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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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比賽開始”的廣播響起,周圍的群眾中也爆發出第一聲、也是最為熱烈的一聲歡呼,各種加油鼓氣的聲音、探討對話的聲音混雜在一塊,衝淡了陰霾的天空以及滿覆冰雪的冰冷荒涼感。沉浸在這樣繁華而熱烈的氛圍,想必也會叫人感覺到生命的實感以及美好吧。
由於生產力格外發達的原因,町裏人們的空閑時間很多,娛樂活動卻很是缺乏。乏味的生活使得人們開始尋找有趣的活動,各種在以往被遺忘的節日慶典被尋找了回來。之後町公所每個月都會牽頭舉辦一次乃至於多次的祭典,使慶典逐漸在町裏成為了一種重要的娛樂方式,到了現在更是已經成為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這是圖書館某本記述神棲66町發展史的書裏的內容。
我注視著人聲鼎沸的人群,能體會到喧囂中那種屬於人類的喜悅。人類是社會性動物,即使是有著咒力這一堪稱全能的力量,人類依舊不會脫離社會獨自存活。這是因為生存不單單是一個延續生命的過程,更是一個認知不同思維,並且隨之不斷改變自己的過程。
所謂的智慧,也正因此而生。通過解決群體之中產生的問題與矛盾,讓自身的行為與他人的行為形成對比,由此才能體現出自身的存在感,使得智慧有了存在的餘地。
當更多的差異共同存在,人與人之間不斷解決矛盾與問題,經過各種磨合後形成一個共存的社會,在這個社會中充斥著各種智慧解決問題與矛盾後形成規矩。
而適應這些規則,並將這些規則化為己用的同時,智慧就會散發出光輝,在與前人的思維碰撞中獲得啟迪,不斷的明確自己的需求與自身的定位,形成屬於自我的思考智慧與喜悅——這正是屬於人類的社會性。
由此可見,人類存在的本身就是不斷傳遞與累計智慧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摒除自身野性與混沌的過程,所以即使是擁有著咒力的新人類也不能逃脫這一性質,因為智慧就等同於社會性本身。試想一下,如果一個人在野外生存,吃喝穿全部依靠自己,沒有交流,也沒有各種各樣的問題與矛盾,那麽這個人與石頭有什麽差別呢?
沒有交流,就不需要語言。能夠解決一切問題,那就相當於沒有問題,更不會有與之相關的好奇心與欲求。一個沒有語言,沒有交流,沒有好奇心與欲求的人類,隻是一塊石頭而已。
屬於人的智慧形態,理應是在社會中得出對比結果,所以作為“人”的這一生命,無法逃脫由社會附加的職責。那麽屬於我的職責是什麽呢?
看著熱鬧的人群,我不自覺地出神了起來。如果說傳遞智慧與累計智慧是廣義上屬於人類的職責,那麽單獨一個人的職責又該是什麽呢?或者說,像我這麽一個人,除了追求自身更好的存續外,有什麽更加廣闊的意義呢?
記憶的缺失叫我無法弄清楚自己上一世到底怎麽看待自己的人生,那時的我到底隻是單純的活著,又或者是為了某種更有意義的目標而活著呢?
