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對我說：“六年了，你終於醒了。”
    我醒來的時候，有一點恍惚。情景切換太快，快過我的反應。昏暗的環境，很適合我這樣閉目很久後、再次睜開眼睛的人，光線不那麽刺激，視覺很快就能適應。
    一開始，我隻有眼睛能動，身體好像不受控製，所以我隻能眨眨眼，打量視線內的環境：密室，空空蕩蕩的密室。
    腳步聲響起，聽聲音，是一個習慣輕聲走路的人，但似乎有些疲憊。
    很快，李湛出現在我的視野裏時。我有些驚訝，我張張嘴，但好像嘴也有些僵硬得不受控製。
    李湛低頭看著我，他瞳淡似蛇的雙眼帶著我熟悉的笑意，他開口說：“你想說，沒想到是我吧。”
    我閉了一下眼，表示他說對了。
    “我說過，難得惺惺相惜，你若死了，天下又剩我一個，那該多可惜。”李湛把話說得雲淡風輕，但我卻聽出了許多零星的小情緒：難過，遺憾，欣喜，欣慰……
    原來，是他救了我。竟然，是他救了我。我回憶那處凶險的峭壁斷崖和那條死死掙紮的巨蟒，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救下的我。但也讓我很快相信我沒有死這個事實，因為“李湛救下我”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情況。
    李湛歎了口氣，修長的手指按住我手腕的脈搏，他邊聽邊說：“我自言自語了六年，終於你能給個回應。我真是欣慰呀。”
    六年，我竟然一睡睡了六年。
    李湛把手拿開，又輕鬆的歎了口氣，還特意拍了拍手，說：“沒什麽問題了，這千年寒冰冰封住你的身體，如今你恢複好了，離開這塊冰，身體自然就慢慢恢複知覺了。”
    聽他說，我才意識到：怪不得身體不能動彈，而我卻並不慌張，原來是當年被製作暗黑武器時常接觸的千年寒冰，我曾用了很久去適應它，但一旦適應了就可以相處融洽。
    我這邊腦子還在琢磨著，那邊李湛已經發動他的黑暗之術，給我的身體注入一道溫暖的內力，很快，我的身體好像冬日化凍迎春那樣，有複蘇的跡象。
    “走吧，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我可是花心思精心設計的。”李湛說完，也不等我反應反應，一把公主抱起我，我雖然感受不到什麽觸感，但是他的力氣真是大，就好像抱著一隻毛茸茸的小貓咪那樣輕鬆。
    李湛走得穩又快。他從密室出來，兜兜繞繞的，顯得密室好像很隱蔽。此時是深夜，一路上穿過屋子走過走廊，沒點燈黑乎乎的，沒有人安靜靜。這讓我很難不會想起曾經跟他在太子府，我倆從星羅池裏濕漉漉的出來後，身邊也是一個侍衛都沒有。人家是大隱隱於市，李湛是位高高在無人打擾。
    又走了一會兒，反正我已經徹底轉向暈了，終於看見零星的燭火燈籠和侍女護衛。
    李湛抱著我走進一個院子，我很快聞到薔薇花的香味。想起我第一次和李湛正麵認識的那天，我站在紫杉大人的院子外，仰頭看那滿牆而出的薔薇花。這人，該不會以為我喜歡薔薇花吧？
    院子裏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偏殿裏隱隱有一根小蠟燭在努力照耀著。
    一個小丫頭聽見動靜，從偏殿裏急匆匆跑出來，跑得特別賣力，停下的時候非常穩，氣息也不喘，眼睛裏冒出興奮的光芒：“王爺！咱們王妃終於醒啦！”
    這小丫頭說話是說爽了，我聽著有一點尷尬，不對，應該尷尬的是李湛。
    李湛難得沉默了。
    小丫頭看上去不是一般的聰明，她看看李湛、看看李湛懷裏的我，似乎明白了什麽，突然“哎呀”一聲，一拍腦袋，自言自語說：“我去燒水！”說完，她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此時此刻，我居然想笑，但是可惜我的麵部肌肉僵硬，不允許我這麽操作。
    李湛一副老子從來不在意臉麵的模樣，繼續抱著我去裏屋。他一腳輕輕踹開臥室的房門，把我放在床上躺好，再把一旁的棉被子給我蓋得嚴嚴實實的。我本來以為這就完事了，結果李湛接下來的舉動，直接讓我原地石化。
