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雪祭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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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真村時,他正在擺滿昆蟲類標本的店裏仔細地觀察著各類昆蟲標本,那些昆蟲標本有的像畫作一樣被封存在玻璃框中,成對成對地掛在牆上被展示;有的用形狀不一、大小不同的玻璃管密封著,放在一排又一排的木質架子上;還有的甚至是用樹脂整個包裹了起來,被擺放在店門前的玻璃櫥櫃中。

    這些昆蟲栩栩如生,仿佛隻是在靜靜的沉睡著,做一場哪怕成千上萬年的歲月也不足以叫它們醒來的夢境。

    我不怎麽懂標本,不過隻從外行人的角度來看,店裏標本無疑都是一件件賞心悅目的藝術品,即使是討厭蟲子的人說不定也能駐足在前,細細觀察它們那仿佛猶帶生機的軀殼,從中體會到它們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真村沉迷於昆蟲的標本中,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而店主人是個四五十歲的男性,臉上的皺紋不多,看起來很和藹。他看到我進來時就朝著我微笑頷首,然後繼續去完成自己的工作,把各式各樣的標本掛在恰當的位置,使得店內逐漸變得琳琅滿目起來。

    我在朝他點頭致意後,就靜悄悄地走到真村身旁,輕拍他的肩膀,並呼喚他:“真村。”

    真村的肩膀顫動了一下,顯然被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轉過身輕瞪了我一眼,又用目光在四處打量起來,臉露疑惑:“折,怎麽就隻有你一個,美嘉和紗呢。”

    “她們兩個還沒回來,我懷疑是遇到什麽事情了,所以想喊你一起去找她們。”

    我向他說明了原因,他也變得緊張了起來:“那我們快點去找她們吧。”

    隨後我們就離開了這家店,從西邊立有白虎的拱門下離開了市集區。那一座冰雕的白虎慵懶的匍匐在拱門上,長長的尾巴像藤蔓般纏繞在拱門上,而纏繞著的位置刻意的加上了許多冰裂般的紋路,凸顯出其力量的強大,讓人心生畏懼。

    再往前走一段距離,就看到將活動範圍分隔開來的厚實冰牆,在冰牆上有著可以供人行走的道路。我們繞牆而走,不一會就找到用以上下冰牆的冰雪台階,從這台階就可以登上冰牆的頂端,然後再從另一邊的台階下去。這樣的話,即使不通過四個方向的大門也可以離開雪祭的活動區域。

    大體來說,環繞著整個雪祭範圍的冰牆簡直就像一堵城牆。但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冰牆的兩端有著上下的樓梯而已,作為城牆可以說毫無防禦機能。

    我和真村登上了足有五公尺高的冰牆,眺望遠方,然後就不走了。因為就在不遠處,紗和美嘉朝著這邊走過來,美嘉垂頭喪氣的低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旁邊的紗則輕拍著她的背,似乎在安慰她。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些什麽事。

    “折,真村。你們怎麽在這啊?”

    兩個女孩登上冰牆時才發現了我們,美嘉立刻恢複了些精神,而紗則歉意地低下頭:“折,真村……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你們去了那麽久,一聲招呼也不打,多讓人擔心。紗已經道歉了,至於你……看來你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呢。”

    我睨著眼睛看著美嘉,看得她心虛地轉過頭,胡扯起來:“我們是女孩子啦,時間肯定要長一些的,哪像你們男孩子一樣簡單。更何況又沒叫你們等著,你們先看表演就……。”

    她轉移話題的方式太過於拙劣,於是我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緊盯著她:“你慫恿紗做了些什麽吧?”

    “你怎麽……!”

    美嘉幾乎是驚叫了起來,不過她很快反應了過來,把後麵的“知道”吞了回去。但都這樣了,還有什麽用?

    “說吧,到底發生什麽了?”

