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第381章 釣魚台網
字數:8850 加入書籤
康熙四十八年
十一月二十五,小芳洞
假山旁的涼亭中, 蘇大公公悠閑地坐在鋪了錦墊的石凳上。挨在一旁的女妓柳葉, 端著酒壺略顯尷尬地看了一眼站在台階上的王德全。
“蘇公公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王德全黑著臉, 一步一步走上涼亭, “小弟也跟了九爺近十年了, 不是隻有您一人資曆深、閱曆厚的。兄弟們敬著您有幾分真本事,您好歹也顧念顧念兄弟們的顏麵,總這樣一味托大,恐怕不合時宜吧?”
蘇偉微微掀眉, 嘴角勾出一抹輕笑,“時宜?你若真懂得什麽叫時宜, 也不會跟了主子近十年, 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了。”
“你——”
“誒,”何玉柱伸手攔住正要發怒的王德全, 轉頭陪著笑對蘇偉道, “蘇公公怕是對我們九爺府了解的不多, 王公公雖說不總跟著主子在外活動, 但實際上是我們王府的總管之一。平日裏事忙,兄弟是請也請不出來的,今兒還是聽說蘇公公會來, 這才破天荒地賞光。”
王德全哼了一聲,頭都揚起了半寸,何玉柱貌似頗為難地繼續道, “王公公平日裏對蘇公公是十分佩服的,這酒也是王公公誠心誠意敬的。蘇公公您看……要不,您就屈尊一把?也算給小弟一個麵子。”
“麵子?”蘇偉一聲輕笑,回手拿過柳葉捧著的酒壺往石桌上一鈍,“你們也真是奇怪,好好的麵子不自己揣著,非得一個個到我這兒來要。我今日肯來這暗門子,已經給出不少麵子了。各位,還是見好就收吧。”
何玉柱一愣,立馬笑著圓場道,“那是,那是,眾兄弟能聚上一場,本就不易,更何況蘇公公還大駕光臨。今日大家就該樂樂嗬嗬的,都隨意,隨意……”
說完,何玉柱伸手去拉王德全,卻不想後者突然甩開他,將手裏一直攥著的酒杯朝蘇偉擲去。
酒杯已空,並不重,但兩人的距離很近,蘇偉又是坐著的,所以那酒杯直朝蘇偉的麵門飛去。
電光火石之即,一把短刀出現在眾人眼前,酒杯被擊飛,落到地上時,正好碎成兩半。
何玉柱和王德全都愣在原地,出手的隨從幾步上前,一把將王德全摜在地上,短刀微微一側,寒光閃過,院子裏響起一片驚叫。
“齊六,”蘇大公公極度慵懶地喊了一聲,名叫齊六的隨從堪堪收回刀鋒,王德全隻覺頸間一片寒涼,竟兩眼一閉,暈死過去。
蘇偉一聲輕嗤,轉頭看向似乎才回過神的何玉柱道,“連點皮都沒破,就這種膽量,竟然還能做個總管,真是奇也怪哉……”
何玉柱一時語窒,胸口憋悶異常,王德全本是他安排來給蘇培盛一個下馬威的。誰知道這東西這麽沒出息,任務沒完成不說,還把自己人的臉都給丟光了!
“讓蘇公公見笑了,”何玉柱強自鎮定下來,讓人把王德全扶下去,又偷著給柳葉使了個眼色。
柳葉軟著腰肢,半攀上蘇偉的肩膀,一手端過碗茶道,“蘇爺既然不喜歡喝酒,那讓小女敬您碗茶可好?”
蘇偉看向那碗茶似乎並沒有伸手的意思,柳葉在蘇偉耳邊輕聲道,“爺就可憐可憐我吧,媽媽在一旁看著呢,柳葉不想挨打……”
蘇偉有些詫異,順著柳葉的視線看去,倒確實在牆邊看到個打扮富貴的老婆子。
茶碗被接過,柳葉頓時鬆了口氣,又撿了幾塊糕點放在蘇偉手邊的碟子裏。
何玉柱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各個都招呼了一通,又走回亭子裏,看著蘇偉身後的兩個隨從,坐下身道,“蘇公公身邊真是藏龍臥虎啊,不知這兩位兄弟是——”
“噢,他們都是我商隊裏的夥計,”蘇偉端著茶碗,輕輕刮著茶沫,“走南闖北久了,練出不少真功夫,我見人還老實,就留在身邊聽用了。”
“原來如此,”何玉柱一臉恍然,想起什麽似的道,“正巧今日咱們這兒也來了幾位會功夫的兄弟,不如大家添個彩頭,讓他們比劃幾局如何?”
