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翩翩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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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初五, 京城
大柵欄附近,一處隱蔽的胡同口,馮進朝一路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塞給車夫一塊碎銀子,自己按了按瓜皮小帽, 躬身進了一處暗門。
少見地,暗門子的老媽媽沒有迎出來, 屋內有低低的說話聲, 大概又是哪個恩客臨門。
馮進朝也沒心思去理會他人, 自己順著牆邊的一條小路穿到了後院,打開後院牆角的木門, 外麵赫然是一條三角暗巷。
暗巷沒有其他出口, 隻連著一間獨門獨戶的小院。馮進朝依稀聽到了院內有孩子的講話聲, 本來一直緊張的神色瞬間放鬆了下來。
“月娟,寶兒,開門!”
院內的說話聲驟然停止, 馮進朝等了片刻, 漆黑的木門被人緩緩打開。
“老爺,”開門的是伺候人的劉婆子。
馮進朝沒有理會她,直接穿門而入, 兩把鋥亮的銀刀隨後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們是什麽人?!”
“老爺!”
一個長相頗秀氣的年輕婦人摟著個五六歲的男孩被推到他麵前。
馮進朝睚眥欲裂,“寶兒,月娟,你們別怕!”
架在肩膀上的銀刀被震地一晃, 馮進朝抻著脖子,衝挾持人質的幾個人喊道,“你們這些不長眼的狗東西!知不知道爺爺是誰?識相的,趕緊放了她們娘倆!否則,爺爺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院內的持刀眾人都沒有什麽反應,反是一直開著門的堂屋內,傳來兩聲輕笑,“真是看不出來啊,馮公公還是個癡情的人物。”
馮進朝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一時瞪圓了眼睛。
蘇偉從屋子裏走出來,一身錦緞長袍,藏青色抹金邊鬥篷,刻著“雍”字的玉牌在腰間慢慢晃著,嘴角還噙著笑,“咱家過來前,還想著會不會是個誤會,沒想到啊……”
饒有意味的眼神瞟過馮進朝的下半身,蘇偉緩步走到摟著孩子的婦人跟前,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啊,這要領到敬事房去——”
“蘇培盛!”
馮進朝幾乎忘了自己還壓在人家的手裏,就要一個猛子撲過去,把孩子搶回來時,兩隻胳膊被人一扭,整個人跪到了地上。
蘇偉的神情驀地冷了下來,轉身凝視著馮進朝道,“馮公公,好歹也是個伺候皇阿哥的,你不會到現在都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吧?
馮進朝被當頭潑了冷水,這才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抬起頭道,“你到底想怎麽樣?我隻是個太監,就算被捅到敬事房去,也追究不到八阿哥身上。而且,我到八阿哥身邊的時間尚短,八阿哥對我也不是完全信任,朝政上的事兒我是一點都接觸不到啊!”
蘇偉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回身走到門檻處坐下,“馮公公想多了,咱家今日找你,不過是跟你通個氣罷了。你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本公公心裏清楚的很。其實,想當初如果沒有咱家的安排,馮公公也沒那麽好的機會到八爺跟前露臉。”
馮進朝一臉不解,“你什麽意思?”
蘇偉歪了歪頭,“馮公公就不好奇,一個藏了這麽深的秘密,本公公是怎麽發現的嗎?”
馮進朝神情恍惑,一點點線索在腦中慢慢勾連,半晌後,才突然反應過來,愕然抬頭道,“側福晉是你們的人!”
蘇偉慢慢勾起唇角,“馮公公不也是我們的人嗎?今天是新仆見正主,所以馮公公不用太過擔心,隻要你好好配合,咱家是不會為難貴夫人和孩子的。”
馮進朝的視線在月娟和寶兒的臉上慢慢滑過,繼而又重重地落在蘇偉身上,“你們想讓我做什麽?”
“不是什麽大事,”蘇偉低頭拍了拍靴子上的浮塵,“最近側福晉在貴府可還好啊?”