    我用不善的眼神看著她,她知道隱瞞不了,扁了扁嘴張開口打算說,卻是一旁的紗先說了:“其實也不怪美嘉,剛才我們去完盥洗室,就看見有個大人帶著兩頭像人一樣走路的大老鼠往茅輪之鄉走去,美嘉就說那是化鼠。所以我們就決定跟上去看看,跟到息棲鳥居附近就被發現了,然後那個大人就把我們兩個都訓斥了一通。”

    “化鼠……”

    心髒跳快了幾下,我默念著這個新的名詞,心中的不安感越發濃重。身旁的真村在聽到化鼠時就想說什麽,不過我輕拍他的肩膀,遞了個“保密”的眼神,於是他就陷入了沉默。

    “是啊,就是化鼠哦。折,真村,你們兩個都沒見到過吧?其中一隻的臉真的就像是老鼠那樣,雖然沒有毛就對了,看起來很醜陋的樣子。還有一隻看起來不像老鼠,倒有些像是狼臉的樣子,個子很高大,是個大塊頭。”

    在紗說出了真相後,美嘉也破罐子破摔了,她炫耀似地比劃起來,像是看到的是最稀有的鑽石般。

    “哦?它們有沒有什麽更顯眼的特征,比如傷疤什麽的,走路又是什麽樣子的?”

    我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真村,一邊不動聲色的裝成很感興趣的樣子,試圖從美嘉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傷疤?這個我們怎麽看得到啊?它們身上都披著綠色的鬥篷,就算是臉都還是我們被發現時意外看到的。對了,說起來……”

    她說著,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停了下來,歪著頭思考了一會,然後“嗯嗯”的點著頭:“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說起來那頭看起來很醜陋的化鼠走路很不正常呢,一擺一擺,像是隨時會摔倒一樣。當時我還以為化鼠走路就是那個樣子呢,不過旁邊那頭好像又挺正常的。現在想想,那頭又矮又醜的化鼠的腿應該是受傷了吧?”

    美嘉的話使得真村的身體猛地一顫,如果不是我的手還按在他的肩膀上,說不定他就會驚呼起來。在聽了美嘉的話後,我的心中也是陰霾一片,連續聽聞化鼠的名字,且都與壞事關聯到了一切,這使得我內心中對化鼠的觀感變得無比惡劣,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起來。

    必須做出決定了。

    我在心中歎息著,本身化鼠的出現就已經是罕見的事情,再加上腿部受傷這一特征,那頭化鼠的身份已經可以說是八九不離十了。現在我所能做出的選擇隻有兩個,要麽任由事情就這麽下去,期盼真村跑出八丁標的事情不要暴露;要麽提前抹除真村的相關記憶,並做好應對的方案。

    (選項1:暫且觀望。)

    (選項2:抹除記憶。)

    隻能提前抹除掉真村的相關記憶了。

    我在心中做出了決定,又對化鼠越發厭煩起來。如果可以,我更想讓那兩頭化鼠忘掉關於真村的記憶,而不是我必須抹除真村的記憶才能保證我們兩人的安全。

    做出了決定後,我回過神,用歉意的目光瞥向真村,卻發現無論是真村還是美嘉,又或者紗都用一種既害怕又恐懼的目光看著我,就好像看著特別可怕的東西一眼。真村的身體甚至瑟瑟發抖著,細微的顫抖通過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傳導了過來。

    “怎麽了?大家都用那麽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我疑惑不解,伸手摸著臉,難道在剛才思考的時候我的臉上掉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嗎?

    “折……你,你剛才的表情……好可怕。不對……剛才我覺得你的臉就像冒了火一樣,簡直就像怪物一樣!”

    美嘉捂著嘴,她似乎在強忍著不因為害怕而尖叫或是哭出聲,腳步卻輕輕地往後挪了一些。紗則閉上眼睛,嘴唇蠕動了幾下,默念了些什麽,然後睜開眼睛時臉上就恢複了平靜。她抬著頭看著我,輕咬著唇,滿臉認真與嚴肅:“折,剛才你的那種表情我一點都不喜歡,很討厭的感覺。”

    “我的……表情?等一下,你們讓我好好想想。”

    她們的話使我大腦有些混亂,難道我在剛才真的流露出那麽可怕的表情嗎?按道理來說,單純的表情也不可能造成她們的這種反應,而且美嘉還說我的臉就像冒了火一樣?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真村,你也覺得我剛才的表情很可怕嗎?”

