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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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我躺在木質的浴桶中泡澡,一旁的矮凳上擺放著的熒光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線,看得出裏麵的能量已經並不充足了——這種燈是町裏最普遍的照明工具,主體是一枚渾圓的玻璃真空球,毫無縫隙。內部的玻璃壁上據說塗著一層叫做白金還銦的不知名塗料,當用咒力輸入其中時,這層塗料就會被激發,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其光亮能維持三十分到一個小時左右,不過當超過三十分鍾之後,光線就會變得微弱起來,之後逐漸熄滅。

    因為知識的缺乏以及專業的不對口,所以我對這種叫做白金還銦的無法做出太多的分析,不過簡單思考一下還是能得出一些結論——從不反光這一點來推斷,這種叫做白金還銦的塗料大抵屬於一種夜光材料。再從需要輸入咒力才會發亮這一點來看,內部似乎不含有放射性物質,也就是說並不屬於自發關型夜光材料。

    最後得出其實沒用的結論,這大概是一種不知名的蓄光型夜光材料,以咒力作為能源激發後發光發亮。

    浴桶中的水正在逐漸變得冰冷,剛帶進來時還是光線充足的熒光燈也即將熄滅——差不多快有一個小時了。

    通過水溫以及光線判斷出自己進來的時間已經超時,我這才從思考中回過神來,用泡得發軟的雙臂撐住浴桶邊沿,花了一番力氣才站了起來。

    放掉水,擦幹身體,再穿上衣服……等到做完後續工作後,熒光燈的光線已經隻剩下一縷燭苗般的光亮,就連底下的矮凳都無法照亮。

    我將毛巾披在肩上,提起用來固定熒光燈的木托,帶著它走出浴室。才剛一出門,幻想境界一側的世界中就有一個龐大的黑影撲了過來,但下一刻就被擊飛了出去,“嗷嗚”的撞穿了與庭院的隔牆,在雪地裏翻滾了好幾圈。

    不過很快它又飛回到我的麵前,滿是興奮地囔囔起來:“艾因!我幫您找到那兩頭食物了!”

    “食物?那是什麽。”

    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雖然它隻是我精神世界的造物,但似乎已經具備了獨立的思考能力,我也無法輕易探知它的思考以及記憶。

    “那兩頭叫做什麽化鼠的小東西啊,我找到它們了!要不是我碰不到它們,我就幫您把它們抓回來做晚餐。”

    “等一下……我為什麽要把它們當做食物?”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化鼠,但其外形我早已多次聽別人描述過;皺巴巴的皮膚,矮小的身體,醜陋的五官……這樣的東西單是看上一眼就足以倒胃口,更別提作為食物了,怎麽都是不可能入口的吧。

    “您不是想將它們的存在從世界上抹除掉嗎?”

    “先不提你是怎樣知道我的想法的,我確實是有過類似抹除的想法,但從沒想過要吃掉它們。”

    “可是一口吃掉不是最簡單的方法嗎?以前的時候,我看誰感覺不舒服,就一口吃掉它,它們就永遠從世界上消失了。”

    “那是對你來說。”

    ……

    結束了這段莫名其妙的談話,我搖了搖頭打算回房間睡覺,不過下一刻又意識到了某些東西,頓下腳步,被泡得昏昏沉沉的腦袋醒轉過來。

    “你說你找到了那兩頭化鼠,怎麽找到的?”

    我轉過身來注視著身體龐大如虎的泰德,它甩動著尾巴,身體隱沒在黑暗中,隻剩下一對燈籠般大的眼珠一眨一眨的。

    “那個時候您不是把我丟到外麵去了嗎?後來我就一直待在那個房子外麵,過了一會,天空忽然變紅的時候,我就聽到了您的聲音,您說您想要跟著那兩個和您模樣長得差不多的人類,去找到那兩頭叫做化鼠的小東西,然後把它們抹除掉。所以我在外麵等到那兩個模樣和您長得差不多的人類出來,然後跟在它們背後。它們兩個先是在那裏說話,說完話就過河……最後我就找到那兩頭叫做化鼠的小東西了。”

    泰德絮絮叨叨的講述起自己跟蹤武田隆、竹內兩人的過程,我沒有打斷它,而是認真的聽著。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幻想境界一側的世界是我思維的映射,任何的幻想實際上都是我所看見、聽見、感覺到、思考過、在記憶中有過印象的映射。

    因此當我看到現實中的景物時,幻想境界一側的世界中就會將看見的一切複製進來,而我不知道的事務則不會在裏麵被映射出來。除非是我有意的去想象,將本有的記憶結合成虛構的幻想。

    然而現在泰德的說法卻顛覆了我的這一認知,如果它所說的經曆是真的,那麽我的幻想境界所構成的幻想世界真的隻是意識世界嗎?