蘇偉凝眉一時未回應,齊六從旁拱手道,“屬下願下場切磋一番,請主人放心,屬下絕不會給您丟臉。”
“好,真不愧是蘇公公的人,”何玉柱一臉豪氣幹雲,抬手一揮,亭子下走來兩名身材魁梧,一身粗衣的男子。
“還請蘇公公不要見笑,這二位是我們府裏粗使的仆役,雖然出身貧賤,但一把子力氣,平日也跟侍衛們學了些拳腳,今日就在蘇公公麵前獻醜一番了。”
蘇偉瞅了一眼齊六,齊六衝他躬了躬身,挽起袍子下了涼亭。
兩方擺開架勢,有婢子端了圓盤出來,繞院子一周集了不少彩頭,最後婢子上了涼亭。
何玉柱看著蘇偉笑了笑,從袖子裏掏出了兩個金錠,“一百兩黃金,給各位兄弟助助興,”
院子裏響起了不少抽氣聲,蘇偉勾了勾唇角,向身後看了一眼,眾目睽睽之下,婢子的圓盤上多了一摞銀票。
“我沒有隨身帶金子的習慣,嫌墜得慌,”蘇大公公悠閑地品了口茶,“兩千兩銀票,昨天剛贏的,今兒正好給兄弟們提提氣。”
院中一片靜默,婢子的圓盤上不知聚集了多少雙發綠的眼睛。
何玉柱一口老痰哽在喉嚨裏,噎了半天才幹幹地道,“蘇公公,真是財大氣粗啊……”
“好說,好說,”蘇偉把茶碗一放,隨手一揮道,“趕緊開始吧!”
齊六與其中一名仆役纏鬥在了一起,雙方飛沙走石,腿腳互搏,連鬥了數十招,齊六漸漸處於下風。
蘇偉眯起眼睛,何玉柱暗暗彎起嘴角。
對方帶來的人,根本不是什麽粗使仆役,一看就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齊六這種刀頭滾血過來的人,都無法占到任何便宜。
很快,齊六落敗,院子裏響起一片掌聲。
蘇偉一臉淡然,跟著眾人鼓掌,齊六倒有些受打擊,回到亭子裏,跪到蘇偉跟前,“屬下沒用,請主子責罰!”
“起來吧,”蘇偉衝齊六笑笑,“不過是場遊戲,輸些銀子罷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沒錯沒錯,”何玉柱也回過身來,滿臉意味深長的笑,嘴上卻仍然趨奉道,“這位兄弟也是頗有身手的,剛才那一番比試,看得真是過癮啊。不知另一位——”
“馬五就算了,”蘇偉打斷何玉柱的話,“他就是腿腳快,談不上什麽功夫。”
一直站在蘇偉身側的馬五衝何玉柱垂了垂手,何玉柱笑了笑,倒也沒堅持,轉身讓人把彩頭端給了那名仆役。
院中,鶯歌燕舞之聲又起,何玉柱親自給蘇偉布菜倒酒,蘇偉笑著受了,在柳葉的伺候下,還真的用了不少。
酒過三巡,院中擺起了細頸瓶,眾人玩起了投壺。隻是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投壺不中,就要扒一件陪酒女的衣裳。
院中頓時嬉笑聲與尖叫聲四起,蘇偉皺了皺眉,不耐地閉上眼睛。
一旁的柳葉見狀,又給蘇偉倒了杯濃茶,輕輕推到他身邊,“蘇爺要是難受的緊,不如進屋子裏歇一會兒,柳葉去廚房給您要一碗醒酒湯。”
“不用了,”蘇偉敲了敲額頭,端起茶碗喝了,睜開眼睛時就見柳葉眼巴巴地瞅著她,“你是哪裏人?怎麽會淪落到這裏呢?”
