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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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了一會,我還是決定走一趟,於是躡手躡腳的上了樓,回到房間換上了一套厚實的黑色衣服,圍上圍巾,戴上帽子手套,又找了一條手巾圍在臉上,算是做足了掩飾和偽裝。雖然身高無法改變,但要不熟悉的人也基本上不可能辨認出來。

    做完了這些,我看了看床頭的小型擺鍾,塗著反光材料的表盤上時針已經指向西北方向,時間臨近十點。這個時間在千年前的都市中隻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間,但在如同荒野山村般的神棲六十六町卻已經算得上是深夜了。

    由於我是最後一個洗澡的,又在浴室裏磨蹭了一個小時,所以父母應該已經睡著了,他們平時睡得很沉,一般不容易被驚醒。紗也睡得早,不需要擔心被她發現。隻有靜……她能感覺到我的想法,會不會有影響呢?

    我又躡手躡腳的拉開房門走了出去,經過靜的門口時盯著看了一會,似乎沒反應的樣子。正當我鬆了口氣,打算下樓的時候,門“唰”的一下突然打開了,一個黑影靜悄悄地佇立在漆黑的門內——這時要是配合著忽閃忽閃的燈光,能把一般人嚇傻了。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我保持著踮起腳的姿勢,頭皮發麻,呼吸也難以順暢。生硬地轉過頭來看向黑影,試探性地朝她打招呼:“姐姐,起來喝水嗎?”

    “折,為什麽要這樣冒險?”

    她的語氣頗為柔和,簡直就像……就像一個正常的關心著弟弟的姐姐那樣?

    “大概……是因為放不下吧。”

    我遲疑了好一會,才歎了口氣,將被呼吸浸染得有些濕潤的手巾扯了下來,呼吸頓時順暢了一些:“雖然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去做太多麻煩的事,但想到有人會因為自己的影響被傷害,就會像一根刺哽在喉嚨裏那樣。我幫不了太多的人,但至少身旁最近親的人,不想讓他們受到傷害——而且如果不這麽做,事情暴露的話我也會被懷疑的吧。”

    “那姐姐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去不容易被發現,很快就能回來。”

    雖然驚訝於靜的變化,但我還是拒絕了她的提議,除了兩個人行動不便以外,更多的還是出於一種成年男性的定性思維——解決困難危險是男性的本職,更何況這件事情和靜沒有任何關係。

    “要是遇到危險,姐姐會去找你。”

    沉默了十幾秒,靜走上前摸了摸我的頭,然後走回房間裏反手闔上了門,嬌小的身影消失不見。我吐了口氣,搖著頭走下樓,心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因為門口有進門鈴,一開門準得“叮鈴叮鈴”響個不停,所以我就打算從庭院後麵的籬笆翻出去。走到庭院,我才發現自己想得太輕鬆,那一堵籬笆高度接近兩公尺,幾乎與圍牆無異,如果不找一些墊腳的東西,以我現在的身高體質,要翻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艾因,快過來啊。”

    幻想境界的世界一側,泰德鍾垂形狀的尾巴一甩,在木籬笆砸出了一個大洞。它大刺刺地拿龐大的身體一撞,穿過粉碎的籬笆,轉過身來得意洋洋的看著我:“艾因您現在的體型太小了,又不會飛,過不來。”

    我懶得理會它,眼睛朝四處打轉,思考著該找些什麽來墊腳。不過出去容易,回來的時候又該怎麽辦呢?

    正當我犯愁時,樓頂傳來細微的窗戶開啟聲,靜的房間對著庭院的那一扇窗戶被打開,上麵傳來她的聲音:“折,站到顯眼一些的地方去,再找塊平一些的石頭站到上麵。”

    我心領神會,在一旁的水池邊上找來一塊扁平的、可以立腳的石塊站上去。下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力量從下麵湧出,就像是有一個巨人在底下將石塊托起,使我很快升到了兩公尺的空中。

    用腳踩了踩底下的石頭,異常平穩,就像被固定在空中一般,無論怎樣都無法晃動。在我感慨於咒力的神奇時,腳下的石塊開始橫向移動,從籬笆頂端越過,然後平平地落在地上。

    當腳下一顫,我伸出腳點了點周圍,確定落地時向後麵退了幾步,朝著還開著的窗戶搖了搖手,這才朝著矛輪之鄉的方向走去。

    神棲66町的道路由石板路、石子路、以及田埂構成,石板路隻在房屋密集的路段鋪。而石子路則是鄉裏通行的主幹,不過由於黃金鄉水田眾多,所以石子路自然與直線距離有所偏差,如果要更快的往來就需要走田埂。