    李湛的手突然伸進被子裏，準確無誤的伸到我的腰帶處，兩下就解開我的腰帶，反手就把我身上的衣服解開脫掉，從被子裏拿出。
    也是這一刻，我才發現身上隻穿了一層衣服，隻有一個腰帶簡單固定。
    李湛看上去簡直是太熟練手了，他拿著我這件衣服就準備離開，忽然身子停了下，大概是想起我已經醒了。他轉頭看向我，一臉坦蕩蕩外加無所謂，他說：“你剛躺在千年寒冰上，這衣服帶著寒氣。一會兒泡個澡，換一身。”
    可能他見我的眼神有點想刀他，特意補充了幾句：“畢竟六年嘛，次數多了，自然熟練。”
    李湛說完就跑了，跑之前還不忘給屋裏點了兩根蠟燭。
    聽完他說最後這一段話，我還真的不氣了。六年，他照顧我整整六年；我那麽重的傷，他幫我治好了；暗黑死士一般對別人沒有信任，所以他親自照顧我……我這隻是大概一想，就有這麽多恩情，他尊重我，隔著被子替我更衣，我為什麽要生氣，我感激他都來不及。
    屋裏多了兩根點燃的蠟燭，於是可以看清屋內的樣貌。
    腦子裏回響著李湛剛才在密室裏對我說的話，“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我可是花心思精心設計的”。眼睛左轉右轉、上看下看，視野範圍有限，但也能感受到他話裏的走心分量：床架是紅木製作，色澤鮮豔，紋理優美，是高檔家具的首選木材之一。床架的木雕工藝非常精美，再技藝嫻熟的工匠，沒有一年半載也完成不了。床幃有兩層，外層是華麗的織錦，圖案精美，色彩豐富，一般隻有皇室和貴族才舍得使用；內層是真絲，最頂級的絲綢材料，光澤度、柔軟度和舒適度皆是頂尖，這樣的材質一般用於製作高檔衣物和裝飾品，這樣大手筆用作床幃，真是講究又奢華。
    屋頂橫梁是紫檀木製作，色澤深沉、質地堅韌，是木材中的珍貴極品之一。一麵牆上繪製了精美的壁畫：清晨，陽光灑落寧靜的石磚小巷，滿牆薔薇花下，一位男裝少女騎著一匹黑色駿馬，馳騁而過。
    我又想笑了，這畫的是我從臥夢軒後門出來，經綠影碧海巷，趕去千裏之外的清州。這個李湛，記憶力跟我一樣的好。
    李湛大概看我平常不戴配飾，知道我不愛繁瑣，所以屋內裝飾很少，隻在必需品上下足了功夫。
    這就是真正的惺惺相惜吧，我想道。
    很快，屋外有了動靜。機靈的小丫頭和李湛一同回來，還多了兩個看上去就人狠話不多的護衛。
    一個護衛搬著一個大浴桶，一個護衛一手拎著一大桶熱水，小丫頭也是好力氣，兩隻手拎著同樣大的熱水桶。這個浴桶大得離譜，看上去可以容納兩個人。一陣陣水被倒進浴桶的聲音。兩個護衛又出去取了一次熱水，把水倒進浴桶後，就和小丫頭一起離開了。
    我正有點緊張，不敢想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發現李湛把之前點燃的蠟燭都給吹滅了。行吧，他都做成這樣了，我還好說什麽？我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準備接受事實。
    李湛走到床邊，低頭看著我，眼睛學我一眨一眨，說：“淡定，習慣就好。”李湛並沒有給我習慣的時間，直接掀開被子，將我抱起，走到浴桶旁，將我輕輕的放進水中。全程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向我，特意看向前上方，四舍五入，也算是禮貌得體。
    “水溫剛好，我試過。裏麵放了一些活絡靜脈的藥材，多泡一會兒。”
    李湛說就好好說，但他居然邊說邊解開自己的腰帶和衣衫。好好好，雙人浴桶是吧。沒忍住，我翻了個白眼，然後就很驚喜的發現我的眼珠子更加靈活了。
    我的一舉一動完全逃不掉李湛的視線，他一臉不情不願的說：“你以為我想？藥浴有什麽好泡的？雖然對麵是一位托了千年寒冰的福、依然還算是保持貌美容顏的女子，但你肯定明白我可不是一個有耐心泡澡的人。”
    嗬嗬，我心裏就這倆字。然後隨著李湛外衣解開，我閉上了眼睛。我聽見李湛不厚道的笑了笑。