“折,比賽開始了,快動手啊。”
理奈在一旁催促了起來,她扛著隻比自己矮上一些的鏟子,躍躍欲試的打算上前去動手鑿冰。
“那就開始吧。”
我聳了聳肩,將飄飛的思緒拉扯回來,把提前幻想出的金魚形態與冰塊交疊,就像是冰塊裏麵包裹著一隻從水中躍出,頭朝半空,尾部卷曲撐地的金魚一樣。接下來隻需要按照著金魚的輪廓削除不需要的部分,就能完成一座稱得上精美的冰雕了——可惜的是不能讓紗他們也看到幻象,所以隻能由我先規劃好,再讓他們動手。
無需多做其它交代,我從工具堆中拿起一把尖刀,按照這幾天練習的方式,用力在長方形的冰塊上大致畫出不需要的部分,並且標好拿個方向是魚頭,哪個方向是魚尾。然後早已做好準備的真村三人就每個人負責一麵,拿著鏟子上前“叮叮咚咚”的敲了起來,格外鋒利的金屬邊沿隻要花上一些力氣,就能輕易的切入冰塊中。
我遠遠的避開那些濺出的冰屑以及滑落的冰塊,也找了一柄鏟子到屬於自己的一片鑿起冰,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四處觀察,著重打量了左右兩邊對手的動作。
從體型特征來看,其中左邊是三名年齡大約在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年,而右邊則是五名看起來比我們大上一些、但具體弄不清楚大幾歲的孩子,分別是三個男孩和兩個女孩。
左邊三名少年我沒有什麽太多的印象,在東邊河畔出現的次數並不多。而右邊的五名孩子則和我們一樣,每天都有到場練習,並且他們在雕刻時,會提前將畫好圖形樣式的紙張貼在冰麵上,再沿著圖形進行鑿刻。
我曾觀察過他們的練習成品,是一座展翅翱翔的鳥類雕像,不過由於不具備顏色以及顯眼特征,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麽鳥,但其形態逼真而富有立體感,翎羽方麵也極盡精致。從這些來看,他們這一支團隊毫無疑問是比賽中的強敵。
這一次他們依舊先將畫著圖形的紙張貼在了冰塊四周,然後三個男孩負責動手鑿冰,兩個女孩則暫時休憩,等待後續不費力的加工工序。
我停頓手裏的動作,轉過頭打量了一下他們的進程,卻發覺其中的一名女孩也正朝我們這邊望來,似乎發覺我在觀察他們,於是伸手比劃了一個雙手交叉的動作。
這是什麽意思?
由於她帶著麵罩,我無法通過表情判斷出她的意圖,所以隻好當做是告訴自己不要分心的好意提醒,於是朝著她擺了擺手,回過頭來繼續完成冰雕。
“紗,你先到我這邊來雕鱗片。”
在四個人的配合下,金魚的輪廓很快就浮現了出來,這時我讓紗停手,到魚背的一麵去雕鑿鱗片。一隻魚的身體上大部分位置都覆蓋著鱗片,要完成所有鱗片的雕刻工作量是非常大的,所以必須提前安排人進行這一工作才行。不過理奈和真村都嫌這工作枯燥麻煩,隻有紗對這重複而單調的工作沒什麽抵觸,所以就交給她了。
紗點了點頭,從工具裏找出鋸子、鑿刀和銼刀。首先用鑿子將金魚背部的位置鑿平,又用大的銼刀將上麵的小凸起或是冰渣磨掉,這才用鋸子在變得平滑的冰麵上鋸出幾道縱橫交錯的凹槽,使上麵形成兩指寬窄的網格形狀。
之後用鑿子將每一個網格眼的末端斜向鑿深,使其看起來像是浮出來的鱗片,最後再統一用銼刀將粗糙的鱗片銼得光滑平整。
她的動作又快又嫻熟,不一會就使得那片冰麵出現了一層錯落有序的鱗片。
大量的鑿冰使得地麵很快覆蓋了一層碎冰,這時理奈就用鏟子將碎冰鏟起,統一堆在邊上,形成一小座冰山。我和真村則先把四四方方的底座給用鋸子鋸了出來,打磨成型。然後再圍著冰雕打轉,感覺哪裏多了一部分,就上前去用力一鏟,碎冰亂賤。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在比賽過了一會後變得安靜的觀眾群裏又變得喧鬧起來,過長的雕刻時間必然使得人枯燥無味,所以不少的觀眾開始流動起來,有時看看這支團隊,有時看看那支團隊。
這時速度快,而且技藝好的團隊前必然會圍起數量眾多的觀眾,而且他們會湊得很近,就像……
“哦!這個是金魚呀,看起來已經快要完成了。”
“這四個孩子是比賽裏年齡最小的吧?”