    田埂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落腳的地方,冬季之前用咒力平整成四四方方、寬有二三十公分左右的小路時還好,但冬季上麵積了雪,化了又積,自然形成一條拱起的冰坡,表麵雖然不光滑,落腳卻絕對談不上輕鬆,很容易就會滑倒。

    我此刻就正順著這樣的田埂往前走,身旁冷風呼嘯,頭上陰雲密布,又必需小心翼翼的提防著腳下打滑,還隱隱擔憂會不會有町裏的公職人員巡邏。各種情緒糾纏在一起,混雜成一種奇異的興奮感與緊張感,就像站在百層高樓頂端的邊沿上行走,又如同刀尖跳舞。

    泰德跟在我的身邊,不時嗷嗷的亂叫,跑去將幻想境界一側比自己小的生物一口吞下,或是兔子、或許山羊、或是各種奇形怪狀的幻想生物,每吞下一隻,它的身體就隱約會脹大一些。

    我看不過它那麽悠閑,於是指了指前方,朝它下達命令:“泰德,你去前麵巡視,如果發現有和我一樣的人類,就回來通知我。”

    “遵從您的命令。”

    泰德嘴裏咀嚼著一隻叼來六腳野獸,血水四濺。發出骨骼血肉被碾碎刺耳響聲,就這麽拍打著羽翼朝著前方飛去。我搖了搖頭,躡步前行。

    一路有驚無險的過了橋,到了水車之鄉,又到了雪祭會場,各式各樣的冰雕雪景已經確立了起來,大型冰雪建築為主體,各種小型冰雕作為點綴,冰樹、冰船、冰牛馬……千姿百態的小型冰雕沿著冰城內道路兩旁的展覽帶沿途擺放,隔上幾步就是一座,令人賞心悅目——白天應該是這麽一副美麗的光景。

    但在夜晚這裏卻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各種高大的冰雪建築高聳著,因為沒有光線照射而顯得一片陰暗,像隨時會塌落下來。小型冰雕則在黑暗中扭曲成可怖的形狀,仿佛鬼魅般影影綽綽,叫人渾身發毛。

    我也沒有進城去找罪受的打算,就順著冰牆繞到北邊去。過了河,就看到一座公園,四周密布著落盡葉子的楓樹,到了春季時想必能有不少甘甜的楓糖。

    順著普遍公園的石板路穿入公園,平整的草坪上堆積著皚皚白雪,旁邊分布著幾座據說是以往對町裏有過大貢獻的人的石雕,如今也是被雪所覆蓋。

    沿著石板路一路前行,穿過前方的娛樂健身設施,中部的觀景台和花台展覽館。當抵達後部時,一座盤旋而上的平整土丘展現在了眼前。

    我籍著微弱的光線以及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觀察著土丘,下方有一條石板路像環山公路一樣的鋪到土丘上方,而土丘上方又隱約有建築的樣子。泰德說看到武田隆與竹內兩人在這裏進出,那麽這裏大概就是倫理委員會的辦公場所了吧?

    “那邊……那邊,艾因,那兩頭化鼠在那邊的一排屋子裏。”

    泰德一路走來,身體又脹大了一圈,它興奮的拍打雙翼朝著土丘後麵飛去,那裏有著一排低矮卻寬長的屋子,看起來不像是給人住的,而是用來飼養中型或是大型動物的。

    我正打算跟上去,但泰德一飛到那排屋子旁,立刻發出低聲的咆哮向我示警:“艾因,這裏麵除了那兩頭小東西以外,還有其他的東西。您最好別靠近,它們都已經發現您了。”

    聽到它的示警,我立即頓下腳步,眯起眼睛注視著隻有一行輪廓的排屋。對於化鼠能夠感覺到我的到來,我並不意外,它們有著靈敏的嗅覺,或許還有著如同野獸般的知覺,隻要我靠近到一定距離就必然會被它們發現。而除了化鼠以外有另外的東西,同樣不出乎我的意料——人類是最沒有安全感的生物,讓異類進到町裏來,大人們又怎麽會沒有控製以及監視它們的手段呢?