    很快，這個人也坐進浴桶裏，別別扭扭的調整了半天的姿勢，然後兩隻大手抓向我：先是抓住我的肩膀，給我擺了一個他認為舒服的坐姿，然後抓住我兩隻腳，給我的腿盤起來。
    我這個時候腦子裏的想法是：浴桶這麽大，我腿伸直不行嗎？奈何，奈何……
    終於擺好姿勢，李湛很滿意，一手抓住我的一隻手，給我運功調息身體。好吧，其實我知道他正因為這一個步驟才會跟我一起共浴的。所以，我就被迫享受著他對我身體的嗬護，然後腦子裏琢磨著等我能動了，看我怎麽收拾他。
    “要明事理，懂得感恩，知道嗎？”李湛嘴裏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好像會讀心術的樣子。
    我歎了口氣。誒，好像身體真的在恢複了。
    熱騰騰的藥浴泡了快一個時辰，中途機靈小丫頭來加了兩次熱水。李湛的靠譜人設也穩了，因為他真的幾乎一直在給我運功。泡藥浴結束，李湛怕給我擦拭身體會讓我想自盡，於是很厚道的直接點了我的睡穴。我失去意識前，腦子裏冒出了兩個字：救命……
    無夢的好覺，舒舒服服的好覺，感覺枕頭很舒服，被子鬆軟舒服，被褥溫暖柔軟舒服。等一下，我這是恢複觸覺了？我用手摸了摸被褥，然後更驚喜發現，我的手能動了。再然後繼續摸，有點驚嚇，因為我摸到跟我蓋一個被子的李湛。哥們正睡得很熟，跟我肩並肩睡在一張床上。
    李湛的身體本能的打了個寒戰，然後他就醒了，轉頭看向我。
    我也轉頭看向他，很不厚道的伸手就想掐死他。
    李湛被我逗笑，笑個不停。在我的印象裏，好像第一次看見他這樣，放鬆的肆意的笑。然後我的動作就停下了，任由他雙手抓著我的手。我心裏想：哎，惺惺相惜，大概這就是惺惺相惜吧。一個暗黑死士，一個頂級的暗黑武器，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的情緒和期待，能這麽放鬆，就多一會兒這麽放鬆吧。
    李湛聽了一下我的脈搏，把我的手塞回被子裏，他把我們倆的被子重新蓋緊，說：“恢複得很快，多睡一會兒，恢複得能更快。”
    他說完，自己先繼續睡了，大概是秒睡的速度。我看了他一小會兒，也閉眼睡了。
    一連七日，和李湛一同泡藥浴，同床而眠。
    我能感覺到，連續七日的運功和藥浴，李湛的內力還是消耗不少，因為他睡得越來越沉，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我在心中已經開始默默算起來，這份救命恩情好像特別大。
    第八日，我終於可以下床行走。李湛一手摟著我的肩，一手托著我的手臂，帶我參觀他給我準備的這個院子，言語神態之間滿是謙遜的得意和嘚瑟。
    “我的審美嘛，還可以，畢竟盛名在外。”
    “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院子的薔薇花種類比你的多，就是這麽大手筆。”好好好，這人果然誤會我喜歡薔薇花。
    “這口井也是特意打的，井水冬暖夏涼，方便使用。”
    ……
    我斜了李湛一眼，琢磨這人是打算讓我常住在這裏？
    李湛嘴角一勾，又仿佛心領神會，點頭說：“畢竟有人想跟我行跪拜大禮，我這個人，向來責任心很強。”
    我還沒來得及翻白眼，就聽見一旁侍候的機靈小丫頭先捂嘴偷樂了。
    “你這看戲還看得挺美。去，準備午飯去。”李湛眼一斜，吩咐說。
    小丫頭“嘻嘻”又一樂，一陣風似的跑了。
    李湛頭疼狀的敲敲腦袋，自言自語說：“哎喲，給你選個丫頭真是難呀。”
    我想笑，忍住了。
    李湛把我攙扶到院中的石凳前，讓我坐下，說：“一會兒太陽該刺眼了，我去拿把傘。”說完，他就朝裏屋方向走。
    “李湛。”
    李湛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我，平靜好看的臉上，淡瞳微閃。
    “謝謝你。”我再一次開口，笑著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