“小女是河南人,”柳葉抿著唇角低下頭,“家鄉鬧饑荒,跟著哥哥嫂嫂進京投靠親人,可是沒被收留……後來,就被賣到了這兒。”
“被你哥哥?”蘇偉皺起眉頭。
“是,”柳葉苦澀地笑了笑,“我來時年紀還小,婆婆就一直留著我了,隻是今年……”
蘇偉了然,心裏卻不大舒服,再抬起頭時,院子裏又是一陣陣尖叫。
正在此時,之前那兩個身材魁梧的仆役醉醺醺地走上了涼亭,開始拉扯柳葉,“過來,跟爺下去!陪爺玩玩!”
“不行,我,蘇爺?!”
柳葉被拽起,未及蘇偉開口,那二人就將柳葉拉出了亭子。
蘇偉站起身,柳葉被推到細頸瓶前,瑟縮著肩膀,手裏被塞了箭杆,周圍都是起哄聲。
柳葉又往蘇偉的方向看了看,神情淒惶而無助。
“投啊!趕緊投!不投,我可扒你衣裳啦!”跟齊六比武的仆役嬉笑著作勢上前。
柳葉尖叫一躲,手中的箭枝也跟著飛了出去,卻正正落在了花瓶前頭。
“沒進!那可別怪我們不客氣啦!”
兩個仆役帶著幾個太監一擁而上,柳葉一陣尖叫,衣領被人一把撕開,露出一片香肩。
“砰!”
火藥味四起,一隻花瓶被憑空崩成了碎片。
混亂的院中安靜了一瞬,下一秒眾人四散奔逃。
院子中間整個空了下來,微醺的何玉柱這時才看清站在院中的人。
蘇偉端著沉甸甸的火/槍,正對著之前與齊六比武的仆役胸口。
饒是何玉柱離得不近,他似乎也能看到那仆役額頭上滲出的層層汗珠。
另一個會武的仆人正要上前,卻被一直沉默的馬五當頭攔住。
馬五給人的感覺與齊六不同,他不主動露麵時,就像一個隨時能消失的隱形人,哪怕就站在離你三步遠的地方,你也很難注意到他。
可是,當他鋒芒外露,不再著意隱藏自己時,整個人就像一把久未出鞘的寶劍,銀光閃爍下,殺氣四溢!
也正是這種時刻,何玉柱和那兩個受過特殊訓練的仆從才真正意識到,馬五的實力絕對在齊六之上!
“蘇公公,你想幹什麽?”指望不上同伴的仆役,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黑洞洞的火/槍口,“你要是不滿意我贏了你的彩頭,那我退給你就是了。”
“嗬,”蘇偉一聲冷笑,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和善,“你做什麽這麽害怕啊?你難道不知道,火/槍開過一次後要重新壓上火藥才能繼續使用的嗎?”
這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鬆了口氣,那仆役更是瞬間就傲了起來,“我說蘇公公,咱們出來玩就得能玩得起,能玩得開!您看您這也不知是為了幾張銀票,還是為了一個妓/女——”
“砰!”
一股熱風擦著那仆役的手臂飛了出去,又一隻花瓶碎成了粉末。
剛還高談論闊的高手仆從,呆立在原地。
蘇偉嗅嗅鼻子,突然聞到一股腥臊,再定睛一看,那人兩腿之間流下了一灘水漬。
“咦——”蘇大公公嫌棄地連退好幾步,捏緊鼻子衝遠處的何玉柱道,“這就是你們家的高手啊,你們那兒就沒有個膽子再大點兒的啊。”
何玉柱還愣愣地站在原地,蘇偉環顧一周,被各種呆滯的神情逗得一樂,“行啦,有那麽驚奇嗎?咱家的火/槍確實高端了些,不用次次重添火/藥。剛才,就是跟大家開了個玩笑,投壺有什麽好玩的,真刀真槍的才有意思嘛。”
還在涼亭前的何玉柱一個激靈,勉強回過神來,忙又重新招呼大家,該吃吃該喝喝。隻是這一次,沒有人敢再放浪形骸。院子裏的妓/女也都收斂了習性,穿好了衣服,乖巧地敬酒夾菜。
何玉柱把蘇偉迎回亭子裏,得救的柳葉也跟了過來,看著蘇偉的神情感激地無以複加。
“蘇公公,您別見怪,是小弟安排不善,”何玉柱倒了新茶,輕輕放到蘇偉手邊,“那兩個不長眼的奴才,小弟一會兒就交給您,隨您處置!”
