自己卸下東西就走進他和海子住的屋。當他看見被捆綁在地上的海子,不由得大吃一驚,用手試了試鼻孔,好象還有氣。叫了幾聲海子,也不見答應,隻是嘴角微微地動。趙爺想,這是出啥事了呢?海子咋被打成這樣呢?是誰下這樣的狠手呢?趙爺想找人問問,但轉念一想,不行。海子的手腳仍被牢牢地捆著,看起來這事還沒完,要是再打,不就把人打死了嗎?不行,得想想辦法。

    趙爺左思右想,覺得還是救一救海子,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能讓人死了。於是趙爺開門看了看空蕩蕩的大院,回身解開捆在海子身上的繩子,背起海子走出大院,向屯西頭走去,他要把海子送回家。

    聽見急促的敲門聲,海子媽慌忙地打開門,見趙爺背著渾身是血的海子,驚訝地叫起來:“天啊!這是咋的了?”

    趙爺把海子放到炕上,對海子媽說:“我也不知道出啥事了,我剛回來就看見這孩子這樣了,我就把他背回來了。快看看吧,傷的怎麽樣,我看挺重的。”

    於是趙爺舉著燈,媽媽、妹妹、弟弟幾個人一起圍住海子仔細查看。也許是炕上暖和,也許是親人的聲聲呼喚,海子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恢複過來。

    “咋的了,出啥事了?”媽媽抱起海子的頭,焦急的地問。

    “我想……想跟夢露.……跑,被他爹……撞見了!”海子聲音微弱,斷斷續續。

    “天哪!哪能出這事呢?這可咋辦呢?”媽媽已經六神無主了。

    “這可是大事,雲二爺決不會輕饒!”趙爺聽了也嚇了一跳:“這孩子膽真大,這回可惹大禍了,得趕快離開。我看你連夜找人把海子送走吧,剩下你們孤兒寡母的,雲二爺也不能咋樣,何況雲二爺是個極要麵子的人,他不敢聲張。你們也不要說出去,就當啥事也沒發生。找不著人,這事也就過去了。”

    “這時候找誰去,咱們家還沒有馬。”海子媽放下海子,起身要去求人。

    “你去找徐舅爺,那老頭心眼好,家裏還有馬爬犁。我得趕緊走了,晚了就讓他們發現了。我這有兩塊大洋,給孩子治傷。”趙爺說完,急衝衝地離開了

    媽媽囑咐妹妹和弟弟看好哥哥,自己一個人出去求人。

    徐舅爺趕來了馬爬犁,大家一起鋪好被,把海子抬到爬犁上,媽媽讓妹妹和弟弟看好家,自己要去送海子一程。

    “我有個弟弟在劉家鋪子,是倒插門給人家當養老女婿的,姓肖。那家人很好,過得還算富裕。那屯子有個大夫專治紅傷,很有名,麻煩您老就把海子送到那去吧。”海子媽邊走邊對徐舅爺說。

    “我知道那,離這有五十來裏,你就放心吧,我保證送到。你就回吧,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呢,時間長了不行。”徐舅爺說。

    “再送送。海子你到那裏要聽話,別惦記家,好好治病,別的啥也別想。”媽媽囑咐海子。

    過了崗子,徐舅爺停下馬,對海子媽說:“回吧,別送了。孤兒寡母的,又趕上這事。想開點,別太往心裏去,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媽媽彎腰給海子掖了掖被子,把幾塊銀元塞到海子手裏:“沒事,媽能挺得住。你不用惦記我,也不要想這想那的,我和你妹妹、弟弟都沒啥事,在你老舅家看好病,來年春天讓你老舅幫忙找個地方扛活,我們全家都搬過去。”

    海子看見媽媽哭了,不覺眼淚也流了出來,心裏很後悔,不該讓媽媽這麽操心。

    “好了,都別太傷心了,回去吧,我們也該趕路了。”徐舅爺一邊勸一邊坐上馬爬犁。

    “哥……哥!”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崗上跑下來,邊跑邊喊。是弟弟三羊,他氣喘噓噓地來到哥哥跟前,從懷裏掏出一個閃亮的打火機。

    “你咋來了呢?不是不讓你來嗎?把姐姐一個人扔在家裏,還沒戴帽子。”媽媽摟過三羊的頭,給他捂耳朵。

    “哥,你的打火機沒帶,姐讓我給你送來。”三羊貼在哥哥的臉上,一邊擦去他鼻孔還沒擦淨的血跡,一邊把打火機放在哥哥的手裏。

    “你拿回家用吧,哥用不著。別哭,哥治好傷就回來,領媽回去吧。聽媽的話,別氣媽媽和姐姐。”海子含著淚告別。

    三羊把臉緊貼在哥哥的臉上,早已泣不成聲,海子的淚也止不住地流,媽媽在一旁陪著哭。

    在徐舅爺的勸阻聲中,一家人才依依分開。馬爬犁已經走出去很遠,海子依稀看見媽媽和弟弟的身影站在崗下,一直到消失。他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到養育他近十六年的端龍崗,這輩子還能回來嗎?我將來要去何向方呢?心裏充滿了離別的痛苦和無助的迷茫。

    “狼……狼!”徐舅爺突然大叫一聲。循聲望去,一條黑影飛似的跑過來。

    “那不是狼,是東家的狗。”海子看清了,那是黑狼,不知怎麽也跑來了。

    “這畜生,嚇我一跳。快回去!”不管徐舅爺怎麽趕,黑狼就是不走,緊緊地跟在馬爬犁後,沒辦法,隻好任由它了。

    跑了一會,黑狼竟然跳上了爬犁,趴在海子的腳下,給他捂腳。這使海子的心靈感到一絲慰藉。

    “你看,這狗對你這麽好,別胡思亂想了,掖好被子,咱們快點趕路。”徐舅爺揚鞭打馬,穿行在黎明前的寒冷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