馮進朝抿了抿嘴唇,眼神有一絲閃爍,“專房之寵,深得貝勒爺看重,隻是身子有些差。”
蘇偉手上的動作一頓,半邊臉色隱藏在了一片陰影裏,“庫魁!”
一直站在門旁的庫魁一點頭,衝壓著婦人和孩子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娘——”
孩子被侍衛單獨拉到了一旁,銀亮的刀光隨之一閃,馮進朝頓時大叫道,“住手!住手!我說,我什麽都說!”
侍衛在庫魁的示意下停了手,孩子又被帶回了母親身邊。
蘇偉直起身,懶洋洋地道,“馮公公,你可別考驗咱家的耐性。咱家知道,你們馮家人丁單薄,你為了這個孩子幾乎把命搭進去。咱家不是那種沒有人情味兒的人,也不樂意平白毀去別人的幸福。但是,咱家可不是專幹虧本買賣的蠢貨,這筆生意要是沒有賺頭,就別怪咱家心狠手辣了……”
馮進朝臉色蒼白,一頭冷汗,聽了蘇偉的話,隻頻頻點頭,“小的知道了,小的明白了,小的絕不敢再跟蘇公公耍心眼了。”
蘇偉欣慰地點點頭,馮進朝繼續道,“隻是,側福晉的事兒,您也別怪小的說不清楚,實在是小的也一頭霧水啊。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貝勒爺不怎麽往後院去。就是前一陣子不知為什麽,突然對側福晉熱絡起來了。在承恩園時,常跟側福晉在花園過夜,也不讓奴才跟著伺候,院子外頭都有人把守著,小的想打聽也打聽不出來。但是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側福晉就開始不對勁起來了,天天神神叨叨的,精神變得奇差。我去接過幾次側福晉,她好像很怕到花園去的樣子,還兩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回到王府這些天也是,貝勒爺常把側福晉叫到前院去,而且還吩咐說,側福晉要休養身體,不許旁人打擾,也不許隨意出門。”
蘇偉站起身,眉頭深鎖,在原地逡巡了片刻,轉頭對馮進朝道,“你幫我安排一下,我要見繡香一麵。”
“這,”馮進朝麵露難色,“側福晉那兒看得很緊啊,小的怕——”
蘇偉眉毛一擰,馮進朝當即咽下了一肚子的推脫之詞,“是,小的回去想辦法,一定盡快安排。”
“嗯,”蘇偉蹭了蹭鼻頭,慢慢吐出口氣,“你這處院子倒是個好地方,有消息就傳到這兒來吧,我會派人盯著的。”
“是,”馮進朝低頭。
蘇偉走到馮進朝身前,放輕了嗓音,“至於你的家眷——”
馮進朝抬起頭,蘇偉彎了彎唇角,“你也別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畢竟咱們合作的時間還不長。”
“蘇公公!”
“誒,”蘇偉打斷馮進朝的懇求,“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們的,我會給她們找個妥帖的地方安置,讓人好生照顧,每月再讓人帶你去看她們一次。隻要你辦事牢靠,就算哪天折進去了,也不用擔心她們母子的生活,我會保她們一輩子吃用無憂。當然,如果哪天你立了大功,一朝改頭換麵,帶著妻子、孩子遠離是非,平穩一生也不是不可能的。”
蘇偉的最後一句話許是真的打動了馮進朝,後者抿了抿唇,堅定了神色,拱手下拜道,“小的一定聽從蘇公公的吩咐,全心全意為雍親王辦事!”