“看起來挺不錯。現在時間才過了一個半小時,如果沒失誤的話,這組應該會是最快完成的。”
“折、美嘉、紗、真村!努力呀!你們現在可是進度最快的!”
……
就像現在一樣,觀眾們將我們團團圍了起來,像觀賞著稀有動物般做出各種點評,還好大多人都帶著善意的笑容,沒有做出什麽幹擾的舉動。
不過受此影響,真村的動作還是變得遲疑了起來,他有時舉起鏟子,又放了下來,似乎因為緊張的原因而失去了判斷力。
我朝著人群中擠出頭來的理奈以及早季等孩子揮了揮手,然後走到真村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安慰他:“真村,不要緊張,記得把所有人都當成蟲子。”
“恩……蟲子……”
真村點了點頭,閉著眼睛深呼吸了幾次,之後一邊念叨著“蟲子”,一邊繼續進行著雕刻工作。
或許是因為緊張化為動力的緣故,這次我們的雕刻顯得格外順利,比賽時間還不到一半就完成了輪廊構造。金魚的頭顱以及上窄下寬的曲型身體都已經浮現了出來,隻剩下魚尾還是扁平的狀態。
“理奈,真村,接下來你們負責頭部,魚唇、頭上的瘤先完成,眼睛等最後我們一起來。”
放下完成任務的鏟子,我吩咐了理奈和真村一句,然後換上扁鏟以及鑿子,開始進行“收尾”工作。作為最薄弱的一環,魚鰭的工作絕對是最麻煩的。
魚的身上有五個魚鰭部分,分別是胸鰭、腹鰭、背鰭、臀鰭、尾鰭,其中胸鰭可以與身體貼合,背鰭、臀鰭、腹鰭可以雕刻得粗大一些,並不影響美觀。這些都是在經曆過多次魚鰭碎裂,使得全部工序功虧一簣後我所得到的寶貴經驗。
然而隻有尾鰭始終讓我找不出較好的應對方法,金魚的尾鰭一般較為寬大,而且看起來顯得格外蓬鬆柔軟感。為了體現那種感覺,就必須將尾鰭雕成卷曲以及輕薄的形狀,而且還不能太小,否則就會造成美感缺失。
所以在雕刻尾鰭的時候,錘子是絕對不能使用的,鰭條的雕刻全程必須使用錐刀磨出溝來,再用鑿子一點一點的擴深、打磨成型。
由輕鬆到困難,我先將胸鰭、腹鰭、背鰭、尾鰭四部分都給完成了,最後先將還是一大塊粗坯的尾鰭先鑿出一麵平整的,用鑿子和銼刀製造出鰭條,最後小心翼翼的開始最後一麵的工作。
這時真村和理奈已經完成了魚頭的工作,魚頭上有著兩個大大的瘤子,看起來像兩座山丘般起伏,由仿佛是王冠的左右帽尖,魚唇厚而細,下顎有著明顯的起伏與凸出,魚鰓也已經完好的刻了出來,隻剩眼睛位置還是兩塊凸起的冰塊。
紗的鱗片也完成了大半,在真村和理奈的幫手下,很快將鱗片覆蓋了金魚體表。整座冰雕已經臨近完成,隻剩下魚眼睛以及我手中的尾鰭。
當紗的鱗片徹底完成,有了上午成功經驗,我也總算是艱難的將另一麵的尾鰭鑿出了形狀,然後小心翼翼地削起鰭條來。
“折,努力呀!”