    在思考了一會,我終於有了點頭緒,為了印證這一想法,我看向了真村。過了幾十秒,他顫抖的身體已經平複下來,正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我。當聽到我的詢問,他吞吞吐吐的開口:“剛才……你……你整個人就像燒起來了一樣,我感覺被你搭著的肩膀都要著火了。表情……你在笑,但是是那種很可怕的笑容,身旁好像有血液在流淌。我一看到腦子裏就變得空白了,暈暈的,想動都動不了。”

    “這樣啊。”

    我閉上了眼睛,終於可以確定,他所描述了的那種景象,絕非隻是我單純的一個表情就可能造成的效果,而是在我內心中對化鼠產生惡意時,憤怒的情緒無意思地向外泄露,以思維幹涉的能力為渠道,向周圍宣泄了自己內心中的怒火與心情。

    這應該也就是為什麽美嘉和真村會都說我身上帶有火焰的原因,因為憤怒的象征本來就是火焰。我在剛才憤怒的一瞬間,下意識的對化鼠產生了惡意。而最直觀的惡意,無非就是想到殺死或是傷殘那些化鼠,都是與傷害或是流血有關的想法,所以真村又會說我的身邊有血液在流淌。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即使是我沒有刻意去構建幻想境界,但在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情緒本身就會變成不好的想象,而這種想象在沒有經過我指定位置時,自然的像信號發射器一樣對身周傳播信號。就好像有些人憤怒時,明明並沒有顯露在臉上與行動上,但旁人卻依舊能感覺到他的怒氣與憤怒。

    而我剛才的情況隻是比常人更進一步,將這種情緒化為幻覺向周邊傳播,對他人造成更大的影響。

    該死,我居然沒想到信力居然會有著這樣的後遺症,沒有想到任何事物所具有的兩麵性,這簡直太過於疏忽大意了。

    我在內心中感到後怕起來,如果憤怒可以造成幻想外泄,那麽喜悅、恐懼、悲哀……這些情緒也理應可以。無可相信,如果是在人多的地方,我不由自主的向外釋放出幻想,會對周邊造成多大的影響。而事後如果我的這一能力被人所發現,更可能會麵臨著難以想象的後果。

    必須想辦法遏製住這一情緒外泄的現象,否則會造成大麻煩。我的內心中有著這樣的預兆,所以決定在今天過後,立刻開始研究控製幻想外泄的方法,而在方法沒有找出來前,任何情緒波動都必須被抑製在最低限度。

    我必須在任一時刻,都處於絕對理性化的狀態。

    “你現在是一塊石頭,一塊橢圓形的鵝卵石,體表呈淡黃色,有著細微的淺綠色紋路,外表很光澤,大小約有成人拳頭那麽大。你在幾千萬年前是一塊巨大的花崗石的一部分……”

    我當即開始實施自我催眠,一步步的構建自己是一塊石頭的幻想,從幻想對象的名字開始細化,對其結構、外表、來源進行充填,以形成一個自己想象中來曆完整,信度極高的幻想,最終將自己的思考代入到這個幻想中,使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幻想物本身——這就是催眠的真相,因為信而產生的力量。

    自我催眠的過程很快,也順利得驚人,以往即使是熟練的幻想,也必須進行好幾次,乃至於十幾次的嚐試才能進入狀態,然而現在卻一次成功。我覺得這或許是信力所帶來的效果。

    自我催眠成功後,內心中的一切思考傾向都轉為“石頭”所應有的方式,沒有喜怒,也沒有悲歡,更不存在好惡。本來這一段時間內心中所累積的壓力與情緒都蕩然無存,我的內心中成為了一片空洞的地帶。

    這時我才睜開了眼睛,看到紗、美嘉、真村三人都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我,當幻想的效果褪去,她們似乎也反應過來自身的異常。

    “對不起,折,剛才我的反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的。”

    美嘉對剛才自己的反應極為愧疚,她不住的道歉著,眼角還含有淚花。

    如果在沒有實施自我催眠前,我會對明明是自己的原因,卻反而讓對方感到愧疚這一事實而懷有歉意,但處於自我催眠狀況下的我,對此卻隻能依照理性以及應當的措施作出回應。

    我朝著她略微點頭,有沒有笑容自己也不了解:“沒事的,剛才我大概露出了難看的表情吧,不是你們的錯,應該我來說對不起才對。”

    語氣也有些不協調,很僵硬,而且不帶任何歉意。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盡量調整了。

    大概以為我還心有芥蒂,美嘉情緒低落的點了點頭,她又小聲的道歉:“對不起,折,原諒我好嗎?”