傍晚,東花園
鈕祜祿氏與詩玥相攜在花園裏散步,石子路兩旁鋪了層厚厚的秋葉,金黃的色澤映在夕陽的餘暉下,透著幾絲溫暖和絢爛。
“我就說這時候該出來走走吧,”鈕祜祿氏搭著慕蘭的手臂,微微側身對詩玥道,“偏姐姐就愛憋在西配院裏。等再過幾天,天氣涼了,想出來活泛活泛都不成了。”
詩玥聞言輕笑,看著四周的景色,心情也舒暢不少,“每每走到這裏,都能聞到一股棗子的香氣,想是東小院後頭的棗樹已然成熟了。”
“可不是,我就說這味道怎麽饞人的緊呢,”鈕祜祿氏站到亭子的台階上,往東小院眺望道,“也不知王爺回沒回來,咱們去摘幾顆棗子應該不打緊吧。”
詩玥心上一緊,不動聲色地道,“去那兒摘什麽,聞著香實際上又酸又澀。你要想吃我那兒還有不少呢,回頭做了棗泥糕給你送去。”
鈕祜祿氏回過頭來,衝詩玥輕輕一笑,“我就一說,哪能真跑去摘呢。倒是姐姐惦記我,我可等著你的棗泥糕啦。”
詩玥彎了彎唇角,拉了鈕祜祿氏的手,兩人往花園門口走。
此時天已漸黑,迎麵過來幾盞燈籠,詩玥、鈕祜祿氏都停下了腳步。
中間的人看到不遠處的兩位小主,率先迎了過來,“奴才蘇培盛給兩位小主請安。”
晃動的燭火下,映出一位清貴挺拔的男子身影,鈕祜祿氏與詩玥都是眼前一亮。
鈕祜祿氏輕笑一聲,掩著帕子先道,“蘇公公這身打扮,說是位富家公子都委屈了,簡直像那些話本裏走出來的翩翩少年郎。打眼一看,我都認不出來了。”
詩玥跟著臉色一紅,微微低下了頭,牽了牽鈕祜祿氏的衣袖道,“別瞎說了,蘇公公肯定是有差事在身。你這麽打趣,讓人聽到了像什麽話。”
鈕祜祿氏淺笑著低下頭,蘇偉尷尬地彎了彎腰道,“兩位小主見笑了,奴才也是怕出去辦事丟了王爺的臉麵。都這麽大的年紀了,可當不起小主們的誇讚。”
“蘇公公年紀正當時呢,”詩玥抬起頭,晶亮的眼神落到蘇偉的臉上,又連忙移開,“蘇公公這樣穿,確實很好看……”
“都聊什麽呢?”四阿哥一路穿過雕花拱門,看見蘇偉幾人,就迎了上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
“起來吧。”
詩玥與鈕祜祿氏一同下拜,聽了四阿哥叫起,緩緩起身,再度抬頭時,正好看到一縷專注的目光落到蘇培盛身上。
四阿哥有幾分不舍移開視線,但對麵兩人已經看了過來,遂微微偏頭道,“都這麽晚了,還在園子裏亂逛,當心著了涼。”
“多謝王爺掛懷,”鈕祜祿氏垂下頭,“我們也正要回去了,隻是恰巧碰到蘇公公。平日裏甚少看到蘇公公這樣打扮,一時新奇,打趣了幾句。”
“哦?”四阿哥又將視線放回蘇偉身上,一側嘴角輕輕勾起,“怎麽打趣的?”