化為旁觀者的美嘉捏著拳頭,大聲鼓勁,如果不是我早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隻怕她的鼓勁反倒會叫我毀掉整座冰雕。就像是昨天她的一聲大喊,叫我一個上午的心血全部白費了。
“噓……美嘉,要安靜一些哦。”
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蹲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冰雕,似乎要從上麵找出花來。雖然她雖然表現得很平靜,但我卻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到濃重的緊張與期待。
紗是我們之中最重視這次比賽的——這不是臆測,也不是推理,而是實情。
雖然每次的練習都是理奈囔囔得最大聲,但實際上最認真的往往都是紗,一旦開始雕刻,她就會變得全神貫注起來,即使往往負責的是最枯燥的鱗片部分,她也毫無怨言,默默地用心完成手頭的工作,並且在完成後還會仔細的檢查每一片鱗片,對缺陷的地方進行修正。
所以如果這次比賽失敗,作為最初的提議者,最失望的也隻會是她。
一想到紗那含著淚水卻沉默著一言不發的樣子,我就感覺自己手裏的動作變得越發沉重起來,絲毫也不敢懈怠。
我搖頭將雜念甩出腦海,在心中構造出周圍空無一人的幻想,使自己全身心的集中在尾鰭與手上的工具上,進入耳中的聲音也隻剩下單調的金屬摩擦冰麵的哢嚓聲與喑啞的摩擦聲。
一條條的鰭條浮現在尾鰭上,當最後一道彎折的鰭條填滿了冰麵,再用毛刷刷去上麵的冰屑。
這時我終於可以鬆上一口氣,後退一步審視起自己的作品。隻見尾鰭呈現出一個半圓形,其曲麵為波浪形態,冰麵上的鰭條仿佛骨架般支撐著一指寬的皮膚,晶瑩剔透的魚鰭渾然一體,看不到絲毫的裂痕,簡直就像仙女身上嫋繞的絲帶一般美好而輕盈,讓人心生一碰就會碎裂的錯覺。
“折,太好啦!你做到了!”
才一解除作用於自身的幻想,就看到美嘉撲了過來,一把將我抱住了。近在咫尺,我可以看清她的臉上流露出的最為熱烈的歡喜與滿足,熠熠生輝的眼眸中閃爍著晶瑩的水光,眼角下疤痕仿佛變得殷紅而豔麗起來。
那種喜悅之情毫無虛假,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展現在我的眼前。我察覺到自己剛才思維上的錯誤,為之歎息,又忍不住微笑起來——真正在乎這次比賽的人不止是紗,美嘉也一樣在乎,隻是她將這種在乎掩蓋在了大大咧咧的舉止之下,就連我也沒有發覺這一點。
我沒有掙開美嘉的擁抱,將雙手張開,避免手頭上的工具將她刺傷。然後側著頭望向真村,發覺他也正咧著笑臉,秀氣的臉像得到心愛的東西的小女孩一樣。一邊的紗則站起身來,拿起鑿子和銼刀,朝我露出安心的柔美笑容:“折,很漂亮呢。”
“美嘉,你抱得太緊了,是想讓我把你抱起來嗎?”
拍了拍美嘉的背部,我刻意用揶揄的語氣來打趣她。她立刻就鬆開了手,像兔子一樣往後跳出一步,腦袋上一對柔軟的兔耳隨著動作而搖擺起來,臉頰浮現出紅暈,又高聲囔囔起來:“誰想要你抱起來啊,這隻是對你的安慰而已。”
“是是是,是對我的安慰。總之我們該把眼睛完成,然後進行收尾工作了。”
無意於和她糾結“成功需要安慰,那失敗需要什麽”的問題。我拍了拍手,再一指眼睛的部位,早就做好了準備的紗第一個走上前去動工。
“啊……紗真狡猾!”
美嘉大吃一驚,連忙拿起工具跟了上去——我曾向他們講述過改編的《畫龍點睛》的故事,於是他們似乎也將眼睛的雕刻視為最重要的環節了。
於是,在眾多觀眾善意的笑聲中,最後兩隻眼睛誕生於紗和美嘉的手中。一座通體晶瑩剔透,仿佛自水中跳躍而出的大肚金魚冰雕就此完成,也為我們六天來的辛苦與期待都劃下了句號。
“第二組團隊率先完成作品,時間還剩下一小時二十分鍾,請其他參賽團隊抓緊時間。”
在工作人員檢查完金魚冰雕,擴音器中就響起了聲音,由此宣布屬於我們的比賽於這一刻迎來結束。
……
ps:抱歉,沒能趕上十二點前發出來,網絡有些不好,寫得也拖延了。