    “折,我也是。剛才我也說了很失禮的話。”

    “對不起,折。”

    紗和真村也向我道歉。為了避免她們看到我的表情毫無變化,於是我盡量在臉上顯露出笑容,盡量將聲音放平緩,偽造出心情愉快的樣子:“真的沒事的,你們不要多想,我已經接受你們的歉意了,也請你們接受我的歉意。說起來,我們還說要去看表演,現在表演開始那麽久了,我們趕快過去吧。”

    或許是演技的緣故,美嘉和真村的情緒都好了些,隻有紗依舊時不時用擔心的目光看向我。這些天的朝夕相處,她對我的理解顯然要比美嘉和真村要深刻上許多,或許也正是因此而察覺到我狀態的異常。

    但紗沒有多說什麽,當我朝她遞去一個連自己都難以解釋含義的目光後,她就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如往常一樣靜靜地看著我。

    “折,我不想去看表演了。我們直接去練習雕刻吧!”

    結束了關於剛才的話題,美嘉就恢複了精神,她“嗨”地舉起手大聲提議,好像把剛才的事情都忘光了一樣。

    “恩,現在去是沒什麽意思,你們覺得呢?”

    我也覺得現在才去看表演沒有什麽意義,於是向紗和真村征求意見。

    “我沒關係的,你們決定就可以了。”

    紗擺了擺手,我又將征詢的目光投向真村。

    “我沒意見。”

    真村點頭同意,我多看了他幾眼,覺得他心裏其實更想回去繼續觀看那些昆蟲標本。

    “那我們去河邊吧。”

    做好了決定,我們三人就從冰牆上往河邊的方向走去。

    由於冰牆的厚度隻有六十公分左右,再加上頂部道路左右兩端都有著護欄,所以冰牆上的道路差不多就隻有四十多公分那麽寬。

    這點寬度,一個人走嫌寬,兩個人走嫌擠。於是我們排成一條,美嘉在前,紗在後,我在第三,真村在最後,就這麽沿著冰牆往前走去。

    冰牆高有五公尺,在上麵俯瞰時,視野非常廣闊,可以看到被冰屋環繞的中央舞台與對麵的冰牆,甚至就連河道中飄蕩冰花也都隱約可見。

    冰花,顧名思義,與冰有關,但卻並非是冰塊雕鑿出的冰雕花,而是一種真正如冰一樣無色透明的植物。它沒有葉綠素,從不進行光合作用,而是紮根在富含藻類的冰塊中吸取養分。由於冰塊中的藻類被吸收後,大型冰塊原有的位置變得空洞,然後冰花生長的一小塊冰塊就會掉落下來,並順水往下遊漂流。

    這種冰花也是千年前不曾存在的植物,與之類似的有鹿蹄草科的水晶蘭,兩種花同樣的無色透明。也不知道冰花是不是從千年前的水晶蘭演變而來的,不過我覺得大概不是,因為兩者之間在模樣上有著比較大的區別。

    冰花的花苞比較碩大,大概有成人兩隻手掌捧在一起那麽大,其樣式比較像蓮花。而且冰花花瓣厚而硬實,邊沿甚至還有些鋒利,一不小心可能會被刮傷。從這些來看,稱之為冰蓮更合適些。

    水晶蘭的話,在我記憶中好像是花苞下垂,花隻比雞蛋大一些,即便盛放時也隻是綻開一點。兩者之間差距極大,相同的大概也就是同為雙子葉植物綱了。我能確定的隻有這一點,至於冰花到底屬於什麽目什麽科什麽屬我就不大清楚了,畢竟我不具備太多的生物學知識。

    每年雪祭的時候,利根川上遊的攔網就會放開,被町裏大人們刻意培育、攔截的大量冰花就會成群結對的往下遊漂流,形成極為美麗的冰花河流,仿佛整條利根川都變成了花的海洋。

    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會來到河邊觀賞這樣的絕景,有些人還會順手撈起一些冰花,寫上一些祈願或是對逝去親人的哀思的紙條塞入冰花中,再放回水中,任由它飄入海洋。這一活動又稱為冰花寄語。

    ……

    ps:感謝稍微有些拖遝了,不過這些劇情中都埋著比較深的伏筆,所以必須下重筆墨去描寫。

    另外……@銘蔘書友,您真的不是讀了我的腦嗎?居然連埋得極深的一個伏筆、以及還沒寫出來的設定都給你預測到了。我寫的這一章,你的主角信力不可控的預測直接中鏢……恩,還有一個伏筆我就不揭了。

    這周大概還會有一章,至於對要求更多更新的請求……我隻能說盡量能寫多少就寫多少,不可能滿口承諾最後卻無法做到,那樣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大家都是一種打擊。

    最後,感謝大家的閱讀與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