“何公公啊,”蘇偉微闔了雙眼,嗓音慵懶沙啞,“咱家在這紫禁城裏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了,你在我身上花了這麽大的力氣,怎麽就不好好了解了解我呢?”
何玉柱一時心虛,“蘇公公,這是何意啊?”
蘇偉歎了口氣,看向何玉柱的眼神就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何公公以為,我蘇培盛現在最缺的是什麽呢?金錢?權勢?”
“蘇公公深受雍親王看重,又深諳經商之道,”何玉柱漸漸理解蘇偉的意思,有些悔不當初,“金錢、權勢,您都不缺!”
“那你憑什麽以為那幾個跳梁小醜就能震懾地住我?”蘇偉低頭把玩起了手上的扳指。
何玉柱站起身,衝蘇偉深深一躬,“是小弟糊塗,是小弟愚蠢,還請蘇公公大人有大量——”
“誒,”蘇偉打斷何玉柱的話,嘴角微微勾起道,“今兒這局我既然來了,就已經表示了我的誠意,我又怎麽會怪何公公呢?”
“誠意?”何玉柱感覺自己有些跟不上蘇培盛的思路。
蘇偉悄然一笑,“何公公到底是為何接近我,你我心知肚明。咱家若是一味不懂變通,今日就不會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和你站在一起了。”
“蘇公公?!”何玉柱回過神來,定睛看向蘇偉。
蘇偉卻沒有為何玉柱直接答疑解惑,而是轉了話題道,“何公公知道我蘇培盛,是憑什麽本事一路走到今天的嗎?”
何玉柱搖了搖頭,蘇偉嘴角一彎道,“因為咱家一直比別人看得遠,看得多。”
“蘇公公遠見卓識,小弟慚愧不如。”
蘇偉搖了搖頭,走到涼亭邊,看向院牆外,“你還是不懂,咱們這些伺候皇子的太監,若無法看得遠、看得多,就會把路走絕,待到死期將臨時,再想回頭,可就來不及了!”
“蘇公公的意思是——”何玉柱有些疑惑。
“人啊,不能一條路走到黑,多給自己備條後路,就等於多給自己留了條生機,”蘇偉轉過身,拍了拍何玉柱的胸脯,“這話,不止對應我,你也一樣!”
傍晚,雍親王府
晚膳已擺上多時,四阿哥卻一直沒動筷。
張起麟有些焦急地在門口張望著,終於,天快黑透時,遠遠地看見一串燈籠徑直往院門而來。
“回來了,回來了!”張起麟幾步奔到書房,對站在多寶閣前的四阿哥道,“王爺,蘇公公回來了,奴才就說肯定沒事兒的。”
四阿哥回過頭來,神情輕鬆了不少,語氣卻一樣嚴厲,“大早上出去,現在才回來,看爺怎麽收拾他!”
正說著,蘇公公進門了。
確切地說,是蘇公公被架著進門了。
“主子,”庫魁咽了口唾沫,“蘇公公喝的有點多……”
四阿哥臉色一寒,幾步上前,不想還沒接到人,就聞到一股嗆人的胭脂味。
天公作黴,喝多的人正好在此時打了個酒嗝,昏沉沉地睜開眼睛,看見四阿哥就笑地沒心沒肺,“啊哈,主主子,我,我給柳葉贖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的小蘇子,娃娃真是太能羅嗦了,一場宴會竟然寫了一章,不過還算緊張刺激吧。
新文寫的不是很滿意啊,為啥更出來看起來就不對勁呢,我要鎖文重改嗎,哦,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