蘇偉耳根有些發熱,想瞪四阿哥一眼又不敢,隻能偷偷拽拽自己的鬥篷,想把自己裹得嚴實點。
鈕祜祿氏輕笑一聲,抿著唇角道,“就說蘇公公打扮的好唄,跟著王爺的時間久了,沾著王爺身上的貴氣,這出了府門,說是個富家少爺都覺得虧了呢。”
“是嗎?”四阿哥將眼前的人從頭到腳看了個仔細,那探尋的目光,好像都帶了透視的功能,蘇偉放低了手裏的燈籠,試圖遮掩紅成了螃蟹殼的臉。
“恩,確實好看,”帶著點低笑的嗓音柔柔地蹭過蘇偉的耳畔,蘇大公公默默咬住了嘴唇,裹了又裹的鬥篷裏麵,好像燒開了一鍋水,快要冒熱氣了。
“天色不早了,妾身們先告退了,王爺也早點歇息吧,”詩玥出聲,帶著鈕祜祿氏一起行了禮,兩人秉身而退。
臨出園門時,詩玥偷著轉頭,看了一眼遠去的燈火。
蘇公公手裏的燈籠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四阿哥手裏,兩人似是一先一後,其實距離並不遠,四阿哥隻要稍稍偏頭,就能看到那個人。
東小院
兩人進了屋,蘇大公公的一肚子火立時發作起來,把鬥篷一甩,就伸手去掐四阿哥的脖子。
被四阿哥單手製服,連摟帶抱地拽到了榻上,心滿意足地在腰上、屁股上摸了兩把道,“嗯,是好看,腰也掐得好,回頭讓師傅照這樣子多做兩身。”
“做什麽衣服啊,我有正事兒呢,”蘇偉甩開四阿哥耍流氓的手,一路爬到榻子裏側,“在外頭忙了一天,著急回來跟你匯報情況呢,你倒好,當著人麵欺負我!”
“這怎麽能是欺負呢,”四阿哥鬆了袖口,脫下朝服,彎著唇角坐到蘇偉身邊,“確實好看嘛,這好衣裳也要架子搭。咱們蘇公公天生麗質,改明兒穿上這身到日精門外溜達一圈,管保那些朝裏的年輕後生,都被你比下去!”
蘇公公有些飄飄然,在腦中暢想了一番,冷下臉道,“穿這身進宮,我不想活了嗎?不說這些廢話了,我今天可逮著馮進朝了!”
“老八身邊那個太監?”四阿哥靠到墊子上,“他告訴你嘉怡出了什麽事了?”
“說的不清楚,”蘇偉正了正神色,又俯身到四阿哥耳邊,“不過,我懷疑……”
四阿哥眉目一冷,“混淆皇家血脈?不可能吧。這要被發現了,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現在還不能肯定,”蘇偉也有些不敢確信,“還得等我見到繡香再說。”
“老八這個人……”四阿哥皺了皺眉,“如果,這次的傳聞真的對他造成了相當大的壓力,說不準,他真的會鋌而走險!”
十一月中旬,哈密
“大人,四川來信了!”
門人胡卜將信呈遞給富寧安,富寧安匆匆拆開,看過一遍後才慢慢吐出口氣,“年大人已經開始籌糧,如果一切順利,月末應該就能調往邊關。”
“大人不用過於憂心,”胡卜給富寧安遞上熱茶道,“咱們先前調來的糧食已盡夠過冬使用了,如今策妄阿拉布坦遠遁,照京裏的意思,總不至於讓咱們冰天雪地時出兵。”
“過冬的糧食是夠了,可帶兵打仗不能隻看眼前,”富寧安的手在地形圖上敲了敲,“待到入冬,哈密周遭便一片荒蕪,不管用駱駝還是用馬,運糧都是難上加難。屆時冬去春來,糧草見底,再現調糧食過來,士兵不是要挨餓?萬一準噶爾初春時偷襲,咱們就更加被動了。更何況,現在甘肅大小官員與我都不是一條心,調糧調兵都是一波三折,我不能不提前考慮。”
“大人思慮周詳,是屬下目光淺薄了,”胡卜拱手道。
富寧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將剛收到的信扔進了火盆裏,起身出了營帳。
胡卜走到火盆前,信紙已經燒成了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這章是寫邊關的各方勢力,爾虞我詐來著,結果寫來寫去不是很滿意,為了年羹堯的重頭戲分,我還得重新研究一下。所以,這章把京城的戲份提前了,請大家欣賞很好看的蘇大公公和耍流氓的四爺。。。
另外,有親喜歡看無限流靈異**文嗎,娃娃已經存稿兩萬字了,預計下周發新文,到時喜歡的親們別忘支持一下哦。
小蘇子還是照常更,不會斷的,娃娃希望能重新找到寫文的激情,說不定可以帶一帶小蘇子的更新速度,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