    我說不清楚此刻內心中的感覺,大抵是有些惶恐,卻又不知道在惶恐些什麽,隻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又似乎在朝著什麽不可挽回的道路往前走去,但思前想後都找不出這些感覺的由來。心中像是有著一捆線團,怎麽摸索也摸索不到它的線頭在哪。

    當泰德絮叨的說完後,我依然理不清楚頭緒,它所說的聽到我的聲音大概可以理解為幻想泄漏由外轉入內部,但它這種幻想中的產物能不通過我的雙眼看到現實世界又是什麽情況?難道思維幹涉這一能力在散發出腦波的同時,也在回收腦波進行分析,轉化為我所能理解的信息嗎?

    就像蝙蝠回聲定位一樣,通過口鼻發射生物波,再用耳朵接受反彈回來的生物波,形成的另類感官。換一種方式來說,難道我的大腦裏多了一套雷達係統?還是說這是更神秘的靈魂方向的延伸?

    “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東西,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為了確認泰德所說的是否真實,我向它詢問,它毫無遲疑的點了點頭。於是我閉上眼睛,在原地旋轉了十幾圈,直到方向感缺失,再隨意指了一個方向:“泰德,我手指指向的方向有什麽。”

    “是牆壁。”

    泰德的聲音從左側傳來,我繼續詢問:“牆壁對麵是什麽,你過去看看。”

    話才說完,“砰”的一聲牆壁被撞穿的聲音就傳入耳中,很快泰德就做出了回複:“是一個堆滿東西的房間,有被艾因您稱為缸的東西,還有桌子椅子,一大堆的箱子……”

    “停。”

    我打斷它,睜開眼睛,借助著熒光燈微弱的光亮看向自己手指的方向,確實是一睹牆壁,再掃視周圍,確認了這堵牆壁的內部是儲物室,裏麵的確放著大量的雜物以及木盒。

    “再來一次。”

    ……

    重複了好幾次,我終於可以肯定它有著不屬於我的知覺,這讓我思考起該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來對待它——在此之前,我對它的觀感隻是一種基於我的幻想而誕生、並借助我的思維模式以及潛意識判斷得以行動的幻想造物。然而現下的發現卻表示它可能並不是一個完全由幻想構成的死物,而是真正具有自主性知覺的靈性生物。

    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

    “你說找到了那兩頭化鼠,它們在哪裏?”

    又思考了一陣,我還是沒能得到讓自己滿意的結論,這時才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關於真村與化鼠之間的事,雖說在武田隆的發話後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我仍然覺得事情的結束並不算完滿——仍然存在反複的可能性。

    我之所以想跟著武田隆他們一起去審問那兩頭化鼠,也正是為了徹底解決後患。當麵動手有些困難,但隻要知道它們住在哪裏,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總能找到機會接近它們——那麽現在不正是一個好機會嗎?

    “那裏有一些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土丘,土丘上麵有一座很大的房子……”

    由於泰德並不知道町內各個地方的名稱,隻能描述那個地方的景象。仔細聽了它描繪的景象,我大致知道了位置——就在矛輪之鄉的東側。

    裹緊了身上並不算厚的睡衣,冬夜的夜晚即便沒有下雪,氣溫仍然低得讓人牙齒打顫。我放下在思考時已經熄滅的熒光燈,用還是溫熱的雙手掌心捂住耳朵,然後循著黑暗的走廊向前行走,摸索著拉開了通往庭院的門。

    並沒有月光透入屋內,外麵的世界與屋內一樣黑暗,厚厚的雲層將唯一的光線來源——月亮所散發出的光輝遮蔽起來,使得大地到處是一片漆黑。位於這一片漆黑天幕下的神棲66町就仿佛是幽靈的國度,“嗚嗚”地嚎叫的夜風是靈們的歡呼,生人們或是已經沉沉睡去,或是蜷縮於房舍中難以入眠。

    “嗬……”

    我站在夜幕中嗬著氣,仰望著漆黑的天穹,腦海中浮現出兩句詩:“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