    不過這手段到底是什麽呢?大型犬類?又或者是……

    我的心中有所猜測,不過到底是什麽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危險性。“呼”的吐出一口氣,我目測著排屋與自身的距離大約有八十公尺左右,正處於思維幹涉的有效範圍內。判斷出這一點,我才開始在腦中已有的幻想世界中構築出獨特的幻象。

    首先,為了確保自身安全,扭曲我自身的氣味、形態、顏色,將我隻能的幻象轉為石頭。做完這一切,接下來就該是如何把裏麵的化鼠包括“東西”一起驅趕出來,又不讓它們大吼大叫發出響聲驚動他人。

    該怎麽做呢?

    我沉思起來,幻想出某種食物來將它們勾引出來?不,應該沒那麽輕鬆。化鼠是有智慧的生命,不大可能受到這麽簡單的陷阱的勾引。構思出雷電、狂風、龐大野獸來毀壞屋子,讓它們受驚逃出來又不可避免的會發出響聲。

    那麽試試判斷結論傳輸以及感知傳輸吧。

    “出去……應該出去……必須到外麵去……”

    我將自我意識代入到屋內一側,有意識的使用思維幹涉向排屋的那片範圍傳輸“走出屋子”的這種結論,又捂住耳朵、屏住呼吸想象出自己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什麽味道都聞不到的狀態,將這一感覺傳輸出去。

    幾乎是我一構思,就有兩個牛犢般的纖細獸影從排屋中衝了出來,挾著冰冷的寒風撲到屋前的空闊平地上,之後它們就佇立不動了,隻是瞪一對燈籠般亮著著紅光的眼珠子茫然的四處亂看。

    我一時看不清它們的樣子,不過從體型判斷,八九不離十就是那種被稱為貓騙的生物。因為早已有所預料,我的內心毫無波瀾,不如說隻有印證了一個猜想的完滿感。

    就在兩頭貓騙跑出屋子後,在另兩個屋子中又陸續推門走出來兩頭“東西”,一頭身影矮小,在黑暗中幾乎快要看不見英姿。而另一頭則有普通成年人那麽高大,體型似乎也顯得異常魁梧——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兩頭化鼠了。

    當兩頭化鼠走出排屋,兩頭貓騙就像受了刺激一般,用燈籠般的大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它們,發出既不像貓也不想狗的低沉吠嗥,一幅打算撲上前去攻擊的樣子。

    我略微躊躇,還是放棄了讓它們吃掉兩頭化鼠的打算,這樣未免顯得太過於異常。為了避免它們發狂攻擊,我又幻想出兩隻巨大的手掌,憑空攥住它們的頭顱。

    它們信以為真,就連聲音都吞咽了下去,長長的四肢不住地抽搐著。簡直就像是真的在現實之中被什麽東西扭住了腦袋一樣,沒一會就無力地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走到我麵前。”

    解決了兩頭貓騙,我再次像兩頭茫然無措的化鼠傳遞了結論,它們就踱著步子走到離我四五公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像看不到我似乎的四處張望著。由於我屏蔽了它們的嗅覺、聽覺,所以它們隻剩下視覺能使用。

    “%……¥*&*¥%&&…………”

    “@%¥&*&*&*%……**%%¥¥”

    兩頭化鼠試圖進行交流,不過由於被我屏蔽了嗅覺以及聽覺,它們相視著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通話,又指手畫腳的比劃著,卻始終弄不清楚對方在說什麽,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就這麽站在原地觀察著它們的反應,感覺十分有趣,但心頭卻隱約有種冰冷的情緒升騰而起——終究不過是兩頭畜生而已,反應遲鈍,思維低弱。所謂的第二高等智慧生命……也不過如此。這樣的話,殺了也沒關係吧?

    不過是野獸而已……

    冰冷在心頭蔓延,正當我打算操控兩頭化鼠自相殘殺時,那頭高大的化鼠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止。它忽然將雙手舉過頭頂,雙膝跪地,匍匐著向地麵磕頭,發出的不再是聽不懂的化鼠語,而是流利的日本語:“不知是哪位神尊蒞臨於此,有失禮數,還請神尊息怒,收去神通,讓詭道丸在此向神尊請罪。”

    聲音中既沒有緊張,也沒有憤怒,反而顯得很是恭謹,話語也條理分明。這無疑顯示出它有著不輸於人類的智慧,甚至是知識。

    冰冷的蔓延一時被遏製,我猶豫了一下,暫且打消了直接